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梦魇

第二十三章

“人呢?刚才不是往这边跑了?”暗巷中传来那几个男子的声音。

“你往那边,我往这边,今晚必须拿下这个女人的命。”

说罢,三人便四散开在暗巷中寻找姜秋叶的身影。

蹲在一处凹角处,身后的人放开了姜秋叶。

她震惊地回头看着面前的人,不可置信地小声开口道:“王掌事,你怎会在这里?”

王掌事伸出头往外望了望,又借助着月光看向姜秋叶道:“我家便在这附近,我今日打烊后正是回家的途中,听到附近有追逐打架之声,便过来看看,没想到。邱大姑娘,那三人究竟是何人?怎会追杀于你。”

姜秋叶低眸,眼神暗了暗,道:“我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或许是某些色欲熏心的登徒子吧。”

王掌事看了一眼她,并没说信或不信,只是神情带着些许急切,道:“看那三人走的方向,我们是没法儿直接躲去我家了。”

姜秋叶蹲得脚有些发麻,探出脑袋四处看了一圈,只见到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狗洞,直通外面大陆,大小正适合女子通过。

“掌事姐姐,我们躲在这里,迟早会被那三人发现。我见那边有个狗洞,从那儿出去后,不远便是归鸿堂,不如今夜先去我那儿吧。就是,要委屈姐姐......”

王掌事看了一眼那狗洞,颔首道好,见眼下四下无人,便拉起姜秋叶过去,先行钻了过去。

姜秋叶跟随在后面,只是在爬得过程中,被身旁凸起的砖块挤压到手臂上的伤口,瞬时流出了不少血,加上体内的毒,疼得姜秋叶眼前发黑。

片刻清明后,再一次用力,钻出了狗洞。

王掌事这才注意到姜秋叶手臂上的箭伤,捂嘴道:“你受伤了?怎的流了那么多血?”

姜秋叶垂眸一看,用另一只手将其捂住,摇了摇头道不碍事,便带着王掌事迅速东躲西藏,回到了归鸿堂。

此刻的归鸿堂空无一人,也无一丝烛光。姜秋叶将大门拴好,带着王掌事上了二楼的寝室,点亮了一盏烛。

她从柜中拿出一个药瓶,走至桌边坐下,脱下披风和外袍。

王掌事从她手里拿过药瓶,心疼道:“我来吧。”

姜秋叶笑了笑,身着着单薄的中衣,将袖子卷起至肩膀。

箭伤深可见骨,血依旧在潺潺流出,王掌事将药粉抖落在她的伤口处,瞬间的刺痛疼得她微呼一声。

借助着烛光,王掌事才注意到姜秋叶的手臂上除了这一道伤,还有正在淡去的鞭伤疤痕。

不由手一紧,问道:“妹妹怎会有如此严重的鞭伤?”

姜秋叶低眸一看,曾经恐怖的伤疤如今变成了嫩粉,她非疤痕体质,再加上用药,这样的伤疤留下不会超过两月。

“曾经张家案件刚发生时,我回国公府,阿爹因着我丢脸,便动了家法。”

“可这也......这也打得太狠了些,究竟是什么样的爹能下如此狠手?”

“无碍。”姜秋叶微微一笑,“都过去了,我如今自己在盛京立足,平日也无需回那安国公府。”

“也好,真是不容易啊。”王掌事不由感叹道。

看着王掌事娴熟得将她手臂的伤口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放下袖子。

起身去为姜秋叶烧了壶热水,又回到桌前。

“掌事姐姐,你第一次见我时,为何要送我那套春花引蝶鎏金面头?”

王掌事想起第一次见面,不由低头一笑,将热水倒入杯中,再加上些许凉水一兑,推到姜秋叶的面前。

“我曾经说过,便是第一次见面,便觉得与你有缘。”

“有缘?何缘?”姜秋叶拿过水杯,放在嘴边吹了吹,而后抬眼看着她。

“我曾有过一个姐姐,那时我还小,记得她的性格也像你那般。那日看你在金品阁一番演戏,便想起我那姐姐也是如此爱演戏。有时候有点儿遭人恨,可更多时候是可爱。”王掌事眼中充满了怀念,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

……

季辞在诏狱忙碌了一下午,净过双手后走出,天去上前递上干净的帕子,他接过擦完双手后又扔回给天去。身上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眼中透露着烦躁。

天去跟随季辞上了马车,此时突然狂风大作。马儿受惊,马夫用力拉住缰绳后,朝着车内的季辞道了几声抱歉。

“无碍。”

他看着被吹起的帘子,不由道:“冬天了,竟然还会有如此狂风。”

风雨欲来......

天去递上手中的大氅,季辞却摆摆手拒绝。

马车开始行驶向王府时,天去开始禀报起近日的调查,道:“关于那张家灭门惨案,有了新的进展。”

“何进展?”

