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不可能是爱我的!”
“喔,可是弗农,只要你试着了解就会知道,我爱你呀。”
他们绝望地看着彼此,对于人生中诡谲难料的变化,为他们之间带来这样突然的龃龉感到大惑不解。前一分钟他们还这么亲近,似乎分享了对方的每一个念头,下一刻却分处两极,因为对方不能理解自己而感到愤怒又受伤。
内尔转过身去,刻意表现出有那么一点绝望的态度,陷进一张椅子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事情不能就照着应有的样子发展下去,直到永远,就像你原本的感觉一样?那天傍晚在莱内拉公园,以及之后她清醒躺着的夜里,包裹在一个幸福的梦境中。知道自己是被爱的,那一夜就足够了,真的,就算被母亲激烈痛骂都不足以让她难过,那些话语来自那么遥远的地方,它们无法穿透迷蒙梦境闪闪发亮的罗网。
那之后的隔天早上,她快乐地醒来。她母亲心情已经变好了,没再多说什么。那一整天,内尔带着那秘而不宣的想法做完种种寻常琐事:跟朋友闲聊,在公园里散步,吃午餐,喝下午茶,跳舞。她很确定没有人会发现有什么不同,然而她自己随时都能察觉到,这些琐事底下有一股深藏的思绪。有时候,就那么一分钟,她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会忘乎所以,会想起:“喔,内尔,我确实好爱你……”以及照耀在黝黑河水上的月光,和那握着她的手……她会一阵颤抖,然后立刻回神,继续闲聊说笑。喔,一个人可以快乐到什么地步啊……她本来是那么的快乐。
后来她想过,他有没有可能会写信来?她密切注意着信件,每次邮差敲门,她心头就一阵悸动。信件在第二天来了。她把那封信藏在其他信件底下,直到上床睡觉时,才在怦然心跳的陪伴下打开了信。
喔,内尔!喔,亲爱的内尔!你真的是那个意思吗?我写了三封要给你的信,都撕掉了。我好害怕会说出什么可能让你生气的话,因为说不定你根本没那个意思。不过你确实是那个意思,不是吗?内尔,你这么迷人,我确实疯狂地爱着你,我一直想着你。我在办公室里犯了惊人的大错,就只因为我在想你。可是……喔,内尔,我会非常努力地工作。我好想好想见你,什么时候可以到伦敦去找你?我一定要见你。亲爱的,亲爱的内尔,我有这么多的事情想说,却无法在一封信里讲完,而且或许写这些会让你觉得无聊。写信告诉我几时可以见你,拜托,希望可以很快见到你,否则我会发疯的。
永远属于你的
弗农
她读了一次又一次,然后在睡觉时把信放在枕头底下,第二天早上又读了一遍。她好快乐,惊人地快乐。隔天,她动手写回信。她把笔握在手中的时候,觉得僵硬又笨拙,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亲爱的弗农……”这样写会不会很蠢?应该写“最亲爱的弗农”吧?喔,不,她做不到……
“亲爱的弗农……”一阵长长的停顿。她咬着笔杆,然后苦恼地凝视着眼前的墙壁。
“我们星期五要去霍华德家的舞会。你会先到这里来用餐,然后跟我们一起去吗?八点见。”更漫长的停顿。她必须说点什么……她想说点什么。她俯身振笔疾书。“我也想见你……非常想。属于你的,内尔。”
他回信道:
亲爱的内尔:
星期五我很乐意去。非常感谢。
属于你的
弗农
她收到这封信时,有股小小的恐慌横扫而来。她冒犯他了吗?他是否认为她应该在信里多说一点?快乐的感觉跑了。她清醒地躺着,感觉悲惨、没有信心,还恨着自己,就怕这是她的错。
然后星期五晚上到了。她看见他的那一刻,就知道一切都好好的。他们的目光越过房间交会,整个世界再度回复光芒四射的幸福状态。
晚餐时他们没有比邻而坐。直到在霍华德家舞会来到第三支舞,他们才有办法说话。他们在拥挤的房间里到处移动,在低沉感伤的华尔兹舞曲中旋转。他悄声说道:“我邀你跳的舞还不算太多,对吧?”
