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精神病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暮色的山中空气,更加令人感到寒意。
相比于城市,山区太阳落的要早一些。刚刚4点钟,太阳刚才还被薄云遮挡,这会儿又有了点儿光线,却已经失去了白天的灼热了。
山里的风也有些刺骨寒意。
这一次,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两个人,从精神病院的正门走了出来,慢腾腾地朝下坡路走去。这条道路十分宽敞,可以使两辆汽车,顺利交会而过。
“也许这就是医院的正道儿吧。”立花洋介对杉原溪子悄悄地说道。
但是,杉原溪子却没有回答,她感到自己正在陷入深渊之中,一种不可名状的寂寞感,正包围着自己。她一直拘泥于关于崛越早苗所说的:肇事凶手是一名女司机的证词。也许是自己在希望着什么,但是,她真的不希望,真璧秀敏就是肇事司机。
可是,当杉原溪子听完高森警察署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警官,对这次事件的陈述之后,加之小宫山院长的说明,她开始认为,肇事司机十有八九,就是真璧秀敏了。以后回到福冈后,再核对一下日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在当时的搜查中,也许已经波及到了小宫山医院了吧?肯定精神病院的院长当时他的回答,也是含混不清的。也许是为了真璧秀敏,或者是为了他的介绍人——即加贺仙吉吧?无论如何,结果是:使真璧秀敏安然地逃脱了法网。
然而,四年后的今天,堀越早苗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查明了当年的凶手,就是真璧秀敏。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堀越早苗就成了真璧秀敏最危险的敌人。立花洋介所拍摄下来的照片,和堀越早苗的突然死亡,一定有其必然的关联性;也就是说,是真璧秀敏诱骗堀越早苗,走到了悬崖边上,然后,将她一把推入大海里致死的!
想到这里,在杉原溪子的脑海中,再次回忆起了真璧秀敏的音容笑貌来,那是和他相遇的那个夜晚,他在自己身边,默默地握着方向盘,搂着溪子的肩膀,指着码头的模样;在饭店里,听着大海的轰鸣声,在真璧秀敏的脸上,飘浮着忧伤的神情的他……
与其说是占有,倒不如说是他的温柔,填补了杉原溪子那空虚的肉体。真璧秀敏那充满了坚定信念的脸庞,成为了吸引女性的力量,以致杉原溪子后来,会长时间地去追求他,渴望见到他……
“难道在他的外表之下,流动着的不是充满人类温情的热血吗?”杉原溪子简直难以置信。
“可是,等一下。”立花洋介突然念叨了一句,打破了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这时候,两个人已经拉开了距离走着。
肯定他又要发表自己的推理了。
“发现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之间的联系,是一个巨大飞跃,因为真璧不认识早苗。”
似乎立花洋介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他接着说下去。
“如果早苗知道了,那次肇事司机是真璧秀敏,并且威胁了他,于是,真璧秀敏下决心,要杀死堀越早苗的话,那么,他不会不认识早苗的。”立花洋介认真地分析着,“但是,为什么堀越早苗,却用了一个‘白开水’小姐的假名呢?”
