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照里,席遥被阳光笼罩在神圣的金芒里,双目射出如梦如幻的神色,梦呓般道:“我在大江北岸遇上燕飞,向他坦白认输,告诉他我唯一的希望,是想晓得他和师尊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有个感觉,燕飞再不是一个人,而是超离人世某种我不明白的异物,完全提不起与他争锋的心。”
龙鹰整个人宛若浸在冰水里,没有丝毫暖意,席遥正以卢循的身份,说出在百多年前发生的事。究竟他的的确确是卢循这一世的轮回?还是正被卢循的寃魂附身?又或只是他的幻觉?
席遥充满深刻情绪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着,道:“他答我,并没有和师尊分出生死,且硬拼下去,只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接着别过头来,眼神转锐,深深望入龙鹰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燕飞亲口告诉我,师尊的确是仙去了。成仙成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明白燕飞,他绝不会说谎,也犯不着以假话来诓我。”
龙鹰迎上他的目光,席遥目光凝聚,没有丝毫散乱,显示他的精神状态,仍处于颠峰之境。
一时哪说得出话来?
席遥道:“接着他说出了个天地的秘密,就是破空而去,穿越仙门,抵达彼岸。”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仙门?我不明白。”
席遥道:“你不明白是应该的,如果我不是感同身受,也会嗤之以鼻,当卢循描述的是神话故事。这牵涉到我道门的《太平洞极经》,经内述说在这人世间之外,另有洞天福地,更指出开启之法,是将三块神奇的宝玉合而为一,打开仙门。我虽曾参与‘天、地、心’三佩的争夺,却始终半信半疑。唉!仙门的事是不容置疑的。在第二次决战里,燕飞和师尊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三佩合一,开启仙门,后果就是边荒集附近的天穴。什么天降火石,全是附会的一派胡言,你明白吗?”
龙鹰记起向雨田最后一句“破碎虚空”的注疏,被震撼得脑内一片空白,只懂呆瞧席遥。
席遥道:“你明白吗?”
龙鹰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视崖外虚广的空间,道:“破空而去?唉!我的老天爷,那岂非是离开人世的出口?”
席遥沉声道:“正是如此。我们眼前的天地并不是牢不可破,更是个大囚笼,所以佛家有云,众生皆苦,我们就在生死之间打滚,历劫轮回,唯一方法是超脱生死。燕飞还说,黄天大法之上还有黄天无极,如果我修练成功,可再去寻他,说不定可玉成我破空而去的心愿,可惜我到死去的那一天,仍未练得成黄天大法,更不要说黄天无极,只能含恨而终。”
龙鹰恍然而悟,道:“原来天师当我是你这一世的燕飞。唉!这是何苦来哉?小弟根本和你无仇无怨,更不想与你生死决战。”
席遥移开目光,呆瞪着眼前虚空,首次现出一丝笑容,从容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生出像见到燕飞的古怪感觉,其它的一切再无关痛痒,你就是我这次转世的唯一希望。当我练至黄天无极,会来寻你。你一是命丧于本人之手,又或杀死我,最有趣是还有第三个可能性。本人言尽于此,鹰爷还有其它话要说吗?”
龙鹰沉吟片刻,叹息道:“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只好希望天师永远练不成黄天无极。”
说毕告辞离开。
玉鹤庵。
龙鹰神魂颠倒的离开天师宫,眼前所见的一切与往日丝毫无异,但他清楚自己永远回复不了以前全情投入的心态,变成半个局外人,唯一与席遥不同者,是可以怀疑席遥所说的真伪。
向雨田最后到了哪里呢?他肯定晓得仙门的秘密。至于他在《道心种魔大法》卷末留下“破碎虚空”四字,更是耐人寻味。
自修习大法以来,曾想过放弃,可是正要将大法置诸脑后的当儿,适逢太平公主和胖公公掩至,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散功,又给花间女刺杀,不得不走上成魔的不归路。创出种魔大法的谢眺,在“魔仙”一章里亦是语焉不详,含糊其辞。向雨田在此章注上“破碎虚空”四字,当然大有深意。可知“破碎虚空”正是那最终极的一着,能否到那虚无缥缈的“洞天福地”,全赖此着。“洞天”两字可圈可点,那将是离开眼前天地的出口。
唯一可倾诉此事的,只有心爱的仙子端木菱。有关仙门的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万仞雨和风过庭两位生死之交。
他浑浑噩噩的在迎客室坐下,不一会端木菱来了,坐在他对面,讶道:“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发生了什么事?”
龙鹰听到自己答道:“我刚见过席遥。”
端木菱美眸闪闪的打量他,道:“和他动过手吗?”
听着她仙籁般的声音,龙鹰逐渐平复过来,叹道:“的确动过手,不过是昨夜送天女回家时的事,今早我们到福聚楼去,席遥派人来邀我到他的天师宫见面。唉!”
