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从熟睡中苏醒过来。
一如所料,花简宁儿并没有过来陪他同床共寝,现在快天亮了,她终于起床,更换衣服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
龙鹰从床上弹起来,倏忽间穿窗而出,双手生出吸啜的魔劲,往上攀升,就那么依附在窗上船壁处。
花简宁儿启门进入他的房间,娇呼一声,发觉人去房空,扑至窗旁,往黑沉沉的江岸瞧了一阵子。
龙鹰忙屏息闭气,收敛皮肤的毛孔,不让身体发出任何可惹起她警觉的讯息。
花简宁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离开关门。
龙鹰回到房内,找个角落盘膝坐下。花简宁儿下一步会怎么做?他很想知道。
接着的七、八天,龙鹰一直躲在房内、趁机专心修练魔种,冀能早日登上魔极之境,肚饿时则潜往储物室偷干粮吃,凭着魔种的灵锐,船上大小事情没有一件能瞒过他,遇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先一步躲到窗外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密藏船上。他最希望的事,是花简宁儿直接返回总坛,那他就大功告成,可回神都向武曌复命。
风帆在五天前越过成都,过城不入,顺流全速东下,过三峡两天后,忽然泊岸,迎了一人上船。
龙鹰不敢掉以轻心,从足音知此人为不可多得的高手,盘膝在房子一角,收敛全身精气,进入从明心处领悟而来的胎息状态,全力窃听花简宁儿和那男子的动静。
花简宁儿领那人直抵舱厅,坐下说话。
那人压低声音道:“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近来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连畜生也来烦我。”
花简宁儿说道:“什么畜生?”
那人道:“不就是风过庭会飞的那头畜生?差点把我气死。”
两人以突厥语交谈,男子的声音沉雄有劲,说话慢条斯理,以龙鹰颇有进步的突厥语能力,大致上听得明白。
风过庭和万仞雨终于来了。
花简宁儿道:“难怪天庞你不时抬头望天,原来是给那头巨鹰认出来了。唉!当日若不是风过庭借鹰爪之力飞渡高崖,今天便不用为此烦恼。”
龙鹰这才晓得风过庭在海南岛如何于强敌围攻下脱困,难怪他说险些没命。
天庞道:“宁儿你绝不可到扬州去,那头畜生既认得我,也可认出你来。今次武曌派出龙鹰、风过庭和万仞雨三人到扬州来,正是针对我们的行动。我们刚在巴蜀失利,阵脚大乱,暂时不宜与敌人硬撼。”
龙鹰听得摸不着头脑,此人既说得出风过庭和万仞雨同行,该是掌握得精确情报,为何会说自己是其中之一呢?
花简宁儿道:“那我们应否直驶往总坛去?”
天庞道:“万万不可,不论风过庭或万仞雨,都是擅长追踪的高手,龙鹰更是深不可测,现在我们须立即掉头,到巴陵去与玉帅会合,再想其它事情。”
龙鹰暗叹一口气,晓得大计功亏一篑,该是离船的时候了。
龙鹰爬上江岸,在一块大石坐下,看着滚滚流动的大江,过去的几个月仿如一场春梦,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天上传来拍翼的声音,抬头往上瞧去,有若历史重演,风过庭的爱鹰在高空绕着他盘旋,然后望东飞去。
此时天色大白,龙鹰贪婪地大口呼吸林岸清新的空气,嗅吸江水和林木迷人的芳香气味,心中强烈地惦念人雅等娇妻。
他认识并怀念的女子都有独立的能力,又或可依附别的人,只有人雅、丽丽和秀清,她们的渴望和未来,全系于他。这个想法令他特别感到需疼惜她们,予她们幸福和快乐。
破风声自远而近。
万仞雨的声音传来道:“竟是你这小子,我们今次是误中副车。”
龙鹰朝他们望去,除风万两人外,尚有个不论体型发型均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人,紧随两人身后,显示出非凡的身法。
龙鹰长身而起,任水珠从头发衣衫泻滴下来,呵呵笑道:“我这副车不错吧!省去你们直追往巴陵的工夫。”
三人转瞬来至身前。风过庭仍是那副潇傲不群的模样,双手负后,含笑打量他。
万仞雨两手探出,抓着他肩膀,摇晃道:“为什么长了把这么难看的胡子?差点拔刀劈劈看你是否奸佞之徒。”
另一人则躬身施礼道:“关中剑派刘南光,拜见鹰爷。”
万仞雨放开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弟,论武技仅在我之下。当日接到你登上横空牧野所乘楼船的消息,我便想起南光。”
风过庭接下去道:“连我也觉得他有几分肖似鹰爷你,遂禀上圣上,由他假扮你在宫内活动,再由令羽、太平公主等人为你掩饰。最难应付的是小魔女,因你失约竟到上阳宫寻你晦气,幸好有国老出头,为你摆平了她。哈哈哈!”
