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原溪子想先打听一下,小儿科的病房在哪儿,但是,她却突然被一个从旁边横穿过来的女人,把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这是一位身穿淡紫色外衣、慢慢地走在走廊上的女人,她是阿森科长的夫人。
今年的正月,阿森科长一组的同伴,被阿森招到家里,杉原溪子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夫人——森文代。
阿森科长今年四十多岁了,而他的夫人文代,仿佛刚刚三十来岁。阿森的前妻于数年前,因病去世,他是三年前和文代再婚的。由于没有孩子,他们的家庭显得十分安静。
细皮嫩肉、穿一身十分合体的和服的文代,和温文尔雅的阿森科长,看上去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阿森总是穿着一身,与他的年龄相适应的小纹路的衣服。
杉原溪子听说文代4月份,在自己家的附近,被一辆出租汽车撞伤了、大腿部骨折之后,心中也不免一惊。阿森每个星期五都要播出一集,有关交通安全的电视节目,可是,平时他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介绍的。
杉原溪子听到,森文代正在叫唤自己。文代看来也还记得溪子。她那双十分秀美的眼睛,冲着杉原溪子微笑着。
杉原溪子对自己没有去看望文代,心里感到非常尴尬。她曾经和富冈、佐伯说好要一块儿来的,可是,当时,杉原溪子因为有急事,没有能够赶来,所以,现在,她慌慌张张地向文代解释着。
森文代夫人则平静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唉哟,不必那么过意不去得啦,幸亏是我托大家的洪福,下个星期,我就可以出院了啦。”
原来,森文代已经可以自由走动了,这会儿,她刚从商店里,买了东西回来,她的手中拿着一瓶桔子水。但是,平素她那娇好的面容,此时还是让人看得出来,有些苍白的病状。可以看出,这是两个月的住院,给文代带来的结果。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在杉原溪子看来,森文代和正月里见面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溪子甚至感到,文代的脸上,还有一种忧郁的神色。
两个人自然地朝文代的病房走去。
“……那么,不只是自己成了受害者,交通事故确实还是很多的。”
在家庭中,文代始终扮演着的,都是丈夫阿森的附属物;即使住了院,也会让人感到平易近人。
她对溪子说道:“我的病房里,住了六个人,其中一半是交通事故。我一听她们介绍的情况,真让人感到可怜……”
“您真是豁达啊!……”杉原溪子不禁感叹着。
“而且,有许多汽车肇事者,也变成了受害者,也许这是一个怪圈,但是,总让人感到交通事故的不幸。”
“是因为补偿问题吗?”
“可不是吗!……”文代愤愤地说,“遭遇了交通事故的人或者家庭,身心的创伤,是无法用金钱计算的。现实中最重要的,就是赔偿问题。比方说,我的房间里的三个人当中,只有我一个人,能够谅解肇事司机。”
“什么,你竟然没有追索赔偿金?”杉原溪子吃惊地问道。
“是啊。肇事司机也没有入意外保险,甚至,我都没有提赔偿金额的预定数目,只是在驾驶执照上,记录了他的这次事故。警方也没有再追究,他别的什么责任。”文代一副开朗的样子,拍着手微笑着说道,“关于他赔偿我,在住院期间的经济损失一事,我也提议,我们私下了结……”
“这怎么会……”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嘟囔了一句。
“这段时间里,我和我丈夫商量过了。当然,首先要防止交通事故,但重要的还有,在发生了交通事故之后,必须记住这血的教训,因为受害者是最不幸的,他们无法事先知道,谁会给他们造成创伤。”
于是,杉原溪子想起:从阿森科长那里,她也听到过类似的观点。那时候的阿森常常说,人类的理性和善意,往往在事故之后,最容易丧失……
森文代太太的口气,依旧还是那么平静,但现在听起来,似乎有“教唆”杉原溪子的意思。
