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从第四层的舱房,登上第五层的主厅,筵开五席,却只有一众美姬在用膳,其他人围在一角似在就某一议题讨论。
横空牧野见到龙鹰,招手道:“龙鹰兄快来!”
其中一个叫旦雷锡,长得颇为英俊的年轻吐蕃高手将手上的大铁弓双手奉上,龙鹰接过铁弓后随手拉几下弓弦,次次张如满月,点头道:“我曾隔远见过此弓,果然是千石之弓,用上等劲箭可命中千步外的目标。”
人人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包括横空牧野和方均在内。
横空牧野苦笑道:“要拉满此弓,本人可轻易办到,不过若要像龙鹰兄不用提气运功,又不用沉腰坐马,毫不费力的样子,本人甘拜下风。”
龙鹰笑道:“当然不是如此,只因小弟的内功心法别具一格,方有此差异。”
方均道:“鹰爷请看,这就是最具威力的‘天火焚’。”
大圆桌上放着一支特长的劲箭,离箭锋后两寸位置作十字型,扎上四个满载火油以层层迭迭纸屑浆包裹而成的圆球,还有火引。
可以想象若给射中风帆,肯定可迅速起火,烧个通顶。
龙鹰放下大铁弓。拿起“天火焚”,以手测重,皱眉道:“就算用大铁弓,还要顺风,也顶多是三百步许的射程。他奶奶的!”
方均现出佩服的神色,道:“鹰爷说得非常中肯。”
横空牧野神色凝重道:“现在形势颇为不妙,那三艘船一如你所料般逐渐接近,现在只落后我们两里,据将军估计,可在半个时辰内赶上凤鸣号。”
方均忧色重重,道:“个许时辰前天色转坏,今晚将是漆黑的暗夜,就算我们以特制的风灯朝后方照射,视野只能扩展至百步之处。”
这即是说,敌船要来至百步内的距离方会现形,谁都晓得己方失去远距攻击的优势,近身肉搏吃亏的当是欠缺灵活的庞大楼船。
何况主动全操在对方手上,待凤鸣号进入敌人埋伏的河段才动手,胜负之数不言可知。
方均头痛道:“下游百多里全无可供泊岸之处,想避战亦不能。”
龙鹰笑道:“穷则变,变则通。这些小贼敢来惹我龙鹰的兄弟,打扰他游览的清兴,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奶奶的,他们借月黑风高来个有形变无形,老子就负责为他们点灯,当他们变得纤毫毕露时,就是我们尊贵的吐蕃国宾们练靶的好时刻,便当在大运河狩猎吧!”
横空牧野大喜道:“今晚竟有这么精彩的遣兴节目?快给我们说出来。”
龙鹰欣然道:“很简单,第一步点燃三支‘天火焚’,第二步将小弟以投石机往敌船投过去,小弟包保可凌空命中三船的桅帷,火油四溅下,不是可照亮敌人吗?”
众人像听神话故事般呆瞧他。
方均道:“可是在看不见敌船下,将鹰爷投往敌方的时间怎么拿捏呢?”
龙鹰胸有成竹道:“这个也包在我身上。哈!真爽。”
见人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哑然笑道:“小弟晓得你们在担心我的箭术,且要于刹那间在黑夜高空连环发射。这样吧!让我们来做个试验,小弟若办不到,会放弃此法。”
横空牧野欣然道:“与龙兄相处愈久,愈感乐趣无穷。他奶奶的!又不能弹你上半空,如何可测试你黑夜凌空连环箭的奇技?”
龙鹰失笑道:“横空兄原来会说粗话,果是我辈中人。测试的方法非常有趣,我们边走边说。”
太阳没入西山,大运河一片昏沉,楼船乌灯黑火,河风阵阵吹来,使人寒意陡增。
龙鹰立在投石机的发射碗上,面向主楼,中间是高起的桅帆。
横空牧野、方均和七八个负责操控投石机的兄弟团团围着他,无不担心得要命。
其他人全集中往顶台或后方甲板,看龙鹰能否办到这近乎不可能的箭技表演。
龙鹰一手拿弓,另一手指隙间挟着三支改扎石头、重量与“天火焚”相同的劲箭,轻松的道:“够黑哩!发射!”
方均担心道:“末将最怕鹰爷撞到风帆去。”
龙鹰道:“放心!我只是借投石机的动力,方向角度全在我控制之下。”
方均喝道:“发射!”
“轰!”
投石机的投臂朝上疾弹,龙鹰像石弹般往上射去,险险越过帆桅之顶,来到离顶台上超过四十丈的高空,身影不住缩小,最后没进虚黑里。
“飕!飕!飕!”
