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府。
剑南节度使黑齿常之,将军启越,成都总巡捕曹良午,十多个军方的将领,再加王昱和他的六个“随从”,全体在现场听负责押解段客等四犯的偏将管定仁描述他们被灭口的经过。
管定仁脸青唇白,龙鹰真怕他未说完已先晕倒。
四条尸一排放在一旁,均是咽喉中毒箭,准确度令人见之惊心。
黑齿常之年过六十,仍是精神抖擞。这个当代名将一派儒者学人的风范,双目藏神,穿的是便服,却比其他任何一身军服的将领更有统帅的气魄和威严。
他看龙鹰一眼后,似故意不再看他。龙鹰直觉感到他晓得自己是谁,不用说是丘神绩那家伙暗中知会他,龙鹰愈来愈明白朝廷和军方的潜规则。黑齿常之的地位在丘神绩之上,如果向他隐瞒龙鹰的事,将来事情曝光,表面上黑齿常之拿丘神绩没法子,但在某些时刻说不定会为难老丘,丘神绩才不会为龙鹰几句话去冒这个险。
管定仁诚惶诚恐的垂首立在一旁,若如一个待判刑的死囚。
一阵难堪的沉默。
黑齿常之不说话,没人敢说话。
黑齿常之望往刺客发射袖箭的檐顶处,沉吟片刻,道:“定仁不用慌张,你并没有出错,错就错在我们太低估对手。”
管定仁明显松一口气,回复了点血色。
龙鹰旁郑工等五人大气不敢透一口,因为他们做梦都未想过可与这么多当今之世叱咤风云的人物聚在一起议事。
启越不悦道:“全是蠢材,光天化日之下,让敌人从容逃脱已是不该,却竟看不清楚对方高矮肥瘦,今次叫我们如何向乌江帮交代?”
黑齿常之道:“将他们全拿去斩首于事何补?敌人实在高明。王大人,你和你的属下有什么意见呢?”
王昱大感错愕,他在官场打滚十多年,当然听得出黑齿常之的弦外之音,忙道:“范先生是这方面高手中的高手,由下官重金礼聘回来,必有擒拿凶徒之法。范先生!”
除黑齿常之外,所有人均朝龙鹰六人望来,弄得富金等浑身不自在。
龙鹰干咳一声,踏前一步,道:“让小人先到敌人发箭的屋顶看一遍后,再答节度使大人的问题如何?”
黑齿常之欣然道:“范先生请!”
这时人人晓得事不寻常,因为在如今的情况下,何时轮得到一个随从来发言。
总巡捕曹良午闷哼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满,不过被黑齿常之以凌厉的眼神扫他一眼,登时吓得把正要说出口的话硬咽回去。
在全无征兆下,龙鹰拔地腾升,直上二十多尺的上空,超过屋檐的高度,一个空翻投往屋顶,消没在众人视线之外。
包括黑齿常之在内,人人动容。
片刻后龙鹰回到地上,面对黑齿常之道:“只要巡捕大人肯和我们六位兄弟组成的擒盗团携手合作,小人有九成把握在今夜缉捕凶徒归案,明天即可领取千二两的悬赏。”
黑齿常之道:“这么说,凶徒和采花盗该是同一人。”
龙鹰道:“正是如此。”
曹良午见龙鹰这么捧他,令他在黑齿常之和其他人面前大有光采,一改态度,欣然道:“赏金就在府库之内,等范先生来领赏。”
黑齿常之道:“范先生现在并不打算透露详情。是吗?”
龙鹰道:“请大人见谅,确是如此。”
当众人以为黑齿常之会痛责龙鹰时,出乎所有人料外,黑齿常之长笑道:“好!不但良午和你紧密合作,全城兵马听你调动,明天我们再庆功。”
说罢昂然去了,吓得大半将领和亲卫全追在他身后。
众人目光落在龙鹰身上。
龙鹰道:“何处可吃到最出色和地道的川菜?愈辣愈好。”
启越将军摇头叹道:“我开始有点明白哩!良午,由你做东道主,请范先生和他的兄弟去大吃一顿。”
又对管定仁道:“定仁一道去,看看如何将功赎罪。”
在成都建城期间,曾在城外西北面大量采土,以作筑城之用,因而形成几个大池,其中最著名的是城北的万岁池,广袤十里,最妙是陂池与陂池之间。有水流通,四时不竭,除作灌溉之用外,更是最棒的养鱼池。
曹良午带他们来吃地道川菜之处正是位于万岁池旁的川香楼。二楼的厢房雅座,视野辽阔,池岸美景,尽收眼底。
这位成都的总巡捕叫了满桌肺片、龙抄手、汤圆、麻婆豆腐等各式美食,吃得龙鹰他们不亦乐乎。
膳后,在各人期待下,转入正题。
龙鹰道:“什么采花盗、神秘刺客集团,事实上没有一件事是独立的。看似个别的事件,只是某一势力集团策划统筹的阴谋其中的一个环节,最后的目标是要控制巴蜀的黑白两道。”
曹良午道:“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只是苦无证据。”
龙鹰道:“这样的理解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今晚能否生擒采花盗。”
众人你眼望我眼,不明白两者间如何扯得上关系。
龙鹰道:“道理很简单,假设今天杀人灭口者和采花盗是同一个人,他会怎么做?”