杉原溪子又站在了堀越早苗的立场,来考虑了一下——虽然没有抓住肇事逃逸的凶手,但是,受害者已经从政府的赔偿事业费用中,得到了赔偿款。但是,这只是在强制保险的范围内,对于从来没有加入过任何保险的堀越早苗来说,这点赔偿款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由于有长年患病的母亲和儿子,她不得不陷入了贫困的生活状态……
这时,她们来到了森文代的病房前。杉原溪子产生了想多说几句的念头,但是,由于护士的示意,她不得不对自己有所控制。因为这会儿才10点,还不是会客的时间。
“阿森科长每天都来吗?”和文代分手的时候,杉原溪子笑着问道。
没有孩子的家庭,阿森又对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小老婆”十分疼爱,文代那全身心投靠丈夫的样子,让溪子十分羡慕。
“不是每天都来……”森文代笑着答道。
但是,杉原溪子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微笑里面的阴影。
在小儿科的医生办公室,杉原溪子得到了,可以会见堀越早苗的孩子的主治医生的许可。那个孩子名叫堀越明男,今年只有五岁。这是她听和堀越早苗住在同一个公寓里的邻居讲的。
但是,杉原溪子没有打听出来,有关堀越早苗的母亲的姓名。
一位挂着“沟口”的姓名脾、看上去就和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年纪轻轻的大夫接待了杉原溪子。
上午,医院里什么地方都很挤,他们只好站在药房前面的走廊上谈着。杉原溪子谎称:自己是堀越早苗过去的朋友,她问道:“我想知道一下,明男的骨结核病重不重。”
“啊。这个病首先需要静养,一直要求他在床上躺着。”沟口医生脸色阴沉地说,“由于他的结核病菌,正在慢慢地得到控制,病灶正在缩小,我看顶多再有半年,就可以出院了。”
比杉原溪子高半个头的高个子沟口医生,几乎是从她的脑袋上方讲话。他的口齿十分清晰。
“出院以后,他就会和普通人一样了吗?”杉原溪子关切地问道。
“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过,日常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目前浸润到脊椎的结核病菌,已经被我们给杀灭了,但是,因为脊椎有些变形,因此,必须固定后在床上静养。”沟口医生这么说道。
“那么,崛越女士已经死亡,明男以后就没有了亲人,今后的治疗费用怎么办?”杉原溪子关切地问。
“应当由市里的福利科,负担他的生活费用,所以,他的费用会由国家担负的。”
杉原溪子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
“十分对不起,还有一件事情要打搅您。”杉原溪子突然又开口了,“您知道堀越太太生前,有什么帮助过她的人吗?”
“这个吗……”沟口医生双手握在一起,“这我可不知道,因为这是她个人的私事。”
杉原溪子又问道:“你看见没有看见过,有什么人和堀越太太一块儿走着?”以及“说过比较亲密的话”等等事情,而回答也是不知道。
与沟口大夫分手之后,杉原溪子又到工作人员办公室,问了两名护士和一名管膳食的少女,但是,还是没有什么线索。看来大医院的医护人员人手少,对患者的私事,无法过多地注意。
但是,杉原溪子还是从其中的一名护士口中得知,半年之前因血压急性升高,而住院的堀越早苗的母亲,意识还没有恢复。于是,杉原溪子原来打算去看一下的念头,也就这么打消了。明男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去世了,于是,溪子也就不打算去见堀越明男了。
杉原溪子从病房的走廊走到了外面。梅雨期间出现的明亮阳光,照在柏油路面上,显得十分晃眼。从昏暗的走廊里,刚刚走出来,溪子的眼睛一时还无法睁开。不知道为什么,杉原溪子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刚刚死去的女人,一下子又回到了白天一样。
杉原溪子感到,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个名叫堀越早苗的女人,仿佛并不存在似的。她把母亲和孩子送进了医院,然后,时常往返于破旧的陋室和病房之间,一旦发现了那名肇事逃逸犯,即使采取了任何报复手段,也都不为过……
