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夜里分手的时候,从那个男人手中接过来的纸片,被杉原溪子放在月票夹的深层。溪子将之小心翼翼、十分慎重地保存着。
杉原溪子记得很清楚,这张纸片是他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除了写着他的名字——“胜木秀久”这四个字以外,下面还写了六位数的一行数字。这行数字也记在了杉原溪子的脑海里。
29-083X……
杉原溪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犹豫着;究竟打还是不打这通电话?
这个男人的容貌,在杉原溪子的体内,像膨胀的细胞一样,占据了不小的空间。她十分希望能再见他一次。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在一夜之中让他全部带来了。
也许这个男人,已经忘记了杉原溪子?
杉原溪子也“努力”地,打算要忘却这件事情;但是,也许这是心灵的伤痕,溪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
于是,杉原溪子下定了决心,不能就这样结束;然而,不能对立花洋介透露这件事情,只能自己解决这件事。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对于现代的年轻人来讲,也许不算什么问题,但是,对于杉原溪子来讲,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同床,将自己的处女之身,轻易地献了出去,这使溪子产生了一种不快的焦急。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大事。
因此,当看到立花洋介刚才,拿出的那些东西的时候,杉原溪子更是不敢等闲视之。她一定要见这个男人一次,这种期待,不再是带有痛苦的甜蜜,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痛苦。
在和立花洋介见面两天以后的一个傍晚,杉原溪子独自一人出了电视台,漫步在离海边500米距离的一个小公园里。在这所被人破坏了围墙、和堆满了砂子的公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在浓密的树叶阴影中,一座似乎被人遗忘了的电话亭,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杉原溪子推开门,走了进去之后,马上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取出那小纸片,慢慢地拨动电话。硬币“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喂,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啊,对不起,请找一下胜木秀久先生……”溪子特意用很熟的口气说道。也许那边是住家或工作单位吧。
“等一下哟!……”对方竟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接着就是一声“胜木秀久……”的喊声,传进了杉原溪子戴的耳机里。
“喂?……喂,我就是胜木。”这个声音,可是让杉原溪子糊涂了。这是一个姑娘的声音啊。
“啊,我叫杉原溪子……”
“杉原小姐?谁是杉原?”
“不,我要找的‘胜木秀久’先生,是一位男士。”
“啊,你弄错了!……”对方大声喊道,“我们这儿没有男人!”
“可是……”
“你打错了吧?这儿是玛丽亚美容庁呀!”
“美容厅?那您是29局083X……”
“对呀!……”对方冷冷地应声说,“可是,我们这里可没有男人,如果是客人的话……”
这时候,杉原溪子听到电话里,突然传过来一阵浪笑。溪子马上想到:胜木秀久那个畜生在搞恶作剧,肯定他马上就抢过了那个小姐的话筒……
但是,电话竟然挂了。
杉原溪子握着话筒蒙了。她的两只腋下渗出了冷汗。她突然看到电话亭里,放着的一本电话号码本,便马上放下听筒,翻开了电话本查看起来。
玛丽亚美容厅:29083X。中央区冷泉町X号。一行小字进入了杉原溪子的眼帘。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杉原溪子百思不得其解。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尽管如此,这天傍晚,她还是向冷泉町方向走去。
杉原溪子并不认为:那天夜里,胜木秀久写错了电话号码。当时他只写了名字和电话号码,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会不会有什么原因,使胜木秀久不能直接告诉自己,他真实的电话号码?但是,他当时写的时候,应当是希望溪子和自己联系的。他在回来的途中,在车上,还询问了自己工作单位的具体部门。可是,如果从他希望自己,主动和他联系的愿望来讲,不是应当选择一个,适合他便于和自己联系的地方、电话吗?