“属下派人顺着小厮阿源的线索查下去,发现张凉在外一共有六个外室。我们的人一一接触后,都未曾在其手臂上发现所谓的梅花刺青。直到前日从一外室家出来时,遇到了一嬷嬷,结果与我们的人一交谈,才知张凉还有第七个外室。”

季辞扯了扯嘴角,“此人如此流连风月,死在女人身上,也不奇怪了。”

天去抿了抿嘴,继续道:“这第七个外室,平日里打扮都极为神秘,似乎有意躲着周围之人。不过好在那嬷嬷也曾见过一眼。此人王爷或许认识。”

“是谁?”

“金品阁,王掌事。”

季辞眯了眯眼睛,“竟然是她。”

……

盛京城起了冬日少有的狂风,支摘窗被拍打着发出剧烈的声响,归鸿堂一楼的竹帘也被窗外的风吹得飞扬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在空中舞动着。

姜秋叶放下手中的水杯,看着眼前陷入回忆中的王掌事,好奇道:“那你的那位姐姐呢?”

王掌事听闻后回神,抿了抿唇,“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抱歉啊。提及了掌事姐姐的伤心事。”

“无碍。”王掌事摇了摇头,看向窗外的月色,听着那大作的狂风。

姜秋叶神色暗了暗,淡淡道:“掌事姐姐知道我是张凉的遗孀,却没有听过我提起过那日张家惨案吧,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也没见你问过,不好奇吗?”

王掌事抚过自己的鬓角,道:“姐姐这不是怕提及你伤心事嘛。若邱大姑娘愿意说,姐姐洗耳恭听。”

姜秋叶将水杯拿在手中,摩挲着,“姐姐也知,我从小在梧州长大,母亲早早去世,父亲又不像个父亲。若不是为了和张家联姻,怎会把我从梧州接回来呢?原本我以为靠不住娘家,万一靠得住夫家呢?虽说那张将军大我那么多岁,可女人的一生,不都是这样咬咬牙就过去了。”

“那日新婚,我对张将军的第一印象不是掀开帕子时,而是接亲时,我低头看到他伸过来的那只手。与我的手不同,是上过战场的一只手,很粗糙,能看到曾经上面留下的刀伤疤痕,那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功绩与荣耀。”

入戏颇深的姜秋叶将自己完全代入了邱子叶的角色中,讲得连她自己都信了,心中带着微微伤感。

“可是当掀开喜帕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的脸时,心中还是不喜的。我是个被阿爹所抛弃之人,幼时,将我抛弃在了梧州,长大后,将我抛弃在了老丈夫的将军府中。后来我有时又有些庆幸,在新婚夜发生此等惨案,让我有机会不成为将军府中的一只笼中雀,有机会独自在这盛京立足。”

“可是,新婚那夜的惨状在我脑海中依旧挥之不去。我总是梦魇,又回到了那夜的将军府,血流成河,尸体遍地。而那张凉死前,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喷了一地血,就这样倒地而亡。我那时在想,一个上过战场的猛将,原来也能这么轻易就被杀害,实在有些讽刺,又有些可笑。”

“你说是吗?掌事姐姐。”

王掌事心疼地上前拉住姜秋叶的手,道:“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姜秋叶低着头久久沉默不语,听着外面的狂风,她起身走到关闭的窗前,将支摘窗打开。风瞬间撩起她披散的长发,带着从外而来的寒气,隐隐发冷,吹散一些她体内一直隐忍的热量。

她转头看向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王掌事,忽然问道:“掌事姐姐,我邱子叶,从来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无所庇护。嫁给张凉,乃是安国公为了利益的一意孤行,于我何干?为何就偏偏,就偏偏,不愿放过我呢?”

王掌事抬眸看着姜秋叶,愣愣一笑,道:“邱大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姜秋叶从窗边走回,落座,轻声道:“掌事姐姐,那夜新婚,惨案发生之时,我在喜房中等了许久,没人后才敢出来。在路途中,我却不小心遇到了三个人。虽然没有看见他们的模样,可我却记得他们的声音。”

“人呢?刚才不是过了一身影么?好像是个女人。”

“你看错了吧,我可没见甚人影。张家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上面传令撤离。快走吧。”

“撤退了?快走快走。”

三人在柴房外粗旷的声音从她脑海中闪过。

姜秋叶看着双拳紧握,面色逐渐开始狰狞的王掌事,继续道:“那三个人的声音一直挥之不去,直到我在金品阁,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掌事姐姐,你可否将你的手臂给我一观?”

王掌事坐在椅子上笑了出来,从小声的笑,一直到大笑不止,她捂着肚子,抖动着肩膀,笑了许久才沉默下来。

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姜秋叶,不说话,就只是定定地看着。

片刻之后,她伸出手拉起大袖,一朵梅花在纤细而洁白的手臂上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