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在外堂门口遇上张九节,后者道:“她要和你单独谈话。”又压低声音道:“随她来的有八百个突厥战士,是由著名的突厥猛将军上魁信率领,此人不但是默啜的头号爱将,且据闻是凝艳的情人,善使长矛,亦精刀法,是突厥数一数二的高手,声名远在随凝艳到神都去的高手之上。他陪凝艳出使而来,很不寻常。”
龙鹰道:“八百多人如何招呼?”
张九节道:“其他人没随她入城,于长城外的荒原高地扎营。来者不善,小心应付!”
龙鹰轻拍他肩膊,进入大堂。
凝艳一身突厥武士劲服,头戴色彩缤纷、饰以珍珠的圆帽,头发扎成两条长辫,垂在两肩,外穿红色披风、立在堂心,美目凝注的瞧着他进来。
龙鹰隔远施礼,来到没有还礼的凝艳身前,于三步外立定,微笑道:“神都一别,公主神采艳光,更胜以前,看来是诸事顺遂,心情大佳。”
凝艳冷冷地瞅着他,淡淡道:“龙兄战绩彪炳,凝艳当然为你高兴。”
龙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公主是否为小弟带来喜讯?”
凝艳轻轻道:“该算是好消息,就瞧你怎么看。”
龙鹰苦笑道:“真不愿与公主为敌,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令事与愿违吧!”
凝艳移前一步,用神地审视他,声音转寒,道:“最终的决定,握在大汗手上,今次凝艳只是代大汗传话。让凝艳提醒你,大汗下的决定,从没改变过,这是大草原上人所共知的事实。”
龙鹰耸肩道:“我想做的事,也从没办不到过,是否人人皆知不是问题,但我自己比任何人清楚。”
两人自说话后,一直针锋相对,气氛愈趋紧张。
凝艳浅叹一声,道:“你若是抱持这种态度,看来我们很难谈得拢,且让凝艳给你一个忠告,大汗拥有的力量,是你无法想象的,孙万荣对他来说只是一脚可踩成肉酱的蚂蚁,他亦从不将大周军放在眼里,但却很看得起你龙鹰,否则他不会派凝艳来和你说话。”
龙鹰笑嘻嘻道:“大汗是否看得起龙鹰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公主心里有小弟这个人。”
凝艳不悦的道:“龙鹰!我现在代表的是大汗。”
龙鹰轻松的道:“公主息怒,我只是认为亲嘴比打仗有趣得多。哈!公主何不把大汗的决定说出来,看有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方。”
他之所以取回平州和蓟州后,按兵不动,就是静观在旁鹰瞵狼视的突厥人,会采取什么行动。
凝艳斩钉截铁的道:“杀孙万荣后,营州归你们,其它地方则由我们处置。”
龙鹰心忖这还了得,岂非任突厥人兼并战败后的契丹,契丹不保,奚国亦早晚会给默啜吞掉,突厥人不但得大周人口物资的馈赠,且一口吞掉契丹和奚两国,土地人口大增,势力急扩至渤海。现在的大周军已非突厥人对手,将来彼长我消下,更是任其鱼肉。
龙鹰从容道:“不可以!”
凝艳现出狡猾的笑意,不愠不火的道:“大汗说过,如果你不识相的话,他着我去告诉孙万荣他的一个承诺。”
龙鹰感到落在下风,苦笑道:“公主请直说。”
凝艳双目射出锐利的寒芒,盯着他道:“今天是何月何日呢?”
龙鹰叹道:“今天是七月初二,日子有什么关系呢?”
凝艳欣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凝艳会告诉孙万荣,只要他能稳守营州,直至你们的中秋佳节,大汗会全面南下,攻城掠池,看你们如何应付。大汗的许诺就是对大地的誓言,绝不会提早,也不延迟,八月十六,就是我们突厥大军发动的吉日。”
龙鹰暗叫厉害,这等于破坏了自己以逸待劳的大计,还要被默啜牵着鼻子走,劳师远征孙万荣。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大汗这么精采,令本人大感其中的趣味性。不过大汗似乎棋差一着,想漏了营州远及不上洛阳、长安那种坚城,想守稳营州,必须倚城而战,大汗认为孙万荣仍可重演硖石谷之战的威势吗?”
凝艳道:“那是你和他的事,我们不要管,亦没有理会的闲情。希望龙鹰你确有通天彻地之能,不论战胜战败,仍能保持元气,守稳幽州,否则你们的神都会化为鬼都,只剩下孤魂野鬼在凭吊。”
龙鹰道:“念在和公主总算有段交往,让小弟也给你们一个忠告。”
凝艳道:“说吧!”