“这是因为:堀越早苗认识了真璧秀敏,而真璧秀敏却不认识堀越早苗!……”杉原溪子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一切就全都明白了。”立花洋介点了点头说,“不过,在真璧秀敏见到堀越早苗之后,应当马上下手把她杀死,可是,事实上却不是这个样子,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杉原溪子也被问得一片茫然。
“难道仅仅是因为,真璧秀敏不认识堀越早苗吗?准确地讲,真璧秀敏没有见过堀越早苗。可是,真璧秀敏应当知道她的真名呀!……”立花洋介歪着头推测着,“而且,对早苗来说,和真璧秀敏在一起,‘泡’了那么长时间。应当知道会有危险的呀!……”
“莫非有人告诉了他们!……”杉原溪子凛然地说。
“对!……”立花洋介立即点了点头。
两个人同时站住了脚步。
“应当尽快调查清楚这个人。”立花洋介恨恨地点了点头,“在真璧和早苗见面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中间人,在悄悄地牵动着事件的发展。”
立花洋介慢慢地走了起来,他正在缩小着和杉原溪子之间的距离。
“中间人撺掇堀越早苗,指使她使用‘白开水’这个名字见面,就是要让真璧秀敏杀死堀越早苗!……”
“这么说,这个中间人,是真璧秀敏这边的人了!……”杉原溪子诧异地问。
“对。”立花洋介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和真璧秀敏发生了矛盾,便动手杀死了他……”
不过,杉原溪子想道:这个利用如此微妙关系的中间人,一定与双方当事人,都有一定的亲密程度;于是,此人才有可能,通过四年前的那个事件,导演这场悲剧。如果从“是这个中间人,帮助真璧秀敏杀死了堀越早苗”这一点来看,堀越早苗也许也是他的敌人。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小宫山院长那里得知,真璧秀敏住院期间,曾经多次一个人下山。在他潜伏期间,得知妻子难产,他便开车下山,中途让谁上了车?从事故之后,堀越早苗的证词中得知,对方的车里有两个人,这一点似乎不大可能。那么,就是说,一名是受害者早苗,一名是加害者。在这两者的交汇点上隐藏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之间,再次出现了沉默。山道也被寂寞所包围着,树丛中时不时地,露出浅黄色的小菖蒲花,似乎在述说着初夏已经到来。山里时不时地,还传来几声山莺的鸣叫。
渐渐地,前面的视野开阔了。前方出现了一幢白色的水泥建筑。离它稍远一点,可以看到旅馆一样的民舍。从水泥墙壁上,贴着的广告脾上得知,这一带就是“垂玉温泉”了。一到了这里,马上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儿,便扑鼻而来。
依着峡谷、河流,修建已经多年的旧坝上,建设有几处温泉旅馆。在石墙之中,还开放着几株可怜的石竹,和其他什么不知名的野花。从峡谷河流的下方,还可以听到瀑布的流水声。这儿宁静的似乎没有了人迹。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两个人,不知不觉之中停下了脚步,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一户用粗大的树干,建成的农舍一样的旅馆,门上标有“汤岛”字样的金字招牌。
这就是堀越早苗在出事之前,一直工作着的地方。他们偶尔来到了这里,一种无名的感慨,从杉原溪子的心中油然而生。
“休息一下吗?要吃饭吗?”立花洋介用十分和蔼的口气问道。
这么一说,杉原溪子才想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呢。
他们来到了二楼上的小房间里。这儿正好对着阿苏火山五岳西侧的乌帽子岳的山顶。
山峰周围,围绕着一片淡淡的浮云,晚霞被夕阳染成了橙色。这些虽然看上去,十分华丽壮观,但又不免显示出一种朴素的、使人感到思乡之情的情调来。猛一看,这壮丽的景色,一动不动似地,仿佛一个静止的世界。
一位五十来岁的快餐服务员,为他们端来了茶点。
“这儿的山花还漂亮吗?今年天气暖和的晚,花开也晚了吧?”
这个女服务员一边和他们搭讪着,一边把茶具和盘子摆在桌子上。她并没有化妆,一副地地道道的农妇的模样。
“您在这儿干很长时间了吗?”杉原溪子坐好之后问道。
“这个店就是我家呀!……”那个农村妇女笑着答道。
“那您一定认识,堀越早苗太太了?”立花洋介赶紧插嘴问道。
这个妇女吃惊地看了一眼杉原溪子,又马上点了点头,向她问道:“客人也认识早苗太太?”
“啊,就算认识吧。”
“现在她怎么样?”
