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接下来的两日,姜秋叶再也没有出现在主院,却每日按时定点做好药膳,让明月交与管家,再交与季辞。
明月不是主院之人,不知季辞病症,只是觉得姜秋叶此番行为让她不太理解。王爷向来不近女色,这些年,多少名门贵女想要说亲,都被他拒之门外,送去一些药膳又能讨多少欢心。
季辞生活也并未发生改变,他该忙还是忙,知晓若是想让小寡妇断了心思,此时不去找她是最为正确的。
只是他心中不由空荡,又担心她是否会伤心过度伤了身体,毕竟病也才将将好。
看着眼前的药膳,勾人依旧,食案对面却没有了身影,这勾起的食欲也渐渐消无。
“她最近在做甚?”
她?老管家布菜后猜测了一番,机智地猜到祈王口中的她是指那邱姑娘。
“回禀王爷,邱姑娘每日都呆在梧桐院中没有出来过,听说不是在研究药膳就是在看书。”
季辞听闻后呼出一口气,开始执箸用膳。
老管家犹豫了一番,还是道:“不过听明月回禀,邱姑娘那晚从主院离开回去后,哭了一晚上,第二日便不说话了。应是挺难过的。”
口中的肉瞬间失去了味道。
小寡妇竟然因他一句话,哭了一整晚。
原本压制下去的内疚之心又开始渐渐涌了出来。
第一次没能吃完所有药膳。
夜间也成功的失眠了。
季辞寅时便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随意披了一件大氅走至院中的槐树旁,落座于石凳上。
他倒了一小杯清酒慢慢饮着,冬日的槐树没有一片叶子,实在有些清冷孤独,一如他一般。
都是因为他不会说话,让小寡妇如今也不说话了。
他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一个白白圆圆的扫尾子,团坐在石阶上,将自己抱成一圈,哭着抖着。
伤心到连松果都不要。
这可如何是好?
上朝前,他在内侍的服侍下换上朝服,戴上官帽。犹豫一番,从柜中拿出一个盒子,出门时递给老管家。
他避开对方的视线,面色依漠然道:“待在王府中恐怕无聊,把这个给小……邱子叶拿去玩儿。”
老管家掩去惊讶的眼神,接过盒子,恭敬答是。
……
“这是何物?”姜秋叶看着桌上的盒子,又看向近前的明月问道。
明月偷笑一番,上前将其打开,道:“这是孔明锁,王爷担忧姑娘在王府中无聊,特意让人拿过来给姑娘解闷儿的。”
她顿了一顿,道:“看来,王爷还是很在意姑娘的。”
“是吗?”姜秋叶将木头做的孔明锁拿出,放在手中摆玩儿,似乎研究不透这东西,又看向明月,终于露出了小太阳般的微笑,“那便替我谢谢王爷了。”
“是。”
“也谢谢明月姐姐。”姜秋叶嗓音很甜。
明月大惊道:“姑娘说笑了,有何可谢?”
“谢谢明月姐姐替我在管家符叔面前说话呀。”说着,姜秋叶从一旁拿出今日做好的马蹄糕,分给明月。
她接过马蹄糕,心中不由欣喜,笑了笑,“多谢姑娘,那奴婢便退下,不扰姑娘了。”
“嗯。”姜秋叶没再看她,开始把玩起这孔明锁。
身后的槿红上前,看着她三两下就解开了孔明锁,后又重新拼了回去。
“这祈王是什么意思?既然拒绝了姑娘,却又送东西给姑娘。”
姜秋叶意兴阑珊地将孔明锁放回盒中,微微一笑道:“这人嘴真硬,罢了。”
最初那夜,他突然说出冷漠而又拒绝的话时,她真的以为他对于自己的感情没有丝毫进展。她自认美貌性格“良善”,基本没有男人会如此拒绝她,因此大受打击。
虽然不值得她哭,细想后还是装模作样地哭了一整晚,把眼睛都给哭肿。
如今两日不去理他,他又开始想要凑回来。
这人怎的就如此矛盾呢?
她忽然间好奇,季辞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造就了如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
罢了,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如今重要的是波动起他的情绪,让他为她心焦,夜不能寐。
如今他既然主动示好,那晚上便可再出现在他面前晃悠一番,沟通感情。
……
主院书房的烛光明亮,夜间四处安静,人影映于窗棂之上。
热茶冒着白气,季辞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推向前方。
唐太傅端起茶杯轻轻一抿,声音有些沉重道:“今日早朝,圣上的态度你也看到,那王汾虽是为己父,存的,却是反心。为定北将军正名,靠你一人,谈何容易?”
唐太傅曾是祈王幼时老师,教导数年,威望甚高,季辞对他甚是尊敬。
而他也曾是定北将军挚友。
季辞倒完一杯茶后,才继续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
自王汾被抓,张家灭门惨案真相不胫而走,众多人知晓平徊一役中张凉所为,皆震怒。
早朝之上,祈王季辞上报张家案件真相,抓获名单上造反之人。
皇帝大怒,下令诛连王汾及一干人等。
可当他上奏重查平徊一役,撤张凉骠骑将军之名,皇帝却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老师,你是否想过当初平徊一役,仅凭当时的张凉,区区一人,区区一副将,便能做到如此瞒天过海吗?”
唐太傅一哽,“什么意思?”