龙鹰道:“开罪本人,实属不智。”
凝艳大怒道:“好胆!竟敢威吓本殿?”
龙鹰道:“我只是依现时的形势来说。你们任何出现在战场的军队,会成为我龙鹰的攻击对象。勿怪我没有警告在先,公主和你的八百儿郎,明早立即给老子滚得远远的,惹毛老子,会将他们杀得一个不留,只拿公主一个活口,做老子几天老婆。明白吗?”
凝艳双目厉芒剧盛,娇叱道:“太放肆了!你是活得不耐烦。”
龙鹰两眼魔光大盛,回敬她凌厉的眼神,道:“公主不是一直想置老子于死地吗?看!我现在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告诉你的老爹,他永远不能明白我,亦永远没法掌握我。终有一天,他会后悔他的决定。告诉他,我最看不起贪得无厌、出尔反尔的人,这边诸多要求,那边便推翻承诺,大汗的承诺根本一文不值,老子等着他放马过来。”
凝艳被他一双魔目看得遍体生寒,心虚胆怯,欲言又止,最后娇哼一声,拂袖去了。
山野下着漫漫雨粉,漆黑一片,凝艳公主营地的灯火变成一个个乏力的光蒙。龙鹰一身夜行衣,利用魔种的灵觉天机,远远吊着荒原舞。
他比以前任何一次暗跟更小心翼翼,皆因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最接近荒原舞的距离不敢少过一里,因荒原舞是与他同级数的高手,只欠他魔种的灵锐。
到荒原舞在离营地一里许处的乱石群中停下来,他才凭林木的遮掩,潜近至离他半里许处,伏地聆听。
破风声自远而近,来与荒原舞会面的只有两个人。
荒原舞的声音响起道:“见过公主!”接着是纸张的微响。
凝艳惊喜道:“竟是整个计划,你是如何得到的?”
荒原舞没表情的声音以突厥语道:“龙鹰与公主不欢而散后,立即召来娄师德、郭元振、张九节、方均、杨玄机和其他十多个将领,与龙鹰、万仞雨、风过庭举行军事会议,还首次邀请本人出席。”
一个雄壮的声音道:“他们经平州一役,终于相信你了。”
龙鹰几乎能肯定说话者是军上魁信,因只他有与闻如此机密的资格。
荒原舞淡淡道:“本人已完成公主派下来的任务,以后再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凝艳冷哼道:“龙鹰一天不死,你仍受誓言约束。当日在平州,有着大好的机会,为何不对龙鹰下手?”
荒原舞不悦道:“先不说本人不屑干这种卑鄙勾当,且根本没有人可暗算龙鹰。他是个非常特别的人,有特别的禀赋,你永远摸不清他的深浅。只看他射杀乙寃羽那一箭,你们突厥族中谁人有此惊世箭术?”
军上魁信冷然道:“任他有三头六臂,今次是死定了。”
荒原舞道:“既然如此,就该让本人置身事外。”
凝艳不悦道:“毕玄的嫡系弟子,怎可有始无终?何况你并不是第一天到江湖来,忽然失踪,怎知龙鹰会否起疑?你必须参与龙鹰远攻契丹人新城的所谓奇兵,随军而行,如有任何变化,可借口探路,向我们的探子报告。到我们发动攻击,才趁乱开溜,此事没得商量,如果敢背叛我们,本殿会通知神都的人,向令妹报复。明白吗?”
军上魁信道:“中土人比我们对你更好吗?说到底你们兄妹与我们渊源深厚,怎可有偏帮外人之心?”
荒原舞哂道:“如果我真有此心,公主手上便不会拿着大周军行军的路线图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必须回去。”
说罢不待他们答应,转身便去。
荒原舞远去后,军上魁信沉声道:“这小子可靠吗?”
凝艳道:“正因他不隐瞒心中不乐意的情绪,才显得他可靠。我比你明白他,对他们的师父,两兄妹铭记深恩,绝不会违背他们师父对毕玄的许诺。”
又冷然道:“到时一并干掉他,再嫁祸汉人,使花秀美更死心塌地为我们办事,大汗对她很有兴趣。”
军上魁信道:“今次龙鹰是死劫难逃,随我们来的二万人,乃我突厥最精锐的战士,且还有一个秘族的百人团,即使他能逃离战场,亦绝对避不过秘人的追杀。”
凝艳道:“雨愈下愈大了,我们回营去吧!”