杉原溪子沉默了。这个女人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她的命太苦了。她丈夫也是个十分和善的先生,可是,当时没有死,就因为抢救不及时才死的。从那之后,早苗太太也像变了一个人似地,本来我们的关系都非常好,可是,自从她去了福冈之后,就连一封信都不写了!……”
等这个女人走了之后,立花洋介也坐了下来,然后取出了照相机。
立花洋介喝了一口茶,然后盯着杯底。
“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凑在一起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中间人!……”
立花洋介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杉原溪子也回到了这个话题上。
“可是,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杉原溪子莫名其妙地自问着。
“我刚才想了两个条件。”立花洋介说道。
立花洋介放下了茶杯,盯着杉原溪子说。自从进了这家旅馆以来,立花洋介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杉原溪子。
“中间人是X。首先,X一定是汽车肇事的目击者。”
“不是没有目击者吗?”杉原溪子不解地问道。
“的确,没有人向警方报案,但是,不能说,当时就没有目击者了。”
“怎么会这样啊!……”杉原溪子感慨地叹息着。
“这个人认为:报警不如不报警,后者更可以获利。也就是他通过车牌号码,查到了肇事者——真璧秀敏,然后,他就想和堀越早苗联手,自己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迫使真璧秀敏出面。”立花洋介这么推理起来,“然而,X在中途又改变了主意,他把事实真相,告诉了堀越早苗,在促使早苗报复凶手、杀死真璧秀敏的同时,自己又一个人抓住了真璧秀敏的弱点,向他敲诈钱财。”
“随后,他们之间便发生了争吵,X就杀死了真璧秀敏?”杉原溪子反问立花洋介。
“正是!……”立花洋介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也有些不合理。”杉原溪子盯着立花洋介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X没有必要,一开始就和堀越早苗联手。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去要挟真璧秀敏。即使他要把受害者拉上,那他也是在最后,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样干才对。而且,如果X是目击者的话,也不可能花费四年的时间,来查出真璧秀敏的电话号码。他应当尽早下手,这才合乎情理。”
听到这儿,立花洋介也点了点头,同意杉原溪子的论断:“嗯……那么,目击者还是没有了?”洋介又端起了茶杯。
“那么,事故发生的现场,只有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那就是第二个假设了。”
“这样的话……”杉原溪子奇怪地看着立花洋介。
“那就是说,堀越早苗一定是在最近,才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凶手——真璧秀敏。可是,现在再进行起诉,已经过了时效期,或者再也不好查找证据了。于是,堀越早苗决定威胁真璧秀敏。”立花洋介手舞足蹈地分析着,“但是,堀越早苗也认为:这件事情,如果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去干,成功的可能性极少,便委托了X。X作为堀越早苗的‘代理人’,去威胁真璧秀敏,要他交出钱财,再往下推理,就和前边那个假定一样了。”
“也就是说,X让真璧秀敏杀死了堀越早苗,他又去敲诈他……”杉原溪子颇为感慨地嘟囔着。
“对,他设计了一个借口,让两个人见面。在这种情况下,真璧秀敏就是不认识堀越早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个X是如何对堀越早苗说的,但是,他一定有一个周密的计划。”
立花洋介苦笑着点了点头,杉原溪子一脸恐怖地,听着立花的分析。
“当真璧秀敏见到了堀越早苗以后,便想马上杀掉对方,但是,头一次由于认错了人,而使计划落空了。于是,半个月之后,他又设计了同样一个借口,这次真璧杀死了早苗。于是,这一次,X就变成了唯一的、能够威胁真璧秀敏的人了。我认为,争吵是导致X杀死真璧秀敏的导火索。”
对于第二个假设,杉原溪子也认为:没有什么矛盾之处了。但是,真璧秀敏果然是在X的策划之下,杀死了堀越早苗的吗?因为在杉原溪子的内心之中,还存在着那天晚上,真璧秀敏留给自己的美好印象。
当真璧秀敏决心杀死堀越早苗的时候,在他的心中,难道就没有想到,这是介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个神秘的X的阴谋吗?X借真璧秀敏之手,除掉堀越早苗,然而,真璧秀敏不也会落入X的圈套吗?溪子认为,真璧秀敏不是那么头脑简单的人。
还有一点,这个X在堀越早苗死后,难道那么有把握,确定在自己被真璧秀敏除掉之前,能够干掉真璧秀敏吗?
