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志贺岛归来之后,杉原溪子每天度日如年地过着。在杉原溪子的心中,除了恐怖和迷惑以外,就是充满了挫折感和绝望。
那时候,杉原溪子只是记得,对面驶来了一辆灰色的汽车,与上面那辆车擦在了一起,而且,好像那辆灰色汽车急冲冲地离去,这是从山上下来的,那辆白色汽车的司机,告诉给杉原溪子的。这是个年轻的司机。他看到杉原溪子这边,是一条浅浅的山谷,便及时把车停了下来。
这时的杉原溪子,已经倒在了山谷斜面上的一块草丛之中。但是,由于她躲的及时,又是自己滚落到草丛中的,因此只是手脚有些擦伤。
这个年轻的司机,看到杉原溪子受了伤,便把她扶进了助手席,驶过市中心,朝船坞开去。他还对溪子说,自己虽然很忙,但是,一定要带着杉原溪子,前去警察那儿报警,自己也甘愿接受处罚。
杉原溪子点了点头说道:“不过,那辆车的型号、种类、司机的模样,我都记不得了……”
“我记得是‘皇冠’牌轿车、要不就是‘美洲虎’,对,是‘美洲虎’!不是新型的。开车的那家伙个头儿很大,还戴了一副太阳眼镜呢!……”
听好心的司机师傅这么一说,杉原溪子也似乎有点印象了。
由于那辆车的车灯,是从前方打过来的,因此,司机的模样看不清楚。但是,杉原溪子却看清楚了,开车的是个男人,开着这辆灰色的“凶器”,猛然朝自己冲过来。这一点她没有记错。如果一旦被他轧死,再抛尸于山谷中,不定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呢!……因此,凶手被抓住的机率十分小。但是,对面驶来了一辆车,也许这是凶手所没有预料到的吧。
“……可是!”杉原溪子最终还是没有去报警,因为她认为这不是一件,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自己又没有受伤。
“虽然有另外一名司机是目击者,但是,也可以解释为:对方开车猛了点儿,未必就一定是要谋害你呀!……”警方一定会这样解释。
但是,事实的真相,只有杉原溪子一个人知道……不,她是在反反复复地询问了自己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第一,在志贺岛要撞杉原溪子的车,是不是4月19日,和杉原溪子呆过一夜的那个男人开的那辆?——肯定不是。但是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同一个男人,可以开另外一辆车。
——是的,要是对方真想轧死自己,他决不会开自己的车的!
可是,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证实,司机是同一个男人吗?
——恐怕这样下结论太武断,因为,自己毕竟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孔……
结果,杉原溪子没有做出任何一种判断。她希望能把它做为一件偶然的意外事故,随便地解释过去。顶多是一个爱搞恶作剧的“飞车帮”的玩闹小子,做出的寻欢作乐的事情。
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杉原溪子心中的恐惧,也慢慢地淡漠了。
虽然没有将在山道上,发生的事情进行报警,但是,杉原溪子自己却全力投入到,对从饭店服务人员那里,得到的住在“福冈市南区平尾”的“广濑明生”的调查之中。但是,在那个地区,并没有这个人,电话本上也没有登载。看来,想要通过电话査找这个人,是没有希望的了。
结果,4月19日夜里的那个男人,在所有的方面,都消除了自己的痕迹。也许以后他也不会再找上门来了,杉原溪子的手中,没有了任何线索……
时间一天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自从在志贺岛发生那件撞车事件以后,杉原溪子养成了每次过马路,都高度戒备周围情况的习惯。但是,再也没有发生过那怕是,车子开近她身边的事情。
然而,在杉原溪子心中生成的阴暗的空洞,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吹过这一“空洞”的“风”,时时使杉原溪子不寒而栗,有时候甚至会产生,对夺去了自己的处女之身的男人,强烈的僧恨和哀鸣。
于是,杉原溪子只有在工作繁忙的时候,才会陷入短时间的安心状态。在五月最后的一个星期二,她因为弄错了一个节目,而要重新录制,一直工作到很晚。
她带着一身苦重的疲劳,慢吞吞地回到了公寓里。但是,当她走到房门前时,才发现钥匙没有带在身上。
房门的钥匙,她通常是和电视台的衣帽间的钥匙串在一块儿的,而且,平时就放在手提包里;如有外出,由于太重,她常常把它扔在办公桌子上面。
当杉原溪子在平时常带在手边的手提包里,没有找到钥匙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了一阵恐怖。不过,她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也许今天太累了,放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了吧。
可是,杉原溪子再也没有气力,回一趟电视台里了。于是,她只好又走了300多米远的路,到房东家里,找来了另一把备用钥匙,这才迸了房门。
第二天早上,杉原溪子一到台里,便马上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钥匙果然还在。于是,杉原溪子赶紧把资料和笔记本,也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感到胸中的紧张情绪,多少有了一些缓解。
现实中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吗?立花洋介让自己看新闻报道,以及那个女人的照片,是不是过于敏感了?志贺岛的事件也肯定是疑心生暗鬼,太神经过敏了吧。把资有关系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才导致了这么一场又一场的虚惊的吧。
不!……和那个男人的相遇,归根到底是一种命运,或是什么的安排,不可能是偶然的一夜风流。
但是,杉原溪子决心把它忘掉。如果不是什么厄运的话,那么,那天夜里,自己得到的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甘甜。在那天夜里,这个男人让自己亲眼看到了,心中描绘的“白马王子”。自己不是早就准备着,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吗?