龙鹰向刘南光道:“辛苦你哩!”
刘南光苦笑道:“最难捱是到御书房呆坐,又不敢抬头张望,简直是度日如年。”
风过庭欣然道:“只要想想你或可令圣上对关中剑派改变观感,一如对鹰爷的宠幸,还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龙鹰求饶道:“他奶奶的,你可以不叫我作鹰爷吗?就像以前般唤我作龙小弟不是更顺耳吗?”
风过庭笑道:“我好像从未叫过你作龙小弟呵!”
万仞雨道:“刚才你说省去我们直追往巴陵的工夫,究竟是什么意思?”
龙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见到南光,我又有个好主意,找处山头野岭坐下再说。”
听毕龙鹰详述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后,三人均感曲折离奇,难以置信。
龙鹰道:“你们到扬州有多久?查出眉目了吗?”
风过庭答道:“由于你说过着我们在扬州等你,我们遂把调查集中于扬州一带,有两方面的发现。首先,是大江联辖下的帮会,不住订购新船,且同一帮会竟同时向不同的船厂订船。要知一艘普通的客货船,只要船体够坚固,经改装可成战船。我们怕打草惊蛇,就此通知了丘总管,没有做深入的调查。”
稍顿续道:“另一方面,一个叫扬州商社的组织正在扬州冒起,不住吸纳新血,扩展的速度很快,龙头是当地极具声望的武林大豪独孤朔。此人不但富甲一方,且武技称冠扬州,做人八面玲珑,人脉极广,与竹花帮和朝廷一直保持良好关系,但我们总觉得他不对劲,却苦无证据。”
龙鹰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不是在地方上,而是在神都内。像横空牧野的遇袭和你们南来的泄漏风声,在在显示敌人打进了神都朝廷的高层。武承嗣、武三思和张氏兄弟均有嫌疑,我不是说他们带头造反,而是他们予人可乘之机,故被敌人轻易渗透。”
万仞雨微笑道:“只要你能打进大江联去,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龙鹰苦笑道:“可是大江联在神都的人全认识我,只要给认出来,我能否保住小命也成问题。”
风过庭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有个新的主意吗?”
龙鹰双目魔芒烁动,兴奋的道:“我的办法很简单,叫作三管齐下。首先,我们由地方官府出手,严查帮会订船的情况,规定以后订购新船必须官府批准,而凡购入新船者必须把船只交出来登记,交不出来拉人封帮,绝了大江联凭此建立船队之路。”
风过庭沉吟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不过于扰民便成。”
龙鹰道:“然后由南光长一把大胡子,到巴蜀找黑齿常之和王昱,在他们的协助下扮成范轻舟,依那玉帅之言进行活动,让我可分身返回神都,扫荡内奸。哈!真爽!”
万仞雨叹道:“难怪你这小子忽然变得那么兴奋,原来想到可回神都会佳人的方法。”
风过庭向刘南光问道:“你有信心吗?”
刘南光双目放光的道:“我愿意一试,只要没遇上宽玉和花简宁儿,我有把握可以过关,唯一的问题是不懂突厥语。”
万仞雨道:“不懂可以学,你还要学吐蕃语,黑齿常之辖下肯定有精通两语的人。”
龙鹰遂把大江联联络的手法尽传刘南光,又详述与大江联交手的情况。最后道:“南光须从陆路潜往成都,幸好成都几个最重要的人物隔远看过我几眼,当时又不会特别留神,到了想留神时老子早远离成都,所以只要不离开巴蜀,理该没有问题。”
风过庭道:“就这么办。南光人极机伶,绝对可应付一般情况。还不将你的蛇首刀解下来给他?”
龙鹰忙将蛇首刀交给刘南光,笑道:“范轻舟好财好色,不要在这两方面灭了他的威名。哈!”
