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将报告交给方均,见他一脸讶异神色,欲言又止。微笑道:“方将军可打开一看。”
方均道:“末将不敢。”
龙鹰道:“没关系,你看过便明白为何没有关系。”
方均忍不住张开小纸卷,登时看得发怔,吁出一口气道:“怎可能写出这么小的字?”
龙鹰道:“当你将毛笔拔剩三条毛,眼力够好,功聚笔尖,便可一卷纸写下数千字,将整个报告塞进一个小竹筒内。”
方均道:“谁人的眼力有鹰爷这般好?”
龙鹰道:“记着指明是给圣上看的,相信我,绝不会有问题,我要回去睡觉了。”
方均领命而去。
龙鹰回到舱房内,宽衣后钻入因美修娜芙而变得温热如春的被窝。金发美人儿挤进他怀里去,叹息道:“鹰爷!你晓得人家因何会那么疯狂的爱上你吗?”
龙鹰心中一动,直觉感到答案非是美人爱英雄那么简单。
他虽然非常迷恋她的美丽和直接坦白的如火热情,但事实上却从没有探索她芳心的奥秘。想到这里,凑到她耳边温柔的道:“还有个许时辰才天亮,现在可算是夜半无人私语时,让我们好好深谈。告诉我!男人都是愚蠢的,需要心爱的人儿启发他,指导他,令他打开像美修娜芙般的灵窍。”
美修娜芙激动的献上香吻,娇喘着道:“你说的是世上最悦耳的情话。令人家情不自禁的,是当人家拿剑给王子时,你看人家那一眼。别的人看到的只是美修娜芙的外表,看人家的身体,你看的却是美修娜芙的内心,没有半点色迷迷,那种气概和风度是从没有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
龙鹰心叫惭愧。
当时他正处于种魔大法第九重成魔的境界,不受任何外象所惑,直指事物的本质,如换了“平常心”,不贪婪的饱餐秀色才怪。道:“因为在那一刻,我的心灵和美丽的美修娜芙的心灵结合了,所以虽然只是眼神的初逢,但已比与其他从不理会美人儿们内在美的男人相处一生的了解更深入和更多。爱情的极致不止是肉体的结合,更重要是心灵的结合。”
美修娜芙满足地叹息道:“主人说的话真动听,人家的感觉给主人说尽哩!”
龙鹰纠正道:“我不是你的主人,而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娇妻,没有任何尊卑之分,而是平等的两个生命体。我们结为夫妇的使命是要探索对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俾可全心全意去爱对方,爱对方的一切。”
美修娜芙娇躯抖颤道:“夫君呵!可知人家一直渴望有人像夫君般去了解美修娜芙。那天你看人家时,美修娜芙感到你眼里藏了很多东西,在这些东西下又有其它的东西,就像个无穷无尽的谜。人家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还害羞起来。但也很害怕,怕你对美修娜芙不屑一顾。”
接着使劲的抱住龙鹰,用尽了她所有气力。
龙鹰自种魔后,首次用神思索男女间的爱。直至被押离荒谷石屋前的一刻,他一直在思考,那亦是他最高强的本领,思索的范围漫无止境,无远弗届。由于特别钟爱魏晋南北朝的玄学,思索得最多的是有关生命的秘密,对男女间事因苦无目标,所以只能触及浅薄的问题,又或是爱欲上的情事。
但美修娜芙启发了他。
武道有武道的至境,爱情亦好该有爱的真谛,那显然非是郎情妾意,女爱男欢那么简单。他龙鹰身具魔种,拥有远胜常人的灵觉天机,只是从未真正在这方面发挥魔种的神效,一切出乎天然,但他更需要的是了解生命的本质、爱的真谛,从而可真真正正的去爱,让自己恋上的美人儿得到更大的幸福和爱的满足。
这是一道自古以来没有人真正把握的难题,幸好他可以好好的深思、认识,终有一天他会达致爱的明悟。
他们相拥而眠,不用合体交欢,但那种满足的感觉,却绝不逊色。
龙鹰步入舱厅,在横空牧野旁坐下,后者正欣赏舱窗外漫空丝雨的运河美景,神情陶醉投入。
横空牧野道:“明天早上该可抵达扬州。”
龙鹰道:“你对扬州是否特别憧憬?”
