这又成了一次长距离的行程。
他们在熊本县吃了午饭,休息了三十来分钟,就又不顾疲惫地匆匆启程了。
大牟田、佐贺,路过的不论哪个市镇,都十分安静。公路沐浴着南国特有的盛夏的阳光,时时有头戴草帽的人群走过去。
由于昨天夜里没有怎么睡,杉原溪子感到自己产生了睡意。她悄悄看了一眼立花洋介,洋介则精神饱满地握着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
“你累吗?”杉原溪子温柔地问道。
“还不累!……”立花洋介强打精神说。
“要不让我替一下你?可是我……”
在唐津市,他们到了海边,又沿着海湾向西行驶。当他们开车驶入东松浦半岛时,已经将近下午五点多钟了。阳光的热毒劲儿也衰退了。
道路一直延伸到半岛之中。由于周围的山很高,因此,使人难以相信,已经进入了半“岛”之中。高山挡住了日照,鹅卵石的山路也不那么清晰了。
不一会儿,汽车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时便可以看到,前方那个靠近入海口处、有着很多住户的“呼子町”了。
平静的海面上映着夕阳,橘红色的海面的波纹煞是好看。再向前就是镇西町。这风景如诗如画的街镇,比杉原溪子想象中的还要可爱,像在沉睡中一样宁静。
在进入到镇西町之前,他们看到了派出所,就在一座山脚下。立花洋介把车开了过去。
有一名年龄约莫四十来岁的警察,正坐在椅子上,脚边放的一只电炉子,正在煮着什么东西,周围充满了从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儿。在入口处,还有几株漂亮的木本花木。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下。”立花洋介上前说道。
杉原溪子对警察,有一种强烈的反感,这是在真璧秀敏被杀事件之后,她的心中渐渐地产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立花洋介就不这样。
“住在镇西町的浜口先生的家在哪儿?”
“有这个人。叫浜口的共有四户。过去这里叫浜口的人很多呀!……”
这名警察用当地口音答道。
“他叫浜口什么?”警察抬头问了一句。
“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住过院的病人,比较年轻。”
听那位护理员讲,住院的这个“浜口”的妻子年轻漂亮,看来“浜口”的年龄也不会太大。
“要不然,我把姓浜口的人家,一个一个地告诉你,然后你去找?”
杉原溪子也认为,只有这个办法了,但是,这样要花费很多时间。
于是,这名警察把电炉子关了。
“对不起了。”立花洋介轻声说了一句。
警察站了起来,把一张地图摊在桌子上。
半岛上有一个“Y”字形的入江河口,将岛屿的东西两侧分开,东侧的名叫呼子町,西侧的叫镇西町。
那个警察用被烟熏黄了的食指,指着镇西町北端,标有“波户岬”的地方:
“这是一户,不过,这家没有男的,只有一个女孩儿和她妈妈。”
“这个女孩儿现在有多大了?”立花洋介问道。
“二十二、三吧,在渔协工作。她还有一个哥哥,可是四年前就死了。”
杉原溪子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时间。
“怎么死的?”杉原溪子突然问了一句。
“这个吗……结果也没有弄清楚……”
这名警察一边看着窗户外面,一边又坐回到了电炉子旁边,然后,他又让他们两个人,坐在旁边的两把椅子上,对他们两个随便地说了起来。
“说是她的哥哥,在高校毕业之后,就在长崎上了班……一开始在一家造船厂工作。但是,没有干多长时间,就换了好几个工作。从他的来信来看,家里只知道他老是换地址,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工作。当然,这个年代,年轻人这样的很多啦——很少有年轻人毕业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回老家的,都想去大城市里闯荡一番——当然,工作就不稳定了。”
乡下的警察说完之后,又看了一下杉原溪子和立花洋介,好像在猜测他们的年龄,以免伤众。
“这个浜口……他叫浜口什么?”立花洋介问道。
“叫浜口光彦。死的时候才二十四、五岁。”
“他是怎么死的?”立花洋介严肃地问道。
警察用手指了指波户岬的方向,叹息着说:“六年后他回家了,第二天早上,他就死在了那儿的海里,直接死因是心肌麻痹。”
“是自杀的……?”杉原溪子惊呼一声。
“是自杀还是意外,我们也一直没有弄清楚。因为那天,他很早就出门散步去了,半天没有回来,于是全家出去找,结果在岸边,就看到了他的尸体。因为有人看到,他一个人去了海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可疑钓人,所以不好说是他杀。那时候正是三月份,天气很冷,估计是海水很凉,他跌进海水中,引起了心功能麻痹吧。不过,自杀什么的也不确定。由于当时没有其它根据,也就这样定了案。”
说着,那个警察也皱了皱眉头。
“有人说出自杀的理由了吗?”立花洋介有点儿兴奋。
“有哇!……”警察点了点头,“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浜口光彦从造船厂辞职后,在当乐队队员的时候,就加入了秘密贩卖大麻的团伙儿。而且,他自己也中毒了。直到他回来之前,一直隐藏在阿苏那儿的一家医院里。他大麻中毒之后,几乎没有什么戒断症状,因此自己不说,大夫也无法下诊断书。”警察轻轻摇着头叹息着,“可是,在他住院以后,他的其他同伙,在一次秘密交易中,全部被警方抓获了;于是,他就不能再回到长崎了,便回了老家。死的时候,就是到家后的第二天早上。”
没有从小宫山院长口中,知道病人的名字,看起来原因就是这个。他只说是患有抑郁症,也许那就是大麻中毒的症状吧。这已经无法确知了……
可是,杉原溪子却在考虑:浜口光彦是不是自杀的。大凡患有抑郁型精神病的人,在住院、出院前后和凌晨,多有发生自杀的现象,这也是她在采访精神病大夫的时候听说的。这种病人,害怕新的生活、新的一天,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所以会……