管定仁道:“这纯是猜估。”
龙鹰欣然道:“此正为我要到瓦背搜寻的原因,给我发现上面有铁器钩抓过的遗痕。”
詹荣俊拍桌道:“是索钩!”
曹良午不愧总巡捕,道:“该是比绍钩更高几级,像天遁爪那类飞檐走壁的工具。难怪采花贼能高来高去,无影无踪。”
张岱不解道:“其他人也可以用天遁爪,故怎可断定凶徒是采花盗呢?”
曹良午得龙鹰启发,开了窍似的道:“所以范先生说如果所有事都是同一势力在搞风搞雨,那凶徒和采花盗便大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让我们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我要在手下里挑一个人做采花盗,此人除武功高强外,必须是最擅长高来高去、潜踪匿迹的人。好哩!现在要到蜀王府内杀人灭口,不挑这个最适合的人挑谁?你来告诉我吧!”
没人说得出反驳的话。
龙鹰道:“采花盗之所以从未失过手,原因在他有接应,犯案后可迅速转换另一个身分,等于忽然消失掉。”
稍顿续道:“故而采花盗今次杀人灭口,事后必千方百计,故布疑阵,令我们没法将他和灭口凶徒联系在一起。最好的方法,是今晚出来犯案,令我们错以为他是两个不同的人。这或许不是最佳的办法,却是唯一的办法。”
曹良午点头道:“这个我最明白,且是用来骗我们巡捕房最有效的手段。江湖黑道的惯常做法,犯案后一是躲起来,一是有多远溜多远,少有在数天内再犯案,更绝不会白天犯案,晚上又犯案。”
一直只听不语的王昱道:“如果我是采花盗,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到蜀王府犯事,以表示根本不晓得蜀王府已因今早的事加强戒备。蜀王府远比不上西京和神都宫城的规模,不论如何增加人手,仍是有隙可寻。”
石如山磨拳擦掌道:“今晚看你这混蛋能逃到哪里去?”
龙鹰道:“见到他,仍没法抓到他。采花盗正因有恃无恐,今晚方敢夜闯蜀王府,而目标正是玉倩。打开始我已有这个直觉,再经思量后始明白为何会有这个感觉。”
曹良午双目闪动兴奋的光芒,沉声道:“这是擒拿采花盗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可破他的妖法呢?”
龙鹰道:“百密也有一疏,何况只是个采花盗。他会用工具吗?我们比他更会用。来!离开这里再说。”
蜀王府大致可分为五个区域,分为正殿、东宫、西厅、后宫和苑圃五区,一如其它宫城,全城坐北朝南,南大门是宣德门,入门后是官署所在的皇城,左右各开朝西和朝东两门。今早杀人灭口的地方是巡捕房外的广场,位于朝东门侧。
皇城往北有神兽和瑞兽两门,以进入皇宫。
神兽门内为正殿区,依次为会同殿、承干殿和寿光阁。三重殿阁之间,有阔落的庭院,以廊庑连接。
正殿区东为东宫,分大球场和东内宫两部分。唐代自开国以来,盛行打马球,故有此设施。西为西厅区,乃皇宫中枢,有多重殿宇,也是黑齿常之处理军机大事的内节堂所在,门禁森严。
西厅区后为后宫,现为黑齿常之的内宅。后宫最奇特的建筑是百尺楼,也是全宫最高的建筑物,为以前的蜀主用来储藏奇珍异宝而建,现在成了藏酒牢。登上楼顶,不但可俯瞰整座皇宫,宫外的城景亦一瞰无遗。
最西面是苑圃,可从连接皇城的瑞兽门进入,内有大池名摩诃,遍植林木,幽静自然,野趣横生。凝烟阁、迎仙宫、韶光殿等多座院落,依形势分布池周。
王昱一家大小,被安置在大池西面的迎仙宫,也是圃内景致最美的园林亭阁。
完全了解掌握蜀王府的形势后,龙鹰回到迎仙宫,已是黄昏时分,王昱知他回来,在进入后宅的廊道截着他道:“一切安排好了吗?”