三支箭从高处劲射而下,分别命中竖在船尾处相隔各半丈的粗木竿。
接着龙鹰从天而降,连续三个空翻,落到船尾甲板处。
欢声雷动,个个叫得声嘶力竭,欣喜如狂。
美修娜芙扑入龙鹰怀里。
龙鹰用指逗起她下颔,道:“醒来哩!”
美修娜芙不胜娇羞的道:“是给人唤醒的。”
龙鹰搂着她朝来道贺的横空牧野和方均走过去,道:“先吃饱肚子,再玩投石游戏。”
晚宴热烈进行,吐蕃高手士气昂扬,开怀大嚼,一切准备妥当,只待敌船来攻。
龙鹰和横空牧野两人独占一桌,美修娜芙则被美姬们押过去问长问短,不用说都是有关她和龙鹰间的事。
横空牧野回过头来,道:“真古怪,美修娜芙现在很易脸红,你老哥确有一手。”
见龙鹰吃得痛快,道:“你吃的是随船御厨弄出来的东西,他确是厨艺超群,大家都是烤羊腿,你们烤的比我们自己弄的好吃多了。”以刀割下一片羊肉,送入龙鹰嘴里去。
龙鹰抗议道:“不用喂我!”
横空牧野笑道:“我给人喂多了,想试试喂人吃东西是什么滋味。”
美修娜芙回来了,喜孜孜道:“让我喂鹰爷。”
龙鹰知她下一步会坐入怀里,用手指着旁边的椅子,道:“给老子乖乖坐在这里。”
美修娜芙一脸不依的坐在他旁,到龙鹰夹了块鸡肉送入她小嘴,方转嗔为喜。
横空牧野讶道:“美修娜芙不知道今晚会有场水战吗?你扮得像头彩鸟般,如何去打仗?”
美修娜芙得意洋洋的道:“我是穿给鹰爷看的,有他保护我,今晚美修娜芙只须摇旗呐喊便成。”
横空牧野向龙鹰叹道:“你改造了吐蕃最好勇斗狠的野女郎,今晚最好让她休息,令她可变回以前那个人。”
和龙鹰交换个眼色,同时放声大笑。
美修娜芙踩足娇嗔。
龙鹰倏地收止笑声,沉声道:“时辰到哩!”
楼船灯火在眨数眼的工夫几全部熄灭,只余船首三盏特制的风灯仍然亮着,好让前方来的船只察觉楼船的存在,却不虞被后方来的敌船看到。
在狄仁杰的主理下,大运河的水路交通有严格的管制,往来既有特定的航道,日航和夜航亦各有一套规则,无微不至,小至旗帜灯号,必须依指定办事,不容自作主张,大家明明白白,否则依法惩处。
“轰!”
穿上水靠的龙鹰,给布于船尾的投石机直送上十丈外的高空,没进大运河的暗黑里,就像被黑暗一口吞噬。
龙鹰若如腾云驾雾,有种解除了一切束缚,自由痛快的动人感觉。他亦从平常的魔心,攀上魔极的至境,那是完全绝对的知敌境界,敌船的一切全落入他的魔眼里,黑暗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此时离他最近的是正前方的敌船,只在下方十多丈外,以其船速,不到十息将可进入攻击的位置,船上逾百敌人,全体穿上夜行衣,蓄势以待。
船首左右各有一台投石器,中为一挺弩箭机,投的该是火球,射的肯定是火箭,若给敌人抢得先手,楼船将命运堪虞,何况另两艘敌船,比中间的敌船超前数丈,下一刻可进入侧击楼船的位置,情况凶险至极。
楼船忽然陷进黑暗里,大出敌人料外,一时慌了手脚。
凤鸣号的一方,所有人各自移至最有利的战术位置,等待战斗的来临。
虽说大伙因龙鹰先前的示范式表演而对他充满信心,可是现在面对的是现实的战场,机会只得一个,不容有失。且天空层云厚迭,星月无光,大河寒风阵阵,迎头照脸的刮过来,水浪抛荡,说不担心就是假的。
初时还可隐见龙鹰挟于指间的火药引燃着发出微弱火芒,但随他高起远去,倏忽已消失不见。
横空牧野等人人箭在弦上,等待时机的来临,美修娜芙也来到望台左侧,弯弓搭箭,严阵以待。投石器、弩箭机准备就绪。方均和兄弟们射的会是火箭,由于燃点需时,以快箭杀敌的责任落在吐蕃战士的一方。
事实上双方的机会是均等的,一旦开始攻击,楼船亦会因而现出踪影,就看谁能抢得先机。
横空牧野的手下个个身经百战,但目下的奇异情况却是平生未遇,又刺激又紧张,整个情况若如他们手上拉紧的弓弦般,势在必发。
“飕!飕!飕!”
“天火焚”在夜空划出三道亮丽的火痕,带着焰火般的长尾巴,在众人仰首期待下,分往左中右的下方迅速延展,似缓实快,楼船一方人人的心跃至咽喉顶,呼吸停顿。
成功失败,还看此时。
敌人则惊呼慌乱,一时间又不明白临头的是什么东西。
“笃!”
