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甘汤院,已是子时中,意料不到的是胖公公来了,安坐后院走马楼内厅中,由三女伺候他,推拿按摩。
胖公公笑嘻嘻道:“你迟点回来并不打紧,公公有的是耐性。”
龙鹰心中掠过暖意,想起辛劳整天,精神损耗,懒洋洋的在四人对面坐下。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皇宫里,只有回到安乐窝中,他可卸下所有戒备,享受家庭之乐。胖公公更像个至亲,对自己无微不至,处处为他着想打算,助他屡渡难关。
丽丽怨道:“是夫君不好,公公让你拿接天轰和他试招,怎可没有分寸,打得公公腰酸背痛的。”
胖公公一脸舒服享受的神情,道:“没关系,三位乖女儿的手势这么好,力到劲足,和你们的夫君大人再狠拼一场还可以的。”
又向为他揉手的人雅道:“雅儿你先伺候夫君沐浴更衣,公公在这里等他。”
人雅立即粉脸生霞,羞人答答的站起来,体态撩人,不用半个媚眼,已是诱惑的化身。
龙鹰长身而起,目光落到桌上的羊皮袋,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欣然道:“公公不怕夜吗?”
胖公公道:“你不是初来甫到吧!皇宫岂有昼夜之分?”
人雅瞅他一眼,像在说还不快点儿。
龙鹰告罪一声,偕人雅离开厅子,踏足廊道,朝浴房的方向走去。见人雅垂首跟在身后,停下来待她来至身旁,探手搂着她纤细的蛮腰,微笑道:“俏人雅的脸蛋为何红得这么厉害,我们不是去洗澡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消遣?”
人雅羞不可抑,小手按着他背脊,推他朝澡房的方向走去,央求的道:“快走!公公会听到的。”
龙鹰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到澡房去了。
龙鹰精神奕奕的回到小厅,三女不用他指示,知机的离开。
胖公公叫住三女,道:“乖女儿们弄点东西来给公公吃。”
三女娇声答应,欢天喜地的去了。
胖公公拿起羊皮袋,掏出一册旧得发黄的手抄本,递给龙鹰。后者接着,《万毒宝典》四个怵目惊心的大字,映入眼帘。
胖公公悠然道:“名虽万毒,当然没有一万种毒那么多,但涵盖范围极广,是公公的师尊韦怜香将毕生所学,尽录于此。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几遍记熟后,给公公把它烧作飞灰,让公公永远再见不到它。”
龙鹰讶道:“真的要烧掉?”
胖公公苦笑道:“你的耳朵出了问题吗?近两年来,公公一直想这么做,却没法办得到,只好由邪帝代劳。”
龙鹰道:“公公怀疑奚王之子被人下毒吗?”
胖公公道:“这个很难说,但在战场上,双方但求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多知道这方面的事,有益无害。我们圣门中人,不乏用毒的行家,如果邪帝老哥你给人用毒算倒,会是丢人至极。”
又道:“这本书虽专言用毒,但亦旁及刑学,是名副其实的毒刑。”
龙鹰听得汗毛倒竖。
胖公公道:“你刚才和那个美人儿亲热过。”
龙鹰恍然道:“公公是嗅出来哩!难怪忽然叫我去洗澡。先后见过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差点不能脱身回来。”
胖公公道:“梁王府夜宴那个晚上,太平来向公公哭诉,说你不理她。”
龙鹰失声叫道:“我不理她?”
胖公公道:“这种事是不可理喻的,女人就是这样,特别像太平般高高在上,纵情任性的女子。”
又问道:“你和上官婉儿、公主发生了关系吗?”
龙鹰坦然道:“没有。”
胖公公大奇道:“像她们般的绝色美女,对你又千肯万肯,你怎能如此克制?”
龙鹰道:“没时间呵!”
胖公公满脸不同意的神色,哂道:“如果你真的好色,怎会没有空?此事恁地奇怪。哈!我知道哩!该是与端木菱的仙胎有关系,因为你的魔种是被她的仙气诱发的。”
龙鹰现出思索的神情。
胖公公沉吟片刻,道:“用毒之最,叫以毒攻毒,用毒来破毒,你想不负少帅寇仲的丑神医之名,必须在这方面下工夫。”
龙鹰首次对手上的《万毒宝典》生出兴趣,翻开第一页细读起来,顺道将今晚揭破成吉的身分和花秀美的事说出来。
听毕,胖公公目射奇光的瞧着他道:“分心二用之术,教人惊异,用之于武功之上,更可能人之所不能。怎可以一边看书,一边述说如此复杂的人和事?”