“骊国一万大军,就算张凉从中作梗,战报真的传不到盛京吗?整整二十八日,定北将军不见人归来,难道便不派遣他人继续传信吗?而这些时日张凉究竟去了何处?难道只是徘徊在北庭都护府附近?”
唐太傅眉间越发严肃起来,一股寒意袭来,道:“所以这里面……”
“这里面有圣上的手笔。”季辞叹息,拿起铁钳拨了拨盆中的碳,让室内更加暖一些,“所以圣上不愿彻查,想要草草结案定罪。”
唐太傅大怒,“定北将军一家为保大晋,保平徊,奋战二十八日全军覆没,只留下一女儿。此等功勋荣耀,竟然被丑名所掩盖。”
这般想着,他竟开始老泪纵横。
季辞道:“老师,圣上对于反晋国之人绝不容忍,学生亦不能容忍。定北将军当年威名远播,所到之处广施恩德,军中纪律严明。如今真相暴露,众人皆为定北不平。”
“如今王汾获罪,杀害百来余人,并密谋试图暗中谋反,其罪必是斩刑之上。可我怕就怕还有更多人为了定北之名,在我之前上奏圣上,私下调查平徊一役。若真当如此,圣上必回为隐瞒真相而对谏言者大施刑狱。”
“定北将军正名一事,势在必行。一为平定众怒。二为重振军心。当下局势,若臣子怨恨,将士寒心,那这和平三年后即将到来的大战,大晋必败。”
“三为,对王汾的承诺。”
“简兮,此事由门下省来谏。”
唐太傅摇头,抓了抓自己的白胡,道:“此事当为门下省的职责,即使触怒圣颜,也是为了天下谏言。”
“不止要谏,还要瞒。”
“瞒?”
“对,替圣上瞒。如今世道动荡,骊国准备与我开战时刻。陛下绝不能,也不会罪己。所以必须将当初的罪责钉死在张凉身上。”
唐太傅用力一拍桌,后而握紧双拳,轻轻拭去眼角泪光。
“我知道了。”
“如今张凉已死,他的儿子也死在婚宴之上。在边防驻守的张家军空出了统领一职,圣上想要收回兵权,却信任外戚,必须由我们这边的人拿下此职。”
“嗯,却也不能是我们的人,我想到一人,即非外戚一党,又非士族一派。”
“你说的是......”
“周成虎,此人入羽林卫左骑营三载,便已做了都尉,以勇猛著称,出身清白寒门,身无背景......”
一轻轻的脚步声似乎飘过门口,季辞眉头紧蹙转头,没有再说话,起身往书房门口走去,直接一把猛拉开房门。
站在门口的姜秋叶便如此暴露在她的面前,一只臂弯上挂着食盒,另一只手上还维持着准备叩门的动作。
她见到季辞时面带惊喜,轻声喊道:“王爷。”
可季辞却大怒,厉声呵斥道:“谁准许你擅自进入主院,来书房的?”
他的反应似乎惊吓到了姜秋叶,眼睛直接犯了红,还没说话,便见他呼来了老管家,问道:“没有我的准许,便随便把人放进来了?天去呢?”
老管家见到姜秋叶时也便是愣住,他明明站在院门口,根本没见到她是何时摸了进来,立刻跪下道:“王爷,是老奴失责,老奴该死。天去大人出府办事去了。”
姜秋叶眼中的金豆子却是止不住,大颗大颗落下,咬着唇道:“凶什么嘛,谁稀罕来你主院啊?”
季辞见状反而更加心觉火上浇油,可看着哭包女人又心中不忍,努力压制住语气道:“你刚入府的时候,没有人教过你规矩吗?本王有没有说过,王府中重要机密甚多,要听话。”
“我知道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说着姜秋叶将手中的食盒往季辞身上一放,他立刻伸出手抱住,紧接着便是一个藕粉色荷包扔过来,砸在胸前,又落在了食盒之上。
最后又从袖中掏出他清晨让管家拿过去的孔明锁还给他。
“我便不应该担心王爷饿不饿,吃的好不好,我就一乡野粗鄙女子实在学不来你说的淑女规矩。我明日便搬走,反正留在这里也是招人嫌。”
说完,姜秋叶便不再理会季辞的反应,直接跑没了影。
季辞手上还抱着食盒,人愣在门口,只觉冷风嗖嗖地刮着他的额头,太阳穴突突泛疼。
小寡妇,比他还生气,这才没过几日,第二次了。
明明是她不经通传便闯进了院子,他还未处置她,为何如今看来偏偏成了他的错?
真是麻烦骄纵的可怕女人。
他一脸不解地将食盒提进书房,见到唐太傅一脸怪异地看着他,最后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何必生那么大气呢?人家就一小姑娘罢了,还能把你这儿掀了不成?时辰不早,老夫便先行告辞。简兮不必相送。”
说罢,他便仰头大笑离去,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在季简兮身边见到一个女人,也没从他的脸上见到如此丰富的表情,看着他吃瘪的模样,真是心中爽快。
……
姜秋叶一路跑回到梧桐院时,她骤然间慢下脚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入戏过深,说了蠢话。
她懊恼地衣服也不脱就爬上了床榻,用被子将整个人埋起来,左右翻滚,对自己的行为实在愤怒不已。
她竟然对季辞说自己明天就搬走。
这是脑子抽筋了吗?
她当然不能真的走,只是如今这话该如何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