杉原溪子想到这里,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重大疑问:真璧秀敏的尸体,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
当她正要说出口的时候,拉门外面传来了声音,是刚才那位主妇送饭来了。
旅馆送来的饭菜里,薇莱和款冬菜那样的山野菜很多。立花洋介又搭讪了一句:“生鱼片是冷冻的吧?”但是,这个主妇没有回答。也许是刚才问了一句,关于事件的话吧,她的表情还有一点僵硬。
吃完了饭,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更黑了,乌帽子岳的山顶上,已经失去了刚才那壮丽的景色。
离开“汤岛”以后,两个人快步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他们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前面,这里是一块十分难得的宽阔场地。
从这儿俯视这块旧火山口形成的盆地,和由外轮山形成的长长的巨大“屏风”,显然感觉自然界的力量,是那么样的不可思议。
在没有了太阳的天空中,还残留着几朵浮云,因此,尚还含有类似洋苏草的蓝色,闪动着神话般的光辉。在它的色彩照耀下,山的斜面,仿佛覆盖着一层骆驼毛的颜色,在这片壮丽的色彩的起伏之中,渐渐地与外轮山,形成了明显的区别,和遥远的九州山脉,联结在了一起。再远一点的山脚下,还可以看到闪烁着的点点灯火。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两个人,顿时惊叹地停下了脚步,着了迷似地,看着这大自然的杰作。也许是由于地形的关系吧,这里没有一点风,夕阳落山后的凉气,更加明显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看了一会儿这在城市中,根本看不到的美丽景色之后,立花洋介又开口说话了,似乎他的心情,已经从这自然美景中收了回来。
立花洋介于是盯着杉原溪子,认真地说道:“在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之间,一定存在着一个第三者,这一点可以不必怀疑了。那么,也可以认为:是这个人杀死了真璧秀敏。因此,我认为下一步的重点,就是查找到这个人。”
“可是,该怎么去查找呢……?”杉原溪子无奈地问,她的目光,还被这美丽的风景,深深地吸引着。
“从四年前的事件里去找,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毕竟还有办法。比方说,这个人应当有明显地,和这两个人接触过的事实,找到这两个连接点,不就可以找出那个线个人了吗?……”立花洋介信誓旦旦地说,“尤其是你和真璧秀敏见面的4月19日、以及堀越早苗死掉的5月5日之前,这个人必然曾秘密地,见过真璧秀敏以及堀越早苗这两个人!……”
“会去见真璧秀敏以及堀越早苗这两个人,是为了杀害早苗而做准备吗?”
“对!……”立花洋介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而且,在杀死真璧秀敏之前,这个人一定还秘密地。见过真璧秀敏以及堀越早苗本人!……”
“原来其中还有这许多骗局!……”一想到这儿,杉原溪子不由得把目光,从欣赏风景中收了回来。
“可是,为什么真璧秀敏那个畜生,要到我的房间里来?”杉原溪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刚才想起来的那个疑问。
“这个嘛……也许只有那个神秘人物知道了。”这一次,立花洋介的目光又投向了远方。
只是在这一瞬间,杉原溪子的脑子里,闪烁了一个念头:真璧秀敏注意到了,自己在到处找他,会不会认为:由此自己也成了他的危胁。从这一点上考虑,那次在志贺岛,差一点儿被车撞上的事情,似乎可以得到解释了。
当时那位开车的男人,的确戴了一副太阳镜,难道就是真璧秀敏吗?……
于是,一计不成,真璧秀敏便又一次带着残酷的计划,来到了杉原溪子的房间,不料,这却成了那个第三者,杀死真璧秀敏的绝好机会?
那天夜里,真璧秀敏穿着鞋,翻身倒在了地上。现场的门当然是锁着的,但是,玻璃窗是开着的。因此可以认为,杀死真璧秀敏的凶手,应该是从窗户出入的。
因为杉原溪子那天,的确忘记插上窗户了,这是因为:那些天里,她被真璧秀敏的事情,搅得六神无主、心神不宁,这才忘记关上的窗户。睡觉前检查一遍窗户、大门是否关好,这是她长年独身养成的习惯。
但是,那一天,窗户插上了没有?这会儿再让她回忆起来,杉原溪子也拿不准了。假定她的确插上了窗户,那么,就是有人弄到了公寓里的钥匙,用它进入的房间。在行凶之后,为了防止溪子注意到大门,便把窗户打开了一点。
如果要配一把钥匙,在附近的专卖店或百货商店里,三分钟就可以做到。也就是说,这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弄到了杉原溪子房门的钥匙。
这简直太可怕了!
一这么想着,杉原溪子的心里,就情不自禁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在案发的四、五天之前,自己的确把钥匙,忘在了九州电视台的办公室里了。那天,当溪子回家掏提包的时候,竟然没有找到钥匙;第二天,她是在抽屉里找到的。
难道那是一次有计划的偷盗?
到底是这个原因,还是从窗户进出的?杉原溪子也拿不准了。
只是可以证明,那个第三者,确实靠近了自己的身边,或是他与自己身边的人,有着直接的关系。
想到这里,杉原溪子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从脚下一直浸透到了全身……
立花洋介依旧默默不语,却脱下了自己的夹克,披在了杉原溪子的肩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