横空牧野讶道:“随口的一句话,竟瞒不过你的感觉。对!我对扬州比对三峡的兴趣更大,因为它也是往大海去的海口。”
接着双目闪闪生辉道:“我住在最高的草原,见过最大的雪,最高的山。曾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大沙漠策马狂驰,却从未见过没有边际的大海,所以到扬州后,怎都要到大海绕个圈子,完成这平生大愿。”
龙鹰拍桌道:“给横空兄说中我的心事,我也不时想起大海,大海另一边是怎样的光景呢?是不是像我们这边的陆岸?不过如论见闻广博,小弟远及不上你老哥。既未吹过大草原的长风,也未尝过大沙尘暴的滋味。”
横空牧野抓着他肩头道:“龙鹰!你可知我横空牧野未试过信任和佩服一个人,像我对龙兄那么样。到吐蕃来,让我们两兄弟并肩作战,对付我们的共敌突厥狼军。践踏他们人马的尸骸,喝他们的血,我们的胜利代表我们两国人民的和平幸福。与他们根本没有道理可说,只有以暴制暴,他们才肯死去杀人放火、四出掠夺的野心。对今次的行刺,我们怎都该有点回应。”
龙鹰沉吟片刻,道:“此事不难办到,只要突厥人公然侵略你我国境,我们便师出有名,那时横空兄可派来信使,指定由我率师出征,我们的圣上当会认真考虑。”
横空牧野笑道:“那我现在倒希望突厥人肯这么便宜我们。哈!龙鹰兄似一点不害怕战争。”
龙鹰道:“我不喜欢战争,却不害怕任何斗争,从两人决战到两军对垒,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而战。”
此时方均来了,立在一旁道:“那家伙别的不肯说,只重复要见昨夜在水里活擒他的人。”
横空牧野“咦”的一声道:“此人绝不简单。”
龙鹰沉声道:“他该晓得我是谁。”
转向方均道:“告诉他,若他想告诉我他背后的指使者是李显或李旦,我没有半丁点儿见他的兴趣。”
方均领命去了。
横空牧野道:“我们不要顾着说话,先吃点东西。”
龙鹰心忖自己是得天独厚,好应利用优越的条件,为爱好和平的民族和无辜的民众尽力,又可以补赎魔门以前祸国殃民的勾当,如此方对得起上天的赐予。
边吃边道:“突厥现今情况如何?”
横空牧野道:“这要从突厥人分裂为东西两部说起,东突厥和西突厥大致以阿尔泰山为界。在你们隋文帝开皇二年,东突厥的沙钵略可汗率狼军四十万,大举入侵你们中土,被你们大败于白道,突厥死伤惨重,接着为继承权的问题惹起内争,一时再无力发动战争。”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四十万狼军,原来突厥人这么强大。”
横空牧野道:“中土和塞外诸族关系一向错综复杂,互为影响,好像隋朝短命而亡,东、西突厥又再次勃兴。当时中原并起割据的群雄,如薛举、刘武周、王世充、梁师都至乎唐高祖李渊,俱北面称臣。那时突厥控弦百万,势凌中外,幸有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出,不但助李世民登上大唐天子之位,还将进袭至渭水北岸的狼军逼退。接着李世民大破突厥,以羁縻府州之策统治臣服的周边民族,突厥人的气焰才给压下去。”
龙鹰道:“现在又如何呢?”
横空牧野道:“现在主事的是默啜可汗,建庭郁督军山,开始扩展势力,先后击垮西突厥的黠戛斯、突骑施两部落,奚、契丹等亦落入其魔掌内,国土东西逾万里,兵力超过四十万,是自颉利以来最强大的时刻。”
龙鹰想不到塞外的形势如此凶险,难怪横空牧野来联结大周皇朝。只看突厥人的魔掌探进了中原来,落地生根,可知默啜是深谋远虑的人,既可从内部动摇大周的根基,更可掌握中土的形势,适当时来个内外夹攻,那时大周危矣。
道:“横空兄有何定计?”
横空牧野要说话时,方均回来报告道:“这家伙听到鹰爷教我说的那番话后,现出惊异神色,且央求鹰爷与他说话。”
龙鹰起立道:“这家伙可能是我们能否破突厥人大阴谋的关键。”
拍拍横空牧野,随方均去了。
那俘虏被关在第二层的小舱房里,给缚在椅子处,因怕他嚼舌自尽,还塞了个木球进他口里,所以虽没有对他用刑,他已尝尽苦头。此君约三十五、六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一副读书人的长相,双眼颇有神采,显非泛泛之辈。
在龙鹰的指示下,方均向他展示画卷,那人立告色变,皆因画得至少有八分肖似他的外貌。
龙鹰坐入他对面的椅子,道:“只要将阁下这幅肖像大量复制,再送往各大主城,肯定会有人认出阁下是谁,后果如何,阁下比我更明白。”
那人双目现出惧色。
龙鹰知击中他要害,此人该是颇有名望,所以很容易给查出真正身分,且属某一名门望族,一旦诛家灭族,可不是说笑的。
龙鹰淡淡道:“让他说话和松缚。”
方均此时敬龙鹰若神明,忙命手下照办。
龙鹰轻松的道:“我须单独和他说话。”
方均和手下退出去,关门。
那人不住舒展手足,急促喘气,整个人像忽然衰老了。
龙鹰从容道:“兄台是有识之士,当知如果吐蕃使节在中土遇刺身亡,会惹来什么后果。”
那人叹道:“我知道。”
龙鹰摇头道:“你并不真正知道。只以为吐蕃会因此和大周交恶,甚至兵戎相见,如此则大利你们推翻武曌,复辟大唐。对吗?”