杉原溪子就这样,一边在心中,摇摆不定地胡思乱想着,一边每天按部就班地,在制作部里工作着。“九州历史漫步”的福冈篇,在五月份里完成了以志贺岛和太宰府为中心的摄影。
“你的下午茶时间”也进行一轮了。杉原溪子依然和立花洋介时常见面,但是,立花洋介再也没有提起,关于新闻报道的事情。也许关于堀越早苗的死,以自杀结案了吧,地方报纸也不再登载这方面的消息了。
阿森科长手下的这班人马,集中的话题是:在阿森科长负责的节目中,担任嘉宾的北坂麻理子,提出要休息一个星期,去夏威夷旅游之事。此时,正好她的丈夫要在那里,出席一个于6月2号开始的,与夏威夷岛开发有关的城市开发国际研讨会。
6月1日,就是北坂麻理子出发的日期。这一天,杉原溪子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偶然去了福冈机场。这次她也带着立花洋介去了。下个星期二计划要播出一件,一个月之前发生的故事,一位出生于福冈的、在劫机未遂事件中,幸免于难的空中小姐,讲她的这次事件经历,以及她的日常生活、人生观等,于是,杉原溪子便带着立花洋介一块儿来了,而且,节目中还要插播一些,关于空中小姐们的日常生活照片。
这位空中小姐,利用刚刚从东京飞来,还未到下一班飞去东京的空隙时间,很快就录完了节目。
当杉原溪子从机场大楼二层的乘务员室中走出来,转到走廊上时,楼下大厅里面,下午13点开往东京的航班开始剪票了。
立花洋介请杉原溪子在室内休息一会儿。于是,杉原溪子便没有下楼,手扶在楼梯的扶手上,向着大厅内的人群张望着。但是,她的目光马上被出现在剪票口方向的,一团艳丽的色彩所吸引过去。一位身上穿着深绿色底儿、绘着铁锈色图案的和服的女士,和一位身着夏季所穿的米黄色西服的高个男人,被送行的人群包围着,谈笑风生地站在剪票口处。这些人似乎都是一对对情侣。
杉原溪子开始也没有特别在意,但是,她突然瞪大了眼睛。那个身穿深绿色和服的女人,正是北坂麻理子。
这么说来,今天她是取道东京,飞往夏威夷的了。
而北坂麻理子身边那位40开外、很有气质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北坂悦史了。北坂好像说了句什么,引得站在他旁边、身穿一套同色女士西服的女士,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她就是麻理子的姐姐——渊上纪久子。
渊上纪久子已经过了三十多岁了,是福冈市内的一家律师事务所里的女律师。听说她离过婚,但是,似乎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声誉,反而给人一种开朗、豁达、而且干练的感觉。她也好几次在阿森的节目中当过嘉宾。由于在福冈市内,像她这样的“女强人”还不多,因此貌美的纪久子,便常常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
北坂麻理子也爽朗地微笑着,答着话。她那不管什么时候,都柔和、飘逸的秀发,披在她的肩上,总是像一个少女一样俊秀。今天,麻理子穿了一件和服,更加显露出她那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气质,不仅让人看不出来,她的实际年龄,现在站在她丈夫身边,更有一种学者夫人的风范。在麻理子那白暂的面容上,好像闪烁着愉快和紧张的神情。
“那是北坂先生他们吧。”不知什么时候,立花洋介站在了杉原溪子的身边。他用惊讶的声音问道。
立花洋介好像要下去,杉原溪子也有这个想法,总要去打个招呼吧,这是人之常情。不光麻理子,别人也为自己的节目,帮过不少忙呢。
——可是,杉原溪子又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去的好。这是因为:她突然通过旁观北坂麻理子,而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苦痛。
