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上次国公府一行后,安国公彻底沉寂了下来。
反而邱颖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她参加皇后赏菊宴。这个妹妹,心机全写在脸上,实在太好猜,这番费心反而让姜秋叶来了兴趣,一口答应了宴会之邀。
盛京一连下了四日大雨后,到了立冬时节,街上的行人衣物逐渐加厚。而姜秋叶却习惯于仍是一身单薄的襦裙,再披上一件白狐披风。
她走在街道上,刚从药铺子中出来,回想起雪鸮的新任务,飞燕阁阁主亲自要求的任务,找到金鬼,奔稚。
说起这奔稚,听闻是十五年前开始便潜伏在这盛京,无人知其身份,是男是女,是高是矮,居住何地。
连现任飞燕阁阁主都不知晓。
唯一知晓的前代阁主早已过世多年。若不是奔稚在这些年间传递了不少情报,都以为此人早已死了。
难啊,这任务,一个比一个难。
“小铺新出的龙须糖,入口即化,美味香甜。姐姐可要尝尝?”
姜秋叶停下脚步,看着街边的推车小铺。卖糖的是一位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二左右的模样,棉衣上打着一个个补丁。
小姑娘见姜秋叶感兴趣,便甜甜一笑道:“这位漂亮姐姐,尝一尝龙须糖吧。”
她愣在原地,少顷后微微一笑,接过一丝龙须糖放入口中,很甜。
“给我包一些吧。”
小姑娘眼疾手快,用油纸包好后递给姜秋叶,接过银子,却疑惑道:“姐姐,这银子给多了。”
姜秋叶没有理会,摆摆手道:“看见你便突然想起了妹妹,她也爱吃这龙须糖。”
说完便直接离去了,只留下一阵不知名的幽香。
姜秋叶往归