万仞雨笑道:“南光一向风流,这方面或许仍不能与你相比,但做生意的本事一定胜过你。”
风过庭道:“原来南光长袖善舞,那就更理想。”
刘南光兴奋的道:“我会办好这件事,不负鹰爷、万师兄和风公子对南光的期望。”
龙鹰道:“南光似乎视此为好差事。”
万仞雨道:“南光一向爱冒险闹事,所作所为往往出人意表,这份差事正合其脾性。”
刘南光欣然道:“我有点迫不及待哩!三位大哥后会有期。”
言罢兴高采烈的往西去了。
“叮!”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饮酒声中,三人覆杯桌上,以示喝个滴酒不剩,大感痛快。
他们吃喝处是扬州城外码头旁的露天食店,人来车往,气氛热闹。时近黄昏,一些停泊码头的船只亮起灯火,堆于码头的货物赶着送上骡马车,不住传来叱喝之声,乘夜船的商人旅客则忙着登船,充满大都会日常的生活气息。
风过庭道:“我不是扫龙兄返回神都的兴致,而是想到若我们三人来此,没干出点成绩来,却又匆匆赶返神都去,会否令人怀疑呢?”
剃掉胡子的龙鹰道:“说得好!我想过同样的问题。若我所料无误,大江联因我们南来,已生出警觉,兼之在巴蜀受重挫,短期内会尽量克制,偃旗息鼓,在这等时候任我们明查暗访,恐怕仍得不到任何成果。所以只要虚张一下声势,便可打道回朝。”
万仞雨道:“如何虚张声势?”
龙鹰道:“我们就到风兄遇袭的海南岛去,那亦是最有可能查探到蛛丝马迹的地方。只要抓着线索,就锲而不舍的追寻下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万仞雨道:“最好是我们忽然失掉踪影,然后突然出现在岛上,定可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转向风过庭道:“风兄当时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遇袭呢?”
风过庭沉思片刻,道:“该是与海南最有实力的大豪屈鼎有关,此人拥有几座矿藏和玉桂山,手上生意难计其数,包括一间造船厂,虽非独资,却有话事权,在当地很吃得开。我当时没有怀疑他,还登门造访,得他客气招待,但当夜立即遇袭。”
龙鹰道:“大江联等闲不会出手对付我们的风公子,可见风公子令他们感到危机,只没想过公子竟可安然脱身,使他们大大失算。”
万仞雨道:“我敢肯定老屈必以诸般借口避不见我们,教我们拿他没法。”
龙鹰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现在我们先偷往海南去,再想办法。”
三人再敬一杯,付账离开。
终于来到大海。
想起当年杜傲就是要逃到这里来,但因一步之差,横死当场,否则自己的命运势必要改写。海风迎面吹来,衣衫拂拂作响。
乘的是丘神绩为他们安排的船,性能良好,连夜起航,亦有利避开敌人耳目。夜空星光灿烂,左方天水交接,右方则为隐见灯火的陆岸。
万仞雨来到他身旁,吁一口气道:“来到大海,方知大江的波浪微不足道。你是否第一次到海上来?”
龙鹰道:“确是第一次。”
万仞雨道:“我刚才想到,我们现在对付的大江联,并不只是个组织严密的帮会,而是突厥人的一支先头部队,如果我们以应付一个帮会的心态行事,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龙鹰心中暗懔,自己是有点轻敌,一直想的是要找到对方的老巢,然后通知丘神绩便可大功告成。可是若对方是突厥人先遣的特别部队,那便不是谁灭谁的事,而是两国交锋。突厥人已经就此部署十多年,只看采花盗、格方伦、宽玉和天庞,便知对方高手如云。最不妙的是直至此刻,仍对敌人总坛的情况一无所知,正犯了兵家敌知我而我不知敌的大忌。所以清剿此大患绝非一蹴可几的事,须逐步削弱敌人势力,探清敌情,方有成功的机会。
在这样的形势下,范轻舟确是可行之计。
风过庭朝船首走来,立在龙鹰另一边道:“万兄的分析令我有茅塞顿开之感,我便是因自恃武功,险些掉命。想不到世家子弟中,竟有如万兄般的杰出人才。”
万仞雨不好意思的道:“风兄夸奖我哩!”
龙鹰目光投往里许外在前疾驰的一艘船,道:“依现在的船速,我们可以半个时辰内追上前方那条船。他奶奶的!”
风过庭讶道:“那艘船有问题吗?”
万仞雨道:“我看不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龙鹰欣然道:“我也没有看出问题来,却生出奇异的感应。”
风过庭一震道:“那船加速哩!”
龙鹰道:“我们全速追去,只要能让老子潜上此船,当有料想不到的收获。哈!我们的运气很不错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