龙鹰心叫“不送了”,悄悄离开。
三天之后,大军从四处开出,向营州推进。
一路从平州开出,沿海岸行军,兵力二万人。第二路由蓟州出发,与娄师德在长城外的大军会合后,分三路往敌方挺进,军力达八万人,阵容鼎盛。
另一路出山海关,成为中三路军的护翼。
而龙鹰等则于早一晚率一万精骑,借道奚人国境,依荒原舞设计的路线,秘密行军,绕击契丹人新城。
连荒原舞也不晓得,除龙鹰一军,其他各路军只是装个样子,除推进缓慢外,且不会进入营州的二百里范围内,没有真正威胁孙万荣。
只要孙万荣不是蠢蛋,便该从他们的行军方式,看破其中有诈,且对手是惯以奇兵制胜的龙鹰,当然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如此形势,正是龙鹰一手营造出来的。
荒原舞设计的路线,显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路经处均有天然的遮掩,人迹罕至,虽是白昼行军,亦没惹起奚人的惊觉,即使被奚人看到,由于事不关己,亦不会去通知孙万荣。
风过庭的神鹰随军飞行,探听前方动静,如有敌人接近,绝瞒不过它锐利的鹰目。疾行十五天后,终到了关键的地点,有松漠捷道之称、长达两里、夹于群山之间的通道。
出捷道后,契丹新城在左方二百里处,离东南方的营州只五十多里。
峡道并不险要,还非常宽敞,最阔处超逾百丈,由山坡连接山脚而成,可是若有敌人埋伏在两边山坡上的密林里,从两边冲杀下来,会是势不可挡。
龙鹰在中午时分抵达捷道外,凭高扎营休息,循例派探子到捷道去探路,装模作样,实则暗中加强营地的防御力。
到黄昏时分,龙鹰召来变得沉默寡言的荒原舞,道:“荒兄愿随我们去夺取营州吗?就像那次轻取平州,今趟说不定更轻松写意。”
荒原舞现出没法掩饰的惊容,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来,道:“我们不是去攻打契丹新城吗?”
龙鹰耸肩道:“凭这么的一万人,哪来攻打新城的资格?荒兄不要说笑了。”
荒原舞大惑不解道:“那岂非更没攻打营州的资格?”
龙鹰笑道:“现在仍没有,但很快就有了。”
万仞雨和风过庭来到荒原舞两旁,前者笑道:“让我们四兄弟再次并肩作战,创出另一个奇迹。”
风过庭道:“时间无多,须立即起程。”
龙鹰斜眼睨着荒原舞,等待他的反应。
荒原舞双目忽然回复生机,欣然道:“仍是那句话,就是舍命陪君子。”
众人哈哈大笑,四手紧握。离去后,一万精锐交由方均指挥,郭元振从开始便没有随军。
四人翻山越岭,来到通道另一边,天已黑齐。十多个神鹰军牵马在一片密林内等待他们,当荒原舞见到其中一匹是雪儿,方晓得龙鹰先前的坐骑是冒牌货,难怪龙鹰杂在先锋军里,却要他押后跟尾。
四人翻身上马,循定好的隐蔽路线朝营州疾驰,龙鹰一马当先,避过几起敌人哨探的发现。
天明前,他们抵达离营州三十多里,东北面的一个小山谷,郭元振与神鹰军,正恭候他们大驾。
马儿给解下马鞍,吃草喝水。
郭元振见四人到,大喜,与他们逐一拥抱,以表示心中欣悦。
风过庭道:“夜光漆使得吗?”
郭元振道:“非常理想,我们由水师船直送到营州来,只夜行一天,便到了这个目标幽谷。现在四周都有暗哨,只要敌人接近,立即杀人灭口。”还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荒原舞道:“龙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龙鹰道:“不用说出来了。到夺得营州后,荒兄会明白小弟处处为你着想,不会令你左右做人难。”
荒原舞苦笑道:“我仍不明白。”
风过庭手托巨鹰,朝他们走过来,道:“换在下出动哩!”
万仞雨道:“我陪公子去。”
龙鹰道:“不若我们四个一起去,边走边说。”
郭元振使人牵来他们的坐骑,道:“最没有可能出岔子的地方,正是最有出岔子的机会,因为我们掉以轻心。”
龙鹰道:“多谢郭大哥提醒。”
郭元振哈哈笑道:“好小子!”
四人策马出谷,由龙鹰领路,朝营州潜去。天空仍下着绵绵细雨,山野一片迷茫,到驰上一个山丘,营州出现在左方三里许处,其规模更在平州之上,矗立大河旁。
荒原舞仍不知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道:“我们四人可以干什么呢?”
风过庭道:“我们什么都不干,由我的乖宝贝去干。”
嘬声轻啸,神鹰从他的肩上一飞冲天,望营州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