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 17

议员汤姆·吉莱斯皮住在一个有着大窗户的半独立式住宅里,离雷布思的公寓步行不到五分钟。这座房子被分成了两套住房,一套在楼上,一套在楼下。吉莱斯皮住楼下。房子前有修建整齐的草坪,低矮的石墙,上面还有黑色发亮的尖头护栏。雷布思打开栅栏门走向前门,黏土色的粗盐被踩在脚下,冰雪最严重的时候,它们一直铺满了整个路面。冰已经开始化了,但太阳照不到的角落里还有脏兮兮的冰,整个城市的路面上都闪耀着结晶盐的光芒,踩在上面像踩在冰上一样危险。

雷布思摁门铃的时候可以看见窗户后面的动静。这是一个老式的门铃,里面的铃在响。雷布思听到里屋走廊的门开了,然后是开锁声。议员亲自打开了沉重的门。

“早上好,吉莱斯皮先生,能和我谈谈吗?”

“我非常忙,警督先生。”

雷布思听到里屋传来了抱怨的声音,然后听到一个女人在打喷嚏。吉莱斯皮的胳膊拦在过道上,不让雷布思进去。台阶上并不热,可议员先生满头大汗。

“我很理解你,先生,”雷布思说,“不过只需要一分钟就好。”

“你有没有和海伦娜·普罗非特谈过?”

“是的,谈了,顺便说一下,谢谢你安排了联合警察理事会来对付我。”

吉莱斯皮并不准备为此道歉。“我提醒过你,我有一些朋友。”

里面传来了叫喊声,就像一只哈巴狗屁股上被踢了该死的一脚,然后是一个女人在发火。

“汤姆!汤姆!”

吉莱斯皮装作没听见。

“我想你得进去一下。”雷布思说。

“你看,这真不凑巧。”

“汤姆,怎么回事?”

吉莱斯皮怒骂着,转身跑向屋里。雷布思面前的门正要缓缓地合上,他一把推开进了客厅。

“又卡住了,”那个女人在说话,“为什么你不自己来干这个?”

接着吉莱斯皮开始说话,但他试图压低声音:“不要让他进来!快去!”

一个女人从前门踉跄着出来,好像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她撞上了雷布思,许多空文件夹掉在了石砖地板上。

“该死的。”她说。门在她身后关上,雷布思看到里面像一个有窗户的办公室。他瞥了一眼,看到一张桌子上放了台电脑,抽屉里堆放着文件。他不知道声音从哪儿传来,也看不到吉莱斯皮,但是听到了议员正在捶打或者脚踢机器。

他帮着那个女人整理文件夹。“颜色很好看。”他说。

“什么?”她把几丝凌乱的头发拨到耳朵后。她个子很高,骨架不小,五官分明。浓密的黑色头发齐肩长,梳向一边,有点老气,不过眼睛却充满活力,闪闪发光。她好像被什么事情打扰了,但身上穿的优雅的珍珠色丝绸衬衫和苏格兰格子呢绒长裙依旧精致整洁。

“那些文件夹,”雷布思解释说,“我买的一直好像都是蓝色,灰色或绿色的。这些……呃,它们颜色可真丰富。”

她看着他,好像他是疯子一样。那只不过是文件夹。

“在乔治路上的一个文具店买的。”她说。

雷布思点点头,想掩饰自己其实正在记忆文件夹上的字母。倒不是SDA/SE这几个字母有多难记。

“什么东西卡住了?”雷布思问她。

她是一个有教养的女人,在家里和学校都接受过礼仪培训。她不能无视这个不经意却善意的问题。

“碎纸机。”她说。

雷布思点点头,声称自己的碎纸机也出现过问题。

“您一定是吉莱斯皮夫人?”

“是呀。”

“他需要你帮忙,是吗?”