龙鹰偕他到中院的亭子坐下,欣然道:“今次定教采花盗来得却去不得。”
王昱患得患失道:“最怕他不到蜀王府来采花,而是在府外犯案,效果相同,但我们却失之交臂。”
龙鹰道:“若我没有猜错,采花盗如非正宗的突厥人,也该是突厥化的汉人,否则中土怎会忽然钻了这么多高手出来?突厥人最重面子,忍受不了屈辱。今次他们损兵折将,定必想方设法挽回失着,最能打击我们的,就是采掉玉倩这朵鲜嫩的花,亦可达最震撼的效果,大大损害节度使的威信。”
王昱目射奇光,沉声道:“范先生怎会想到对方是突厥人呢?”
龙鹰苦笑道:“因为瞒你再没有意思,节度使早得丘神绩知会,晓得小弟是何方神圣,不过我的身分仍须保密,除王大人外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小弟正是龙鹰。”
王昱一震道:“果然是你,难怪谈笑间已粉碎了敌人来势汹汹的偷袭,段客等则没有人是你一招之敌。我真蠢,竟猜不到是你。”
龙鹰道:“什么都好,处理好采花盗后,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好完成对丹清子的承诺。现在形势已告清楚分明,大江联对巴蜀是永远不会死心的,他们用的是美男计,只要池上楼再夺得翟烟翠的身心,便可像对乌江帮般逐步控制巴蜀盟,方法是不住引进他们的人,对旧人加以杀戮。不过若采花盗今晚落入我们手上,我们可设计对付池上楼,至不济也可将他逼走。”
王昱兴奋道:“有你鹰爷主事,小官像节度使般放心。哈!真爽,竟可与鹰爷并肩作战。表姐给我的信中,多次提及你,并表示非常欣赏,又指鹰爷魅力非凡,我终于亲身领会。”
又担心道:“蜀王府这么大,最怕采花盗不懂寻到这里来。”
龙鹰道:“凭的当然是他的鼻子,只要对蜀王府稍有认识,便该知你被招呼到苑圃来。时间差不多哩!王大人和家小先撤走,我现在到后院去看玉倩。”
玉倩所居的两层小楼位于迎仙宫后花园中央处。入园后,管定仁迎上来道:“一切安排妥当。”
龙鹰欣然道:“记着只须把他逼走便成,其它一切交给我们处理。”
说罢越过小桥,进入小楼。
楼内燃着火炉,温暖如春。
厅堂静悄悄的,龙鹰唤道:“夫人!”
玉倩的声音从楼上响起道:“小倩来哩!”接着是轻巧落楼梯的足音。
龙鹰心中苦笑,若他们发生肉体关系,对玉倩来说是向她看上的男人献身,对自己来说则是偷王昱的未来娇妾,变成一笔胡涂账。
香风入怀,然后是玉倩火辣辣的娇躯,丰润温湿的香唇。
龙鹰抛开烦恼,痛吻她香唇,颇有抵死缠绵偷情艳遇的滋味。
唇分。
玉倩扭动身体呻吟道:“占有我!范爷!占有小倩!”
龙鹰左右脸蛋各香一下,道:“乖一点!现在是什么形势,外面埋伏的全是耳灵目锐的高手,你呻吟得大声些儿,也瞒不过他们,何况我还要到百尺楼上去站岗。今晚是不容有失,明白吗?”
玉倩停止扭动,满脸红晕的仰首望他,幽幽道:“小倩怕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龙鹰正容道:“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顾他奶奶的所谓道德礼教,且是好色的男人,不过总觉得在现今的情况下,小倩是王昱兄的人。如果他纳你为妾,小倩可以反对吗?”
玉倩用尽力气抱紧他,道:“我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仍不是属于他的。”
又俏目生辉的道:“他这么崇拜你,范爷可求他把小倩送给你,他已有这么多小妾,少人家一个该不打紧。”
龙鹰叹道:“问题在他的小妾没有像你长得那般美丽。”
玉倩平静下来,思索道:“他若要纳小倩为妾,须征得上官大家的同意,照我看上官大家不会答应他。唉!若我回皇宫,那时休想和范爷欢好。”
龙鹰不解道:“你的主子为何拒绝自己的表兄呢?”
玉倩现出凄幽之色。惨然道:“不要问,皇宫的事令人难以启齿。”
龙鹰道:“我答应你,假设小倩重回皇宫,我不但可以和你欢好,说不定还可向你主子要人。”
玉倩摇头道:“范先生不会明白宫内复杂的情况,那是没有可能的。范爷呵!纵然今晚不能合体交欢。多给小倩点慰藉好吗?否则休想小倩放你走。”
龙鹰暗叹一口气,对玉倩大增同情爱怜之心,忙依她之言,好好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