“对。”
她跟弗农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彻底开不了口,多么奇怪啊。音乐停了,他只多搂着她一分钟,用手指握紧了她的手,她望着他微笑,两个人都快乐得晕陶陶的。过了几分钟,他在跟另一个女孩跳舞,在她耳畔轻松地谈笑,内尔则和乔治·切特温德共舞。有一两次她的目光跟弗农相遇了,两人秘而不宣地只对彼此露出小小的微笑,这真是太美妙了。
当他再度与她共舞时,他的心情变了。
“内尔,亲爱的,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我们说说话?我有这么多事情想说。这栋房子真是荒唐,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们试过上楼去,就像你在伦敦的房子里会做的一样,他们愈爬愈高,但要避开其他宾客似乎不可能。然后他们看到一道通往屋顶的小铁梯。
“内尔,上那里去好吗?你可以吗?这样会不会毁了你的长礼服?”
“我不在乎礼服。”
弗农先上去,解开活门,爬出去以后跪下来帮助内尔。她安全地爬了上去。
他们总算独处了,两人俯视着伦敦,无意识地更靠近对方。她把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中。
“内尔……亲爱的……”
“弗农……”
她的声音只能说是耳语。
“是真的吗?你真的爱我?”
“我真的爱你。”
“这美好到简直像在做梦。喔,内尔,我真的好想吻你。”
她把脸转向他。他们接吻了,颤抖得很厉害,也很害羞。
“你的脸好柔软、好迷人。”弗农喃喃说道。
他们在一个往外突出的小平台上坐下来,不在乎上头还有泥土跟煤灰。他的手臂环绕着她,抱着她。她转过脸去接受他的亲吻。
“我真的好爱你,内尔……我爱你这么深,几乎不敢碰你了。”
她不了解这一点……这似乎很古怪。她又更靠近他一点点。他们的吻,让夜晚的魔法圆满了。
❁
他们从快乐的梦中醒来。“喔,弗农,我们上来太久了!”
两人恢复理智,匆忙跑到活门旁边。下到楼梯平台上时,弗农焦虑地察看内尔的外表。
“内尔,你刚才大概坐在煤灰上了。”
“喔,有吗?真是糟糕。”
“亲爱的,这是我的错。可是,喔,内尔!这样做很值得,不是吗?”
她抬起头对他微笑,温柔又幸福。
“是很值得。”她轻柔地说道。
他们下楼去的时候,她轻笑一声说道:“你想说的所有事情呢?有很多很多不是吗?”
他们两个心领神会地笑了。他们相当羞怯地重新走进舞厅,已经又过了六支舞。
美好的夜晚。内尔去睡了,梦到更多的吻。
然后隔了一天的星期六早上,弗农打电话来。
“我想跟你说话。我可以过来吗?”
“喔,弗农,亲爱的,你不能来。我正准备要出去见其他人。我无法脱身。”
“为什么不行?”
“我是说,我不知道要怎么跟母亲说。”
“你什么都还没告诉她?”
“哦,没有!”
那声“哦,没有!”口气之激烈,让弗农为之一顿。他想着:“可怜的小亲亲。当然她还没说。”他开口说:“是不是最好由我来说?我现在过来。”
“喔不行,弗农,在我们谈过以前还不行。”
“唔,我们还能谈什么?”
“我不知道。我要去跟一些人吃午餐,然后去看一场日场戏,然后今天晚上也要去戏院。如果你告诉过我这个周末要来,我就可以事先安排了。”
“那明天呢?”
“明天要上教堂……”
“那样就行了!别去教堂。说你头痛什么的。我会过来,我们可以那时候谈,然后你母亲从教堂回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和盘托出了。”
“喔,弗农。我不认为我能够……”
“可以,你可以的。我现在就要挂电话了,免得你编出更多借口。明天十一点见。”
他挂断电话,甚至没告诉内尔他要待在哪里。她仰慕他这种男性的决断力,虽然这样也让她很焦虑。她害怕他会把一切搞砸。
现在,他们激烈地讨论着。内尔求他别对她母亲说任何话。
“这样会把一切都搞僵了,我们不会得到许可的。”
“不会得到什么许可?”
“见到对方之类的。”
“可是,亲爱的内尔,我想娶你,而你想嫁给我,不是吗?我想要很快就跟你结婚。”
那时候她首次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耐烦。他就不能看清实际状况吗?他讲话简直像个小男孩。
“可是弗农,我们一点钱都没有。”
“我知道,但我会非常努力地赚钱。内尔,你不会介意挨穷的,对吧?”