为了选择,在书写姓名和电话号码的时候,总会犹豫一下的。可现在看来,这个玛丽亚美容厅与胜木秀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中央区冷泉町的玛丽亚美容厅,其实很容易找到,因为从电车车站向南,走到马路的尽头,就可以看到一块明亮的广告板。
虽然店子很小,但拱形的窗户显得这家店子,像一家很有特色的餐厅一样。大概到了快要关门的晚上八点钟了吧,杉原溪子通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正在弓着腰,扫地的女服务员的身影。
杉原溪子和一名满头发散着发胶香味的女人,擦身而过,进到了店里。
已经没有客人了。三台美容仪都停止了工作。一名三十多岁、染着白发的女人,和两名二十左右岁的姑娘,一齐看着杉原溪子。年轻一点的大概是白天接电话的,那个名叫“胜木”的姑娘吧。
“做美容吗?”年长一些、细眉淡妆的姑娘问道。
“哎呀,这会儿刚好……”她一边看着墙上的挂钟,一边又补充了一句。
“这里也可以住吗?”杉原溪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的,我们都住在这儿。”
“——那么,我很冒昧地想问一下,您几位里面,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名叫胜木秀久的男人,三十七八岁左右……”
这三个女人相互看了看。
“啊,只有她姓作‘胜木’。”染成白发的女人,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稍胖一点的姑娘。可是,这个姑娘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地摇了摇头,并且,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杉原溪子,好像她忘了白天的电话。
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美容师的姓名牌。这儿只有三个人,但牌子上写了四个人的名字,只是,没有一个姓“胜木”的。
“这可太奇怪了!……”正当杉原溪子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写有“香月惠美子”的名字,这才恍然大悟。
“‘胜’就是‘香’,‘木’也念作‘月’。”
“可不是嘛!……”名叫“香月惠美子”的那个女人,用“想当然”的口气说道。这个声音,的确和白天电话里的声音一样。
在日本九州这个地区,发音中经常有相近的读音,听差了的时候。例如“中岛”读成“中镐”、“三崎”念成“山崎”,或者把“进藤”听成“竞藤”的;这个“香月”的错误,其实也是这种情形。这样一来,这个女人就和胜木秀久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那么……”杉原溪子又闪出了另外一个念头,“你们听说过‘胜木’这个名字吗?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的一个男人,高高的个子,是不是常来,或者他和哪一位小姐很熟识?”
听到这儿以后,这三个女人似乎对溪子的来意,产生了某种不快,不高兴地盯着她。其中那个年长的,面色更严峻一些。杉原溪子也感觉到她的目光中,还流露出明显的敌意来。但是,后来,也许她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换上了一副职业性的微笑。
“实在想不起来。我们这儿全是女人,连我也是一个人过。”
虽然她十分镇静地回答了杉原溪子的问话,但是,她仍然对溪子流露出一种戒备的神情。于是,杉原溪子行了礼后,告辞走出了店子。
杉原溪子步履沉重地朝电车站走去。那个男人写的电话号码,也实在太荒唐了。只能这样解释。实际上从溪子打过那个电话之后,心里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溪子甚至认为,当时他在写这些时候的若无其事,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如果他的电话号码是胡乱写的,那么,他的名字“胜木秀久”,更有可能是个瘕名了。而且,刚才杉原溪子在美容厅里问女老板,见没有见过这个名字的男人的时候,她的回答也是否定的。如果当时她有一点点,十分微妙的反应,溪子也会看出来的。但是,当时她们的表情除了冷漠,就只是警惕。
如果名字和电话号码,都是故意伪造的——这样一来,杉原溪子和那个男人之间的联系,就会突然中断了。也就是说,自己只能等候来自他的联系了。
汽车是黑色的,记得是比较新的、排汽量为2.0的国产汽车,不过是什么牌子的、车号究竟是多少,这些杉原溪子都已经不记得了。那天夜里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了。
这会儿,在杉原溪子的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那个男人的脸、立姿和他那雄辩的言谈……可是,这里面任何一件,能够证实他的身份的暗示,杉原溪子都找不出来。不,这时候,杉原溪子突然想起来了,当时这个男人,有意识地,隐瞒了重要的、有可能暴露他自己身份的情节。在回来的途中,他不厌其烦地询问着,杉原溪子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去志贺岛后,他对溪子讲了故乡的大海,以及他死了的妻子。这样想来,他只讲了自己过去的事情,是不是在提防着,不要涉及到自己现在的情况?
那个男人尤其利用了,杉原溪子本来所知道的范围,决不多讲一点“题外”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杉原溪子的脚步停了下来。电车道的前面,就是福冈最具有代表性的繁华大街——中洲的边缘了。在这白天渐长的春季,天色已经渐渐地昏暗下来。四周一派生机勃勃。
但是,只有杉原溪子一个人,仿佛与这热闹的世界隔绝了一般。对那个男人的怀疑越深,越发使她回想起立花洋介,让她看到的那两张照片。
“这些绝对不是真的!……”杉原溪子坚定地打消着这个念头。那么,那天夜里令她销魂的时刻,到底是怎么回事?
杉原溪子的胸中,涌出一股此生从来没有过的凄凉。她想再见到他一次。不,必须见到他!
这股强烈的念头,驱使她思考着各种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