杉原溪子在“认识”了那个男人的第二天早上,在其他同事还没有来到的制作部里,曾和北坂麻理子有过几句交谈。当最后,北坂麻理子问“下次约会什么时候”的时候,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下个周末”。由于这句话,便等于她承认了,自己对那个男人的认可。
不,那似乎是被麻理子的问话,逼问出来的一样。但是现在,北坂麻理子似乎完全忘记了当时的话,自己完全陶醉在沾丈夫的光,去异国旅游的兴奋中去了……
北坂麻理子夫妇两人,继续向剪票口走去,杉原溪子离开了楼梯扶手,朝另一条楼梯走了下去。立花洋介也一言不发,跟在她的后面,这使杉原溪子的心中,不由得多少一惊。
当他们从大厅里面,走到可以看到机场跑道的地方的时候,立花洋介便把脸,转向一架喷气式飞机的方向,问道:“北坂他们是乘那架飞机吧?”
“是啦!……”杉原溪子点了点头说。
立花洋介似乎还在想着,麻理子他们的事情。
“麻理子夫人穿和服,可真是漂亮呀!……”杉原溪子一边朝停车场走去,一边说道。她为没有去送麻理子,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平衡。
“我觉得,她既有知识,又很有小鸟依人的劲儿。”杉原溪子一边走着,一边闷闷地说,“对男人来说,她这样的女人,就是理想中的女人吧?”
立花洋介默默地走了几步,转头答道:“是的吧。”他似乎的确在深思杉原溪子的提问。
“从外表上看是的,但是,从本质上讲还不清楚。而且,要是我觉得一个女人好得都完美无缺了,我可能倒不觉得是一件好事。”
立花洋介没有看着杉原溪子,而是盯着自己的脚说道。溪子觉得他似乎在揣度,自己试探的是什么。
“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些不平衡,也许会更迷人呢。”
又过了一会儿,立花洋介又补充了一句。
杉原溪子之所以下决心,再找一下那个男人,也许正是源于在机场里,见到了北坂麻理子之后,心里难以平衡,便决心和她的幸福抗衡的结果。
这是三天之后的下午了。杉原溪子一个人,一边在电视台里的食堂里,吃着都过了中午的午饭,一边看着墙上的电视屏幕。这是由东京发来的,节目时长15分钟的“趣味沙龙”节目,今天播出的是一位演歌舞伎的女演员,谈她的收藏品。节目主持和这位嘉宾,坐在一间日式风格的房间里,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许许多多的勺子和笔架。
不一会儿,这位女演员又拿起了一个,异形的吉祥物——这是一个象牙雕刻的、类似骷髅一样的小锁。她说,这是自己在象牙海岸的饭店里买来的,但是,这是产于非洲土著居民中的一种图腾。
她的手指,正在不停地摇动这件图腾艺术品时,杉原溪子突然意识到下什么。
对!……在那天夜里,那个男人的车窗前方,也挂着这么一个白色的、碰在前挡风玻璃上“啪嗒啪嗒”作响的小玩意儿噢!
由于这位演员的说明,杉原溪子又回忆起来,她的一位高校同学,结了婚住在福冈的加藤郁美子,也有过这么一个同样的东西。杉原溪子清清楚楚地记得,加藤郁美子曾经一边在手中摆弄着,一边对溪子讲,这是她那位当海员的丈夫,买回来的纪念品,特意送给妻子的。这么说来,那件吉祥物是很少有人,可以弄到手的。这件来源稀少的东西,却可以成为查找那个男人的线索了。
杉原溪子回到房间以后,马上查找到加藤郁美子的电话号码。同时,溪子不停地对自己讲,如果这条线索再断了,那么,她在心中就永远抹去那个男人!
她打通了电话,是郁美子接的。
“怎么啦,溪子姑娘?……”
一晃三个月不联系了,加藤郁美子似乎有点不高兴。由于她的丈夫出海了,她一个人在公寓里生活着,但是,由于最近怀了孕,所以,加藤郁美子很希望有人来“打搅”她。
杉原溪子马上问了那件事。那个吉祥物怎么到手的?