杉原溪子迈着沉重的步履,朝医院正门走去。她无可奈何地整理了一下抑郁的心情,向一辆刚刚送完客人的出租车,举手打了个手势。
今天已经约好11点钟,在九州电视台里商量节目制作的事情。对方就是北坂麻理子的姐姐——渊上纪久子。
在要播三次的、庆祝KBS建台20周年的一个三分钟“你的下午茶时间”节目的录像中,杉原溪子要担负,其中一次的制作任务。由于她还有别的节目,因此,这个节目要有自己明显的特点,于是,她选择了“女性外国旅游”这个主题。
杉原溪子除了邀请旅游公司的职员,和有在国外旅行经验的人,介绍这方面的情况以外,还选择了渊上纪久子,做为本节目的特邀嘉宾。
其实,这是杉原溪子和阿森科长商量的时候,阿森科场对她推荐的。纪久子以前曾经有几次,做为阿森科长的节目嘉宾,做过几次法律顾问的咨询节目,所以,他们两个人很熟悉。她也有丰富的国外旅行经验。
为了三天以后的开拍,要事前简单地合作一下,今天已经约好,纪久子早上到台里来。
在九州电视台的大厅里,甚至连旁边的小饮食室里,也十分混乱。在纪念活动期间,由于节目是平日的三倍以上,因此,从准备到正式播出,各方面的人员明显增多了。在大厅对面一侧的大监视器上,播送着电视台正在播放的低音节目,偶尔可以听到播音员的声音。
回到这习惯的氛围中,杉原溪子的体内,也产生了跃跃欲试的感觉。
渊上纪久子一个人,正坐在小饮食室里的沙发上。她梳了一个利索的短发发型,穿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她那双秀美的长腿,伸在桌子下面,一只胳膊支在扶手上,正看着一本花面广告杂志。
“让您久等了,实在对不起。”杉原溪子十分抱歉地说道。
于是,纪久子抬起头来,从那双优雅的眼镜后面露出了微笑。
“不,我也是刚来不久。”她那抑扬顿挫的女低咅,微微带有一点儿男性的声音。
“不要紧,如果我能对节目有所帮助的话。虽然我去过国外旅行过,也不过只是去过欧洲、美国一次,不常去呀!”
杉原溪子这是第三次见到渊上纪久子了,但是,纪久子还是在略微寒暄之后,马上进入了正题。
“不,您可以谈一谈,您对外国的印象,以及对计划外出旅行的人,做一些忠告,越具体越好。”杉原溪子笑着说。
“这样的话……”纪久子把目光,落在了那几本书上。
如果仔细地看,就可以看出,渊上纪久子就是北坂麻理子的姐姐,而且,她们两个十分相像。与奢侈和可怜的麻理子相比,纪久子个子稍稍高一些,似乎更钟情于电烫和稍短的发式,以及运动便装吧,因此,她的风格明快,加上她那一双闪烁着智慧的双眸,和温柔的嘴唇,给人一种清纯的感觉。
只是由于职业的习惯吧,纪久子所戴的眼镜的样式,使人感到,她又像是个男性。
渊上纪久子今年34岁,生于熊本县,毕业于大阪的国立大学法学系。在司法部门实习结束之后,她便回到了老家。她曾经结过一次婚,但现在还是独身,在福冈市一家民事法律事务所工作。
“最近很流行单个女人海外旅行的……”纪久子的嘴唇紧紧绷着,十分理智地讲道,“这个比例的增加,也使带来的麻烦多了起来。事先不了解旅行目的地的人,在欧洲受到黑人区的流氓袭击、打劫,还有最近发生的,一件在法国北部,一名孤身一人的年轻姑娘,在旅行途中突然丧失记忆,而被收入医院的奇特事件。在我看来,那种毫无计划、自诩是‘青春派’的旅行,走到哪儿算哪儿的想法,是十分危险的。我认为:这个责任,多多少少应该由女性周刊杂志负。还有一些所谓团体旅行,自由时间过于多,也是产生不良事件的原因之一……如果说到忠告,我想大体上就这些吧……”
“很好的。您讲的时间,大体上在五分钟左右……”杉原溪子骄傲地拍手说道。
正在这时,原本盯着杉原溪子眼睛的、那位渊上纪久子的目光,又向她的身后望了过去,并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杉原溪子回头一看,原来是身穿一件嫩绿色的连衣裙、将一大堆书本托在胸口的北坂麻理子,静悄悄地走了过来。那位任何时候,都和她搭档的男播音员,就跟在麻理子的身后。
北坂麻理子朝她姐姐这边,呆板地笑了笑。梳着披肩发的麻理子,和渊上纪久子一比,稍稍地小了姐姐一圈,更有一种娇小女人的风采。
“好久不见了。”纪久子说道。
“可不是嘛,咋地!……”北坂麻理子敷衍着回答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杉原溪子,笑着问道,“还在商量着哪?”