她说不会,因为他期待她这么说,可是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全心全意这么认为的。闹穷很可怕,弗农不知道穷困有多吓人。她突然间觉得自己比他老许多许多岁,也比他有经验得多。他的谈吐像个浪漫的小男生,不知道世事真正的样貌。
“唉,弗农,我们不能就照原来那样下去吗?我们现在这么幸福。”
“当然我们很幸福;可是我们还可以更幸福。我想跟你订婚——我想要每个人都知道你属于我。”
“我看不出那样有什么差别。”
“我猜是没有。可是我想要有权利见你,而不是可怜兮兮地看着你到处去,跟戴克之流的傻蛋在一起。”
“喔,弗农,你不是在嫉妒吧?”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是内尔,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迷人!每个人一定都爱上你了。我相信就连那个严肃的老美国人都一样。”
内尔的脸色微微地变了。
“唔,我想你会弄僵一切的。”她嗫嚅道。
“你认为你母亲会因为这件事凶你吗?我实在很抱歉,我会告诉她这是我的错,而且她早晚要知道的。我预料她会觉得失望,因为她可能希望你嫁给有钱人,那还蛮自然的。不过富有并不会真正让你快乐,是吧?”
内尔突然用一种严厉、急切的细小声音说道:“你这么说……你知道贫穷是什么情况吗?”
弗农很震惊。“但是我很穷啊。”
“不,你并不穷。你去念书、上大学,放假时还跟有钱的母亲住在一起。你对贫穷一无所知……”
她绝望地停了下来。她并不是很擅长描述,要怎么描绘出她如此熟悉的景象?时常搬家、为生活挣扎、躲避债主、为了维持表面光鲜而进行的绝望奋斗。如果你不能“跟上趋势”,朋友们会多么轻易就抛弃你,那些轻慢侮辱、怠慢冷落,更糟的是那些羞辱人的施舍!在维里克上尉生前与死后,状况都一样。当然,你可以住在乡间的农庄里,永远不跟别人往来,永远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去参加舞会,永远不买美丽的衣服,靠着微薄的收入过活,然后慢慢腐烂!不管哪条路都相当糟糕,这实在太不公平了——人应该要有钱。而婚姻总是摆在你面前,明显指出一条逃脱路线,不再有挣扎、冷落和推诿。
你不会把这当成为钱结婚。内尔有着年轻人无限的乐观,总是想象自己跟一个善良又富有的男人坠入爱河。而现在她已经爱上弗农·戴尔了,她的思绪还没有想到婚姻那么远的事情。她就只是觉得快乐——快乐得不得了。
她几乎要恨起弗农来,恨他把她从云端上拉下来,也怨他这样轻易就认定她愿意为他面对贫穷。如果他用不同的方式表达就好了,如果他刚才说的,是类似这样的话就好了:“我不应该问你的;但你觉不觉得你可以为我这么做?”
那样她就会觉得自己的牺牲得到感激了。因为这毕竟是一种牺牲!她不想贫穷度日——她痛恨挨穷的念头。她害怕贫穷。弗农那种目空一切、无视于现实的态度激怒了她。如果你从来不缺钱,不把钱当一回事当然很容易;弗农从没缺过钱——他没察觉到这个事实,然而事实俱在。他的生活很轻松舒适,而且过得很好。
而他却一副很震惊的样子说:“喔,内尔,你当然不会介意挨穷吧?”
“我一直很穷,告诉你,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她觉得自己比弗农老了许多许多岁。他是个孩子——是个婴儿!他哪里知道赊账有多困难?他哪里知道她跟她母亲负了多少债?她突然间觉得惊人地寂寞、悲惨。男人有什么好处?他们会说些天花乱坠的好听话,说他们爱你,可是他们试着去了解了吗?弗农现在根本想都没想就语带谴责,让她看出在他心目中她落到了什么地位。
“如果你那样说,就表示你不可能是爱我的。”
她无助地回答:“你不懂……”
他们绝望地凝视着彼此。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你不爱我。”弗农愤怒地重复。
“喔,弗农,我爱,我确实……”
突然之间,像是魔咒一般,爱情再度横扫他们。他们拥抱、亲吻,感觉到那种由来已久、总发生在恋人身上的幻觉:到头来一定会事事顺利,因为他们相爱。这是弗农的胜利,他仍然坚持要告诉维里克太太。内尔不再反对。他的手臂环绕着她,嘴唇贴着她的。她无法继续争辩,只得向被爱的欢愉投降,然后说道:“好……好的,亲爱的,如果你希望如此,就照你喜欢的去做……”
但她自己几乎都不知道的是,在她的爱情之下,有一丝微弱的怨怼……
❁
维里克太太是个精明的女人。她遭遇奇袭,却处变不惊,而且她采取了弗农从没料想过的策略来回应。她略带轻蔑地觉得这很可笑。
“所以你们这两个孩子认为彼此相爱?唔,好啊!”