龙鹰已看到第五页,放下宝典,兴致盎然的道:“公公的师尊确是精彩绝伦,原来毒竟可分为活毒、死毒、动毒、静毒和撞毒五大类。我最有把握学晓的是静毒,指的是山草药。住在荒谷小屋那五年,我整天往深山穷谷跑,采集花果草木来果腹,不断试新,也不知中过多少次毒。哈!这本确是宝笈。”
胖公公道:“记得烧掉它。”
龙鹰道:“真不明白花秀美既是龟兹人,为何助纣为虐的来害我们?”
胖公公道:“从这些细微处,可看出你对很多事还是很嫩,你要明白的是人性。太宗之时,唐朝威凌中外,塞外诸族无不臣服,在塞外遍设都护府,对我们汉人当然是好事,但对被管治的外族却是一页又一页的血泪史。”
龙鹰道:“这与人性有什么关系?”
胖公公道:“当一个人,在任何一方面都不受节制,可以为所欲为,完全没有责任和后果时,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正是大唐军对外族的情况,也是在皇宫内的情况。武曌初时并不是现在这样子的,公公远比她心狠手辣,但正因没有节制,她愈来愈变本加厉,到今天公公也得承认比起她是望尘莫及。中土与外族的仇恨正是这么建立起来,到外族势大,便轮到我们受苦,循环不休。此为人性,谁都没法改变。只能诉诸武力,最后仍是个谁强谁弱的问题。”
三女端来两盅汤和小吃,道:“公公和夫君趁热喝。”
她们去后,胖公公喝着汤道:“这个叫荒原舞的家伙非常有用,千万不要让他过早暴露卧底的身分。”
龙鹰道:“恐怕很困难,因为凝艳派他来的目的是要杀我。”
胖公公没好气道:“你到现在尚未明白自己手上掌握着多么庞大的力量,有明空为你撑腰,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到幽州后,着一千精骑护送你们到山海关去,并透露予荒原舞,令凝艳晓得若要杀你们,只能在船上又或出关之后,不用步步提心吊胆。”
龙鹰一拍额头,点头道:“姜果然是老的辣。可是出关后,遇上数千如狼似虎的敌人,我们怎办好呢?”
胖公公道:“当年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纵横塞外,谁奈何得了他们?别忘记你是邪帝,给公公显出你邪帝的本事来。”
龙鹰双目魔芒剧盛,点头道:“对!环境正是老子最厉害的利器,我就凭塞外的荒山野岭、草原沙漠,和敌人周旋到底,船上有限的环境对我更是有利。”
胖公公眯起眼,道:“告诉公公,那晚你偷听到凝艳向岳中迁说要奸杀泰娅时,她是否信心十足,而岳中迁则大吃一惊?”
龙鹰道:“确是如此。”
胖公公双目睁大,精光照人,沉声道:“这是我们的地头,凝艳凭什么这般有把握?她不晓得武曌特别看重奚国,会派人护送她出关吗?”
龙鹰道:“难道泰娅的随从中竟有内奸?”
胖公公道:“现在奚国势弱,契丹因孙万荣而威势剧增,况且契丹和奚国同族同种,奚国想与契丹合并者,势将大不乏人,契丹要收买一个半个奚人,易似探囊取物,事后放火烧船,让我们在运河底捞起泰娅的尸身,送回去给李智机,你认为李智机会怎么想?”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当然是认为我们中有人见色起歪心,还把随行的人干掉,死无对证。”
胖公公道:“我之所以猜她的随从中有人被契丹人收买,是因凝艳召岳中迁去说话,且须岳中迁乖乖合作,方有成事的可能。否则以凝艳的专横,何须征求岳中迁的同意?岳中迁并不反对杀泰娅,只因怕牵连到契丹,令契丹和奚决裂,才显得那么不愿意。”
又道:“岳中迁今次获准来神都,曾惹起很大争执。”
龙鹰道:“什么争执?”
胖公公道:“大周军在硖石谷之战全军覆没,令武曌愤怒得差点发疯,恨不得御驾亲征,只因中土政局不稳,令她不敢妄动。而她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将所有契丹人驱逐出中土,原本在山海关势力最大的契丹帮,于一夜内瓦解,契丹人从此不能直接到中土来做买卖。所以今次默啜坚持岳中迁为团内其中一员,武曌强烈反对,差点令比武团一事告吹,后在武承嗣满口漂亮话,说什么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保持一定沟通,对我们有利无害诸如此类,她才勉强答应。但直到今天,她见过所有人,仍不肯见岳中迁。”
龙鹰惊道:“公公怎可能如此清楚?”