“那是他去非洲出海的时候,给我买回来的呀!……”加藤郁美子有点奇怪地答道。
“他买了多少,卖给过别人吗?”
“卖给别人?”加藤郁美子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
杉原溪子没有指望,加藤郁美子能够说出什么,不料,她马上答道:“卖倒没有卖过,不过,商店里面倒是有卖的。有一次我去西中洲的‘巧巧’百货商店时,在那儿的妇女首饰柜台见过一个。”
于是,杉原溪子便向加藤郁闷美打听了,那家名叫“巧巧”的百货店的位置和地址。
“去看一下有没有价值?”一股急切的新鲜感,涌动在了杉原溪子的心头。
但是,当要出门的时候,杉原溪子又重新考虑了一下:万一那个男人的吉祥物,就是在加藤郁美子所说的,那家商店里买的的话,或是从海外回来的人手中得到的,那么,卖主也许还会有印象的。另外,也许那个男人对这家店子里,其它的商品也有兴趣,这样,她就更有可能查到他的线索了。
那一天是6月4日,是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从凌晨6点钟起,便要开始关于每月一次的“你的下午茶时间”的节目审查会。
和加藤郁美子通过电话以后,杉原溪子应该作为电视台方面的节目审查委员出席会议,当时已经是下午5点半了。会议会准时开始,杉原溪子自然也应该准时到会,但是,她决定这次缺席。
自从下决心,要去一趟“巧巧”商店之后,杉原溪子便认为越快越好。这种节目审查会月月召开,让自己的搭档富冈出席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他自己有事不去,管他怎么想呢,以后有机会再对他说明吧。
那珂川几乎流经市中心,人们将川两边的地区,分别称为“东中洲”和“西中洲”。但是,比起东中洲来,西中洲的酒吧、夜总会要少一些,而餐厅和高级俱乐部要多一些,而且也比较闲静。
“巧巧”商店在一个停车场的旁边,对面有一条昏暗的胡同。它的店门比较狭窄,是带有门扣的木质门。它的橱窗里面,陈列有各种木偶和风格各异的服装,但是,由于店堂也小,所以,货物显得有些拥挤不堪。这样的情景,不禁使杉原溪子想起了“万国博览会”。
店内坐若一位像是老板模样的男人,他十分和善地回答着杉原溪子的询问,可是……
“准确地说,那件东西我只有一件,已经在一月以前,被其他人给买走了。那天来了三、四个人,看上去是夫人们,是其中的一个人买走的。不过,究竟是谁,我可记不清楚了。”
于是,杉原溪子又问:东西是从哪儿进的,别的地方还有没有等问题。
“进货都是从东京的批发商那里进来的。只有那一件呀。”那个老板模样的男人故作高深地冷笑着回答,“……如果去东京,也许还能买到,可我在福冈没见过第二家有卖的。”
为了慎重起见,杉原溪子又对他提起那个男人的容貌,但是,老板回答也是不知道。
由于这时又有两个客人进来,于是,杉原溪子只好悻悻地告辞了。
大体上和她的预想差不多,这使得杉原溪子又掉入了失望的深渊之中,同时,她也发现了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和愚蠢。一个女人为了得到幸福,需要自身具有一定的,本能的智力和才华,而自己恰恰缺乏这一点,竟然对一无所知的男人,随便就以身相许……
时间刚刚晚上七点多。在还不完全黑暗的、闪着红色晚霞的天空下,对岸早已被人工的照明映得通亮。
审查会还正在进行中的吧。但是,杉原溪子一点也不想回到电视台里。富冈会怎么想呢?此时此刻,杉原溪子心中比任何时候都烦闷。
杉原溪子毫无目的地过了桥,沿着一条小街,进了一家电影院。好像正在上映一部文艺复兴时代的法国影片。
管它演什么呢,只要能驱散此时的烦闷心情就行!
可是,当她的意识一离开银幕的时候,杉原溪子就感到自己,正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而且,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杉原溪子好几次站了起来,但又重新坐了下去。从这儿出去再去哪儿?在喧闹的场合下,只能够更加增加烦躁。结果,溪子一直在外边耗到10点半,这才回到公寓。她慢慢腾腾地打开房门,又拉亮了充满潮气的房间的电灯。
那儿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男人。在这间令人感到异常的,房间里的桌子腿旁边,那个男人俯身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