“是啊……因为明天要开拍,关于海外旅游的节目咯!……”杉原溪子面带微笑地回答道。
“是呀……我今天也有一个商讨约会。”对她们两个人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北坂麻理子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男播音员。
渊上纪久子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北坂麻理子则快步朝办公室走去。那名男播音员走过她们两个人身边的时候,也朝纪久子和杉原溪子点了点头。
杉原溪子感到:渊上纪久子和北坂麻理子两个人,不像是很久没有见面的亲姐妹的样子,她们的表现也过于冷淡了。也许她们是为了照顾到对周围的人的影响?可是,这么多人从台里出出进进,没有一个人会注意,是不是姐妹同“台”上演呀!
当6月份的时候,北坂麻理子出发要去夏威夷的时候,纪久子好像也到机场,去给麻理子送行了。那时候,杉原溪子偶尔在二楼上,看到的下面的送行人员中,纪久子和麻理子的丈夫——北坂悦史,不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的吗。
于是,杉原溪子突然想起了,KBS电视台里人们的传说:这对姐妹两人因为家庭原因,从小就分别住在各自的家里。但是,杉原溪子也就知道这些,再详细的就不知道了……
想到这儿的杉原溪子,被突然返回来的北坂麻理子,拍了拍肩膀:“我想起来海外旅行的事了。我把夏威夷的资料,和我的护照也拿来了。”
“啊,太不好意思了,我想在节目中,参考用一下……”
于是,北坂麻理子就从刚才抱着的书本里,抽出了一个大信封,随手递给了杉原溪子。
北坂麻理子于6月1日,和丈夫一块儿去了夏威夷,8日回到了福冈。因为她对旅行的印象还十分新鲜,于是,杉原溪子也想听一听她的介绍,便请她找来了这些资料。
由于杉原溪子看到,渊上纪久子也在好奇地,看着这个大封信,便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这是几份印刷得十分精美的彩色小册子和一些照片,另外,还有一本桃红色的、印着烫金的菊花形的护照本。打开一看,在第五页上,赫然贴着北坂麻理子的照片,梳着高岛田发髻、身上穿着和服,和出发时的麻理子一样,显得高雅、端庄。
旅行券是今年3月份发行的。在“查证”一栏中,写着“证明由日本国出国”,日期是今年6月1日,接着“证明回日本国”一栏上,日期是6月8日。出入境的地点都注明是“HANEDA”。
再稍稍往前边的一页上,盖了美国的图章,6月1日由夏威夷入境,6月7日由夏威夷出境,都足用英文写明的。之所以来往日期不同,是因为时差的原因。
杉原溪子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合上了麻理子的护照。
北坂麻理子说的旅行的事情,和夏威夷的照片,都是事实。由于这是一次十分普通的夏威夷之旅,因此,只有去了那些地方,才可以得到这些材料,而溪子的目的,是在于确认一下麻理子的旅行券。
真璧秀敏和杀死了他的凶手,是从大门进入杉原溪子的房间的。从溪子怀疑身边有一个人,偷偷地盗走了自己的钥匙那一刻起,杉原溪子便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周围的人们。
但是,可疑而没有证据的人太多了。现在只将北坂麻理子弄明白了。她在夏威夷旅行了八天,而6月4日,也就是真璧秀敏遇害的那天,正是在这八天中间的一天。因此,只要这次旅行是假的,那么,她就有可能是这次案件的参与者!
但是,北坂麻理子的行踪被证明了之后,其妹妹渊上纪久子,便成为第二个应该排除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