那人现出讶异神色,道:“难道还有别的后果吗?”
龙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兄台给人愚弄了,大江联并不是个有理想的中土帮会,而是突厥人在我们的地方兴风作浪的工具。兄台想想,在目前的情况下,大江联绝没有机会,但如果武承嗣登位,机会便来了,中土肯定四分五裂,人民又要长期受灾受难,生灵涂炭。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怎忍心为一己私利意气,置大局于不顾,令中土陷入内外交煎,动辄亡国灭族的大祸?”
那人沉吟良久,颓然道:“鹰爷这番话是弄错了对象,在下只是个重犯,对在下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龙鹰欣然道:“当然不是兄台想的那样子,现在你该问的是,龙鹰你凭什么断定有突厥人在背后操纵大江联。”
那人呆看着他。
龙鹰将风过庭的发现没有隐瞒的说出来,然后道:“正因我们晓得对手是突厥人,所以早猜到昨晚的刺杀行动,否则我怎会出现在楼船上?”
那人欲言又止,双唇颤震。
龙鹰直觉感到自己说服了他。此君并不是蠢人,虽被对大周皇朝的仇恨冲昏了头,可是给龙鹰开窍,自然会发觉事有可疑,例如弄不清楚谁是大江联的真正大龙头诸如此类。道:“想想看,你们是不是在暗里不住帮武承嗣或武三思的忙呢?”
他这两句话大有道理,敌人不但知道楼船离开神都的时间,又早有部署,当然有内奸布在皇宫能晓得此事的政治集团里,那从何处得到消息,已是呼之欲出。
龙鹰联想到的是武承嗣旗下的政治刺杀组织,大江联要混进这个组织内该没有难度。
那人现出震骇神色。
龙鹰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淡淡道:“如果你肯将功赎罪,不但你的家族可免祸,我还可以释放你。现在你动脑筋想想,可以怎样帮小弟的忙。哈!午膳立即送到。”
在对方难以置信下,龙鹰轻轻松松的去了。
未到舱厅,横空牧野派人截着他,请他到自己的豪华舱房去。若武曌坐这艘御驾舟,龙鹰现在踏入的就该是龙房。
舱房比美修娜芙的大上三倍,以屏风隔开为外厅内寝。
横空牧野一个人在房内等他,着他坐往一旁的桌椅去,道:“问出什么东西来?”
龙鹰道:“暂时没问到什么,只是撒下种子,希望很快可来个大丰收。”
横空牧野道:“你的脑子究竟在构造上与我有何分别?为何你做的事总是出人意表,教人摸不着头脑?”
龙鹰道:“可能因为我最爱一个人胡思乱想,最近才变得正常点。哈!老哥有什么指教?”
横空牧野将一个重甸甸的钱袋放在桌面,道:“我们会在扬州逗留一晚,其中的重头戏是购物。美修娜芙一向给我宠纵惯了,买起东西来绝不手软,如果由我付银两,她会很不开心的,因为已是你的女人,哈!你明白哩!”
龙鹰哑然笑道:“王子你真够朋友,不愿看到小弟倾家荡产,如此不客气哩!”
横空牧野道:“大家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话题一转道:“我对付突厥的计划很简单,就是一个‘忍’字,以静制动。只要你们大周能保持政局稳定,到突厥人按捺不住攻击我或你时,我们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机会便来了。”
龙鹰道:“这确是最好的计划。狼群离开巢穴和地盘,便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横空牧野道:“突厥人有很多厉害的手段,其中之一是每到一地,杀人放火不在话下,更会掳走以万计的年轻男女,一来可以削弱对方,更可壮大自己的人口。长年累月下,这些人从俘虏和奴隶变作突厥人,忘掉根源。默啜手下便有一批这样的汉人高手,今次派到中原来捣乱的,当不乏这种叛国忘祖的突厥走狗。对他们不可有同情之念,因为他们只效忠默啜。”
龙鹰目光投往窗外。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一片茫茫。
此时方均来报,那俘虏要找龙鹰说话。
横空牧野笑道:“收割的时间到了。”
龙鹰道:“是双方一起收割。”言罢与方均去了。
横空牧野陷进沉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