胖公公露出神秘微笑,淡淡道:“此正为公公对武曌最大的用处,她今天能坐在这位置,公公功不可没。哈!夜哩!公公回去睡觉了。”
翌日,睡至天色大明,龙鹰才醒过来,当然没有人提起出城练骑术的事。想起还要去见上官婉儿,又要去见泰娅,龙鹰勉强爬起来。丽丽和秀清仍是不省人事,人雅娇慵无力,不顾夫君力劝她继续休息的一番好意,起床来伺候他梳洗更衣。接着他们在后院内厅,共进李公公使人送来的早点。
人雅痴缠地坐在他腿上喂他吃东西,片刻不肯离开。龙鹰想到明早将要远行,对她自然百般怜爱。
人雅撕下一片馒头,送入他口里,道:“胖公公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龙鹰讶道:“他对其他人很差吗?”
人雅天真的道:“人雅怎知道哩!全是听回来的。”
龙鹰好奇的问道:“你听到什么?”
人雅思索道:“听说他从不骂人,明知你做错事也不怪责,有时还会为你说好话。但不知为何宫内人人怕他,没有人敢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又笑嘻嘻道:“只有夫君大人真的不怕他。现在我们仗着你,也不怕他。他还说你离京办事时,他会带我们到神都苑和宫城外散心。”
龙鹰用手指挑起她巧俏的下颔,爱怜的道:“人雅满意眼前的生活吗?”
人雅伏入他怀里,梦呓般道:“满意!不过如果能离开这里,住到夫君所说山明水秀的福地,生儿育女,人雅会更开心。”
龙鹰保证道:“此事终有一天发生。离开皇宫后,我们将永远不回来。”
人雅激动的献上香吻。
龙鹰最受不住她的诱惑,笑道:“趁有点时间,和我的俏人雅再好一次如何?”
人雅娇羞的道:“任凭夫君大人处置。”
龙鹰忽然抱着她站起来,放到原本的座位,迎到厅门处,李公公匆匆而来,报上道:“风公子找鹰爷,小人招呼他在外堂等候。”
龙鹰向人雅现出无奈表情,人雅则扬手着他快去。
风过庭见到龙鹰,起立道:“时间无多,边走边谈。”
龙鹰道:“有没有骑马来?”
风过庭点头应是。
龙鹰欣然道:“真好!不让雪儿松松脚骨,它会不高兴的。究竟是什么事?”
风过庭道:“约了那个叫荒原舞的家伙见面,仞雨在天津桥等我们。”
两人从侧门穿出,来到马厩处,雪儿从敞开的马厩跑出来,欢迎龙鹰。
风过庭讶道:“就这么让它自出自入?”
龙鹰搂着雪儿马头,理所当然的道:“它就像你的神鹰,不惯拘束。是哩!今次北上,如何可令它不那么张扬呢?如此巨鹰,谁都要一见难忘。”
风过庭道:“很简单,昼伏夜飞,谁看得到它?”
两人走到院门前,翻上马背,以半速并排而行,好研究应付荒原舞的策略。
风过庭叹道:“仞雨告诉我时,我差点不肯相信,如此独特多才的美人儿,竟是可怕的敌人,不过我最终都相信了老兄的判断,撇开感情用事,花秀美确有破绽。她自己亦清楚,所以先奏一曲,目的正是要令我们感情用事。真了不起!”
龙鹰道:“公子没爱上她吧!”
风过庭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叹息一声,道:“我确曾恋上一女,但那是久远至似在另一世的轮回中发生。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介意风流,但欲大于情,再无意闯情关。”
龙鹰终于明白他因何绝口不谈女人,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想勾起他心事,岔开道:“昨夜我们走后,龟兹美人还有什么话说?”
风过庭道:“她为荒原舞约好与我们在今早碰个头,再由我们安排他随我们北上,我接着告辞离开。唉!怎可能忽然钻个人出来?此人肯定是龟兹人,且在龟兹有一定的武名,否则抵北疆后,遇上到过龟兹的人,荒原舞岂非立即被拆穿?”
龙鹰笑道:“你仍在担心我们错怪好人?”
风过庭苦笑道:“花秀美的感染力太强大了,能吹出这么感人篥音的娇滴滴美女,怎会如此老谋深算?”
龙鹰道:“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放心吧!我们暂时仍以存疑的态度看待她,到掌握到真凭实据,方坐实如何?”
两人驰出观风门,望天津桥的方向奔去。
风过庭道:“昨夜和仞雨分手后,我到八方楼观察情况,瞧足一个多时辰,八方楼仍没有出现加强戒备的异动,只见到武承嗣和武三思先后拜访凝艳。”
龙鹰道:“你太低估花才女了。”
风过庭道:“你怎可能对龟兹美女保持清醒?这是最厉害的美人计,而你在我们三人中最是好色。”
龙鹰实在没法将浮出脑海,有关仙胎魔种的秘密关系说出来,即使是风过庭般的生死之交。道:“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
叱喝一声,雪儿应声加速。
风过庭拍马赶上,两骑沿水疾奔,到天津桥与万仞雨会合后,朝城东北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