她用仁慈而嘲讽的表情看着弗农,让他禁不住紧张得舌头打结。
在他陷入沉默的时候,她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年轻是什么样的滋味啊!我真觉得羡慕。现在呢,我亲爱的男孩,好好听我说。我不会下禁令,或者做任何通俗剧里才干的事情。如果内尔真的想嫁给你,那她就该这么做。但如果她这么做,我不否认我会非常失望。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当然希望她能嫁个好丈夫,给她最好的一切,让她身边都是奢华舒适的东西。我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
弗农被迫同意。维里克太太的合理态度太出人意表,让人极端心神不宁。
“如我刚才说的,我不会下禁令。但我要规定的是,内尔应该要彻底确定她真的明白自己的心意。我确定你同意这一点吧?”
弗农同意了,同时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仿佛被缠在一张逃不掉的罗网之中。
“内尔非常年轻,这才是她的第一个社交季。我希望她有足够的机会确定她确实喜欢你胜过其他男人。你们彼此同意订婚是一回事——公开宣布婚约则是另一回事,我不能同意这件事,你们之间的约定不能对外公开,我想你会看出来这样才公平,必须保留让内尔改变心意的机会。”
“她不会这么想!”
“那你就更没有理由反对了,身为绅士的你还能有其他做法吗?如果你同意这些规定,我就不会阻止你见内尔。”
“可是,维里克太太,我想尽快娶内尔。”
“那么你打算靠什么来结婚?”
弗农告诉她,他从他舅舅那里领到的薪水,并且解释这个职位跟普桑修道院之间的关系。
在他结束说明时,她开口了。她简单扼要地提出一份清单:房租、仆人的薪水、衣服的开销,含蓄地暗示可能会有的婴儿开销,然后把这幅图像跟内尔现在的处境做对照。
弗农就像示巴女王[1],一点奋斗精神都没有了。他被事实严酷的逻辑给击倒了。这个恐怖的女人,内尔的母亲,真是难缠。可是他懂得她的重点何在,他跟内尔必须等待,就像维里克太太说的一样,他必须给予她改变心意的机会,虽然这并不代表她会这样做。祝福她迷人的心灵。
他做了最后一次的大胆尝试。
“我舅舅可能会替我加薪。他对我说过许多次早婚的好处;他似乎对这个话题非常热衷。”
“喔!”维里克太太沉思了一两分钟。“他自己有没有女儿?”
“他有五个女儿,最大的两个已经嫁了。”
维里克太太微笑了,这个心思单纯的男孩,完全误解了问题的重点。不过她已经发现她想知道的事情了。
“那么,我们就谈到这里吧。”她说道。
真是个精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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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农心情烦乱地离开了。他非常想跟某个有同情心的人谈谈。他想起了乔,然后摇摇头。他跟乔老是为内尔起争执,乔鄙视内尔,称她为“脑袋空空的典型社交名媛”,乔态度不公,心怀偏见。要想得到乔的青睐,得留短发、穿着艺术家的罩袍,住在切尔西区才行。
总的来看,赛巴斯钦是最佳人选。赛巴斯钦总是愿意站在别人的立场来想,而他那种实事求是、讲究常识的观点,有时候异常地有用。赛巴斯钦,一个非常有判断力的男人。
而且他也很有钱。世事多么奇怪啊!要是能有赛巴斯钦的财富,他有可能明天就迎娶内尔。然而即使那么有钱,赛巴斯钦仍无法获得心爱女孩的青睐。真是可惜。他希望乔嫁给赛巴斯钦,而不是某个自以为有艺术气质的无赖。
哎呀,赛巴斯钦不在家。弗农受到莱文太太的款待。奇怪得很,他竟在这个身躯庞大的女人身上得到了某种安慰。风趣、肥胖又年长的莱文太太,戴着她的黑玉与钻石,留着一头油亮的黑发,感觉比他自己的母亲更能体谅他。
“你绝对不能不开心啊,我亲爱的,”她说道,“我可以看得出你不快乐。我猜,是因为某个女孩子?喔是啊,是啊,赛巴斯钦对乔也是那个样子。我告诉他,必须有耐心,乔现在只是在挥霍青春,她很快就会安定下来,发现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如果她能嫁给赛巴斯钦就好了,我真希望她会。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是的……我也非常喜欢乔。并不是说我认为她真的适合赛巴斯钦——他们两个人性情距离太大,难以互相理解。亲爱的,我是老派的人,我会希望我儿子娶同种族的人,这样才会有好结果,因为双方有同样的利益,还有同样的直觉,而且犹太女人都是好妈妈。好吧,好吧,可能有一天会实现的,如果乔确实真心不想嫁给他。对你来说也一样,弗农,跟自己的表亲结婚并没有那么糟。”
“我?跟乔结婚?”
弗农震惊地瞪着她。莱文太太发出一声饱满的、带着好意的咯咯笑声,笑得她那重重的双下巴都震动了。
“乔?不是的,我指的是你的表妹伊妮德。那是你伯明翰那边亲戚的想法,不是吗?”
“喔,不……至少我确定不是这样。”
莱文太太又笑了。“我可以看得出来,在此之前,你应该从没想过这种事。但要是你没爱上别的女孩,这就是个很聪明的计划,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弗农离开时脑袋里嗡嗡作响,种种事情都变得清清楚楚了。西德尼舅舅的玩笑话跟暗示,伊妮德总是被推给他的样子。刚才维里克太太应该就是在暗示这个。他们想让他娶伊妮德!伊妮德!
他回想起母亲跟她的老朋友说悄悄话的事,关于一等表亲的事情。他突然懂了,原来是这样乔才会获准去伦敦,他母亲以为他跟乔可能……
他突然间大笑出声。他跟乔!这足以证明他的母亲对他有多么不理解。无论在什么处境下,他都无法想象自己爱上乔;他们就像是兄妹,而且永远都是。他们彼此有着兄妹一样的同理心、尖锐的性格歧异与不同见解,他们是用同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对彼此来说缺少光彩或浪漫的感受。
伊妮德!所以这就是西德尼舅舅想要的。可怜的西德尼舅舅注定要失望了——但是他本来就不该这么蠢。
然而,他或许太快跳到结论了,也许不是西德尼舅舅——也许只有他母亲这么想。女人总是在心里把你跟某个人配成对。无论如何,西德尼舅舅很快就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
❁
弗农跟他舅舅之间的会谈状况并不是非常令人满意。西德尼舅舅虽然试着不要表现出来,但他却明显地既恼怒又心烦,他起初还不确定该怎么说,就随口反驳了几句。
“胡扯,全是胡扯,现在结婚太早了。你是在胡说八道。”
弗农提醒舅舅他自己说过的话。
“这……我不是指这种婚姻。社交名媛……我知道她们是什么德性。”
弗农口气激烈地爆发了。
“抱歉,孩子,我没有要让你不愉快的意思。可是那种女孩想嫁的是有钱人,你在往后好几年里对她都还没有用处。”
“我想或许……”
弗农顿住了。他觉得羞耻,很不自在。
“你想我会给你很多的薪水,啊?那位年轻小姐是这样建议的吗?我们直说了吧,我的孩子,这样算是好生意吗?不,我看得出来你知道这样不合算。”
“我甚至不觉得我值得你给我的薪水,西德尼舅舅。”
“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刚踏入社会来说,你做得非常好了。我对这件事情感到很遗憾,我想这件事会让你难过。我的建议是,放弃这整件事吧,这可说是最好的做法了。”
“西德尼舅舅,我无法放弃。”
“好吧,反正这不干我的事。顺便一提,你有没有跟你母亲谈过这件事?没有?那你要跟她好好谈谈,看她说的是不是跟我一样,我敢打赌她跟我看法是相同的。还有记得那句老话,男孩最好的朋友就是他母亲——对吧?”
为什么西德尼舅舅要说这么蠢的话呢?就弗农记忆所及,他说话总是这么蠢,但他却是个精明机灵的生意人。
唔,没办法了。他必须忍耐——然后等待。爱情的第一波迷蒙魔力正在消退。这可能是天堂,也同样可能是地狱。他好想拥有内尔——想得很苦。
他写信给她:
亲爱的:
我无计可施,我们必须耐心等候了。幸好我们还可以常常见到对方。你母亲对这件事的态度真的非常正派——她所做的远远超越我对她的想象。我现在完全看出她说的话多重要了,这样很公平,你应该要能自由地去衡量你是否会更喜欢别人。但你不会这样吧,亲爱的,是吗?我知道你不会变心。我们会永永远远爱着对方。不管我们多穷都没关系……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是在最狭小的地方……
[1]示巴女王(Queen of Sheba),示巴王国大约位于今日的东非。根据《旧约圣经》等的记载,示巴女王因为仰慕当时以色列的国王所罗门,不惜纡尊降贵,前往以色列向所罗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