“他有太太吗?”立花洋介又问。
“好像没有。”这名警察想了一下。
“但是在长崎,好像有一个和他同居的女人,不过,在他的葬礼时,那个女人没有露面。”
两个人问清楚了地址和门牌号码后,便告辞回到了车上。
四周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比道路更低的海面上,夕阳已经消失,大海、天空和山色,都呈现出深蓝色。汽车开了车灯,再次向山上驶去。
在呼子町和镇西町之间,有一座小山包。山包上虽然有几块菜地,但是,却看不见人家,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浜口光彦的家,就在岬的半山腰,怎么看都像是一户很小的农家,周围也没有别的住家,很远处有一幢民舍式旅馆吧,白色的水泥建筑,离海边很近,并且,在黑暗中十分明显。
汽车驶入一块休耕地,两个人下了汽车,从田间小道走过去。旁边的房间关着灯,但正房亮着灯,灯光从门缝一直照到外面。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一位穿着印花布女式衬衣、体形十分健美的姑娘,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皮肤白皙,大大的双眼,给人一种清新明快的感觉。
立花洋介把名片递了过去,说道:“我是以前浜口光彦先生的朋友,今天正好路过这里,便来打搅,……您是他的妹妹吧?”
“是的啦!……”这个姑娘双手扶在膝上,用特有的礼节行礼答道。
“噢,令堂大人……?”
“刚刚去了别人家啦……”
浜口光彦的妹妹,用冷冷的警戒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他们两个人。
“噢,我也是你哥哥在长崎的朋友……”杉原溪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你哥哥去世的时候,我好长时间都不知道,实在对不起,直到最近,我碰上一个也认识光彦先生的人,这才听说了这个不幸。”立花洋介微笑着说。
“是嘛……”浜口光彦的妹妹随口应付着。
“在他去世之前,我们有过许多交往,在我的印象中,光彦先生是个特别有魅力、特别好的朋友呢。”
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死者,竟然这么信口开河地讲,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怯,染红了杉原溪子的双颊。但是,心中仿佛在呼应刚才那番话一样,一位二十四、五岁的、瘦弱青年的影像,重叠在这个女孩子的脸上,这是多么神奇的幻念呀!
“因此,我们大家想出一集回忆专刊,特地来和你聊一聊……”杉原溪子笑着点头致意说,“你哥哥离开长崎、回到这里之后的六年时间里,你见过和他特别亲近的人吗?”
浜口光彦的妹妹,渐渐地放松了警戒,也比刚才更注意听他们的讲话了。但是,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杉原溪子。
“在长崎期间的事,我和家里的人,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比方说住在哪儿,和谁来往……”
“这个……那么,四年之前,他住进阿苏医院时,家里没有去看过他?”
“没有,他回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浜口光彦的妹妹摇头说。
“那么,他是一个人回这个家的?”立花洋介插嘴问道。
浜口光彦妹妹的手,在膝盖上轻轻地胡乱摆弄着,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说了一句“不”,但是,又马上摇了摇头。
“莫非是被一个年轻姑娘送来的?”立花洋介突然这么说道。
浜口光彦的妹妹听了此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是啊!……你们……”
“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不知道。她马上又走了。”
“马上?这究竟是为什么?……”立花洋介好奇地歪着脑袋。
“因为当时妈妈回来了吧。”
这一次,浜口光彦的双眼盯着半空,再次沉默了下来。在她那对年轻的目光中,可以看得出来,充满了愤怒般的感情。
“妈妈对哥哥变成那个样子,感到非常愤恨,当然也看不上他交的女朋友。她常常对我这样说。因此,那个女人看到我妈妈回来,也就立刻走了。”
“这么说,这个女人就再也没有来过?”杉原溪子惊问道。
“嗳,就这么一次……”浜口光彦的妹妹,向着看不见的大海的方向望去。
“哥哥死后的十天左右,我看到她在下岬那儿站着,但是,当我一走近,她就像害怕被我发现似地,飕地一溜烟逃走了……”浜口光彦的妹妹喃喃地说,“我看到她好像哭了。”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无言地对视了一下。沉默之中,他们听到了海岬的风声。
“那么,最近,家里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儿吗?”
浜口光彦的妹妹。马上变得揶揄地笑了笑。她看着杉原溪子,杉原溪子心里一惊:也许她识破了自己的谎话?
“最近有好几个人,来打听过哥哥的事儿呢!……”她突然这么说。
“啊?……”立花洋介不禁抬起了头,“还有谁来过?”
“可不是。五月底的时候,曾经来过一个男的,使劲儿打听哥哥的事情。”
“是谁……”立花洋介一再追问,浜口光彦的妹妹这才从里屋,拿出了一张名片,让他们两个人看。不料,他们看后,都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九州电視台制作部科长——森洁
名片上如是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