正前方的敌船首先中箭,天火焚命中主桅最顶处,精准至令人难以相信,接着爆开千万点火屑火芒,像一蓬火雨般洒往风帆和下方的舱房甲板去。
另两支“天火焚”眨眼后分别命中左右两船的主桅,将天火焚船的情况各重演一次。
敌船全暴露在火光中。
楼船欢声雷动。
劲箭、火箭、投石、弩箭齐发,同一时间对三艘敌船展开毁灭性的攻击。
横空牧野等吐蕃神射手,专挑三船上负责弩箭机和投石器的敌人喂以劲箭,令敌人没法施展大杀伤力的反击。
大周战士强弓射出的火箭,划出千百道光耀夜空的轨迹,流星雨般朝敌船洒去。
当龙鹰落入大运河冰寒的河水去,敌人已捱不住第一轮蓄势下的狂攻猛打,溃不成军。他一手拿弓,从水底往敌船潜去。
那种无重式的浮游,令他这本不懂水性的人感到鱼儿般的痛快,就在入水的一刻,他有龙归渊海的感受,感应到水内的一切。
他没有登上敌船大开杀戒之意,只是要凭灵觉在漆黑的水底,捉拿对方武功最高强的领袖人物,最好是在不惊动对方其他人下,生擒之押回楼船去。
三艘敌船逐一焚烧沉没,楼船不伤一人,破损轻微,是名副其实的大获全胜。
这不但是龙鹰的第一场水战,也是横空牧野等人的第一次。
“哗哩”水响。
横空牧野掷出手上长索,又运功把索子蹬个笔直,让现身水面的龙鹰抓个结实后,施劲将他拖上来。
龙鹰湿淋淋的落往甲板,顺手将挟着的人放到甲板上,另一手搂着扑入怀里的金发美人儿,喝道:“小心点!这家伙不懂武功,勿让他着凉。”
方均微一错愕,忙命人将俘虏押入舱房处理。
横空牧野拍拍美修娜芙香肩,笑道:“让位。”
美修娜芙一脸无奈,依依不舍放开龙鹰。
横空牧野取而代之,与龙鹰进行拥抱礼,高声道:“横空牧野代表我国战士,向龙鹰致最高敬礼。”
离开少许,叹道:“有你老哥在,最凶险的事竟可变成最大的乐趣,从未试过这么刺激,这么痛快。”
这才放开他。
龙鹰还以为已经了事,岂知其他吐蕃高手逐一热情如火的和他拥抱,不惯和男性亲热的他只好入乡随俗。
楼船恢复灯火通明的状况。
众人的戒备没有放松,直至安然越过沉仙滩,大局已定,楼船扬帆南下。
龙鹰在美修娜芙伺候下换过干衣,又和她亲热一番,回到舱厅去。
舱厅闹烘烘一片,人人全无睡意,仍兴奋地谈论刚才的战事。方均一方来了十多人,属较高级的兵员,显然在并肩作战后,两方战士打破隔阂,再无拘束。
龙鹰在横空牧野旁坐下,美修娜芙则知机地加入美姬群,以免妨碍男人谈正事。
方均道:“犯人的确不懂武功,幸好身子还可以,虽受了凉,但该很快没事。”
横空牧野道:“你不是要抓对方武功最高的人吗?为何却抓了个穷酸回来?”
龙鹰道:“他虽不懂武功,却由武功最高强的人护送他逃往陆岸,你说我该抓谁呢?”
横空牧野哑然笑道:“老哥确是妙人。”
方均道:“明天我们该可拷问这家伙。”
横空牧野欣然道:“我手下有用刑的高手,保证可令他出卖自己的父母。”
龙鹰笑道:“这是我们送给圣上的大礼,千万不要碰他半根毫毛,也绝不可让他有自尽的机会。由圣上亲自对付他,取得第一手的资料。”
横空牧野道:“明白!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圣神皇帝的心意。”
方均道:“到扬州后,再将此人押返神都,该是万无一失。”
龙鹰见他似仍有话想说,道:“报告由我写,天亮前交给方将军,以信鸽寄回神都。”
方均老脸一红道:“鹰爷请实话实说,否则若被圣上看破……”
龙鹰笑道:“放心!我绝不会夸大至被投石机送上高空的是方将军你,只须说发现敌船有可疑的是方将军,已属头功。对吗?”
方均大喜拜谢。
“的的笃笃。”
雨点打在舱顶,不片刻雨势转大,窗外白茫茫一片。
横空牧野伸个懒腰道:“夜冷雨寒,趁还有个把时辰才天亮,好好睡一觉吧!”
龙鹰拍拍他肩头,心忖若非鬼使神差的来陪他游三峡,后果真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