她有点想笑。“赶鸭子上架。”

“我以为议员先生有个秘书。”

她的笑容突然不见了,想要编几句谎言。这时吉莱斯皮推开门走了进来。雷布思向房间里窥视,看到了几个装满细长碎纸条的纸箱子,那些应该就是被粉碎了的文件。

吉莱斯皮轻轻地,然而坚决地将妻子推进办公室里,关上了门。

“我不记得自己请你进来了,警督先生。”

“也许你需要和你的朋友曼多尼议员再谈一次。”

吉莱斯皮掏出一块手帕。“既然你在这儿了,那到厨房来吧。”他用手帕擦了擦额头,“我很渴。”

他带着雷布思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了客厅和餐厅,再往左绕过楼梯间,又穿过了一个稍短但是更黑暗的走廊,终于来到了厨房。到处都是松木:除了地板之外,其他表面都是松木的,地板刚刚打过蜡并上了漆。后面还有一个温室,从那里可以看到宽敞的后花园,盛开的玫瑰花丛和成排的月桂树,还有一个砖砌的小露台。

吉莱斯皮在忙着摆弄水壶。

“我就不给你准备喝的了,警督先生。我知道你急着要走。”

“事实上我今天不忙,吉莱斯皮先生,不过我也不打算留下来喝咖啡。”雷布思停顿一下,“谢谢你的好意。”

吉莱斯皮打开一个橱柜,盯着里面的马克杯和玻璃杯。他在通过反光看我,雷布思想。

“你到底想干什么?”吉莱斯皮伸手去拿一个马克杯。

“狗屎。”雷布思说。

吉莱斯皮摸到了杯子可又把它放了回去:“你刚才说什么?”

“狗屎,议员先生。人行道上,草地上……到处都是。真不雅观。”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来这儿不是为了公事?”

“我说我是了吗?不是,我是以私人名义来的,一个来向他所选举的代表申诉的选民。”

吉莱斯皮打开咖啡壶盖,把一包袋装咖啡粉倒进去。做完这些动作后,他恢复了平静。

“那么,雷布思先生,”他说,“人们往往只在夏天抱怨这件事,那时的狗屎最难闻。我可从来没有在冬天收到过申诉。”

“那么我就代表沉默的大多数人说话吧。”

吉莱斯皮挤出一个微笑:“你到底想怎样?要是我愿意的话,可以把你的到访理解为骚扰。”

雷布思身经百战,已经不需要别的什么了,不过他正在享受自己造成的麻烦。如果你不会享受,那还要假期做什么呢?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回答说。

吉莱斯皮把开水倒在咖啡粉上:“哦,你让我觉得奇怪。”

“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你和所有人一样知道小路上的狗粪是警察的事情。找出狗的主人然后起诉是警察的工作。”

“议会什么也不做?”

“相反,我们有狗监管部门,他们的职责就是教育狗的主人要履行自己的职责。监管部门也帮助警察的起诉工作。监管部门是EHD的一部分。”

“环境健康部?”

“是的。我可以给你他们的号码。这是我能做的最基本的事……为一个选民。”

雷布思笑着摇摇头。他把手伸进口袋里装出要离开了的样子。可是他却停在了议员的旁边,然后压低了声音。

“你有多害怕呢?”

“什么?”

“在我看来你非常害怕。”

议员又开始出汗了。他张嘴想说什么,但又改变主意集中注意力搅动咖啡。

“最近街上这些狗屎,”雷布思继续说,“你要当心不要踩到上面去。否则可能弄到自己的屁股上,对不对,议员先生?”

“出去,听到没有?”

雷布思转身要走。吉莱斯皮伸出手拦住了他。“警督先生,你在犯一个错误。”不是威胁,只是简单地陈诉事实。

“跟我说说。”

吉莱斯皮想了想,咬着下嘴唇,又摇摇头。雷布思盯着他,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但是吉莱斯皮害怕了。他的眼睛和脸上的神色都写明了“胆怯”。

这个人被吓坏了。

“我带你出去。”吉莱斯皮把雷布思带回到走廊上。他的一只手上还拿着咖啡壶,另一只手拿着两个杯子。透过办公室的门他们又听到吉莱斯皮夫人在咒骂那台机器。她好像在踢它。

“你妻子的脾气不小。”雷布思说。他看到吉莱斯皮没有空手,就做好事为他把办公室的门打开。

“他走了没有?”吉莱斯皮夫人吼道。

“我这就走,吉莱斯皮夫人。”雷布思说着把头伸进了门缝,好好地打量了她一下,“见到你很高兴。”

她的脸红了,气氛变得尴尬。“对不起。”她说。

“没必要。”

雷布思离开了,他可不管他们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