端木菱道:“说吧!席遥究竟说过什么话?令我们的鹰爷失魂落魄的。”
龙鹰呆看她半晌,道:“如果我告诉心爱的仙子,佛道两家的修练,因为欠缺最后的一着,最终都是劳而无功,只是在这人世轮回打滚,仙子会有什么感受?”
端木菱苦笑道:“你说出了所有修道人密藏心底里的怀疑,试问谁敢肯定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所以半途而废者大不乏人,又或有些人表面继续修行,事实上却是热情不再,小女子很高兴你肯和我说这方面的事,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方面的事。对吗?”
龙鹰道:“小弟即将说出来的,仙子心里最好有个准备,因属信不信由你那回事。唉!真希望可忘掉刚才的所有事。”
端木菱淡淡道:“不论你说出来的,如何令人震惊,小女子也要勇敢面对,小子快说。”
龙鹰沉声道:“假设我说这人世一切都是短暂而虚幻,没有任何终极的意义,仙子会很易接受,因为此正为佛家的看法。”
端木菱点头应是。
龙鹰道:“又假如我说,道家的成仙成圣,只是自我欺骗的行为,到最后仍没法超越生死轮回。仙子又怎么看?”
端木菱一双明眸闪动智慧的芒采,平静的道:“那就要看你凭什么去立论了。”
龙鹰道:“如果我告诉仙子,这个看似完美无瑕的天地,实有秘密出口,可让我们离开这个人世间,仙子会有何感想?”
端木菱现出罕有的震骇神色,脱口道:“破碎虚空!”
龙鹰比她更惊骇,失声道:“仙子也知破碎虚空,我还以为只是向雨田和燕飞间的秘密。”
端木菱像首次认识他般,用神打量他,道:“谁是燕飞?”
龙鹰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却必须详告仙子,因与席遥刚才对我说的话有莫大关系。仙子是否听过仙门的传说呢?”
端木菱摇头道:“天下四大奇书,敝门的《慈航剑典》和贵门的《道心种魔大法》。其源出处均清楚分明。《长生诀》虽是来历不明,但观其古文字,该成书于春秋之初,再被后人以纸本记录下来。可是《战神图录》却似是从没有人见过,所以一直被怀疑其存在的真实性。根据口口相传,《战神图录》的最后一式名‘破碎虚空’,乃天地间最厉害的招数,非人力所能抗拒,其名字本身已充满玄奇荒诞的色彩。如此奇招,超乎凡人的想象,所以敝斋先辈虽知其事,但都抱怀疑态度,认为是有人故作惊人之语,夸大失实。但现在听龙兄说出来,看你的表情,始知确有其事。”
龙鹰遂将见席遥的经过,和他说过的话,一一道来。
端木菱用神听着,听罢沉吟片刻,道:“你相信席遥说的话吗?他或许因暴露行藏,自知无望坐上道尊之位,故借此下台阶。”
龙鹰苦笑道:“我也如此希望。坦白说,我不敢肯定席遥是否为卢循的轮回转世,这种事亦无从稽考,可是燕飞的的确确曾从死里复活过来,且有两次之多。”
又把向雨田与《道心种魔大法》的关系,他在注疏内描述有关燕飞的事,以及他所晓得的,一并说出来。最后道:“向雨田注疏的最后一句,正是‘破碎虚空’,写得没头没脑的,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代表最后的一着,就是开启仙门,破空而去。我的老天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端木菱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香唇轻吐的道:“我要先做一个查核。虽说是近二百年前的事,且值天下大乱之期,但总仍有迹可寻,佛门便有部分记载流转。只要大致证实确有其事,我立即返回静斋,向斋主报上此事。龙鹰呵!你可知道如果此事属实,对我们的冲击会是多么大。”
龙鹰吃了一惊,道:“那小魔女主婢怎办?小弟还赖仙子送她们坐黄河帮的船返神都。”
端木菱现出个甜美的笑容,道:“幸好你仍然清醒,记得现实的情况。放心吧!我会和她们一道回洛阳,若国老不反对,我还会带她们到敝斋去,以免她们日思夜想她们的鹰郎。”
龙鹰尴尬道:“你不思念我吗?”
端木菱含笑道:“不告诉你。你一向出人意表,但想不到对我的修行仍生出如此势不可挡的冲击,让人家给你一个忠告好吗?入世出世,局内局外,纯是取态的问题,人家不想你有任何大的改变。”
龙鹰回复一贯的无赖本色,笑嘻嘻道:“说出来后,舒服多了。哈!只要看着仙子,小弟便大感入世和局内之乐。我们何时成亲洞房呢?”
端木菱欣然道:“听你口吐胡言,小女子舒服放心多了,你刚才应该用席遥的秘密来和小女子做交易,说不定人家肯屈服呢!”
龙鹰怨道:“这叫后知后觉,想不到仙子竟来耍小弟。快正午哩!你不是要送明惠和明心去和沈奉真争派主之位吗?”
端木菱好整以暇的道:“这个责任已交托到闵玄清手上,在你来前,她领着上清派最有地位的清真、清贤和清德三大长老,到这里来见明惠和明心。她们见到明心都非常欢喜,决定拥护她坐上派主之位,为期两年。期满后再举行长老会,以决定派主之位。这是非常措施,也是不得已之举。”
龙鹰涌起离愁别绪,道:“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见不到仙子了。”
端木菱微笑道:“你这家伙最懂哄女孩子,什么都说得出来,你那套用在小女子身上是不行的。快给我滚,人家还有很多事做。”
龙鹰笑嘻嘻的站起来,道:“仙子今天的心情很好,笑容甜蜜,随口打情骂俏。不送小弟一程吗?”
端木菱道:“听到如此惊天秘密,心情当然与别不同。送你一程没有问题,但请谨记这是佛门清净地,不容冒渎。明白吗?”
龙鹰见她没有丝毫站起来的意思,讶道:“坐着怎送小弟呢?”
端木菱不答反问,悠然道:“你准备何时离开?”
龙鹰忍不住的绕桌往她走去,道:“在长安再盘桓三天,我便动身往西域去。嫁给我好吗?”
到最后一句,他已两手抓着仙子香肩,俯头到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说出来。嗅吸着她的香气,听着她的心跳和仙体内脉动的声音,龙鹰忘掉了仙门,忘掉一切。
端木菱轻轻道:“你仍要计较人世间的名分吗?”
龙鹰吻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再感受不到任何隔阂,心迷神醉的道:“只要仙子的心嫁了我,人也从我,小弟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情不自禁地用手指逗着她下颔,将她的俏脸移转过来。
端木菱被他挑得脸孔仰起,抵敌不过他灼灼的目光,闭上仙眸,娇喘细细的道:“席遥不是说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吗?可以想象卢循他虽没法开启仙门,但已变得神通广大,所以写下秘卷,尽述仙门和黄天大法之秘,留给自己下一世的轮回去看,其中的前因后果,教人低回深思。正因有缘看到秘本,卢循在席遥这一世惊醒过来,认识到自己今生的唯一使命。”
龙鹰试探的吻她香唇,还轻轻啜她几下,方依依不舍地移开少许,享受她清香的气息,道:“小弟有个古怪的直觉,席遥杀无姤子,实与道尊之争无关,至于原因,则只有那老小子自己清楚。他醉心周易,为人行事难以测度,武功却不在法明之下,如让他练成黄天无极,谁都猜不到有何后果。”
仙子不但丝毫没责怪他败坏规矩,主动吻她,还似非常享受,脸泛红霞,令她更是明丽照人,多了龙鹰从未在她身上看过的媚艳之色。
端木菱勉强睁开仙眸,迎上他的目光,带点娇羞的道:“这样的一个人,绝不会搞风搞雨,因为他已找到了今世轮回的目标,他的‘燕飞’那个人就是你。燕飞不是着卢循练成黄天无极后去找他吗?他现在正是来找你。你可视他为烦恼灾劫,但也可视他为罕世难逢的好对手,纯看你采哪个想法,这是你和他之间的宿命。”
龙鹰再浅吻她一口,神魂颠倒的道:“仙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乖!”
端木菱仙眸半闭的道:“今天人家看你第一眼时,首次感应到你的魔种完全被道心驾驽,所以对你说起话来,没节制多了。你明白吗?”
龙鹰大喜道:“难怪小弟感到仙子今天与别不同,态度轻松亲切。嘿!仙子平时对着我,一直在苦苦克制吗?”
端木菱终闭上眼睛,红霞更盛,娇躯像受惊的小鸟儿般轻轻抖颤,仙唇轻启的道:“没有你说般的严重,但人非草木,小女子凡人一个,虽因修练剑典,断去七情六欲,却怎抵得住魔种的相克相生?最令人难以抗拒的,是魔种之内隐含你纯净洁美的道心,所以打开始便没想过抗拒你,也抗拒不了呵!”
龙鹰哪还控制得住,吻上她丰润的仙唇。
一切都消失了。
莫以名之的愉悦,从龙鹰的内心深处迸出,其它一切,都像从未存在过,包括仙胎和魔种。他们再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浑融如一的某种超逾了一切的异物。肉身再不复存,他们的神魂化作向四面八方扩展的力量,生生不息。
他们的天地充盈生机,像鲜花遍开盛放的广阔大草原,没有止境,在无限远处外的无限远处,夜空和白昼相依为伴,循环生灭。
端木菱坚定地离开他的嘴唇,俏脸辉散着圣洁的亮光,晶莹如玉,轻柔的道:“用这个来送你一程如何?最好是由你送我们离开,明白吗?”
龙鹰心中充满深刻的情绪,终于得到了仙子的“初吻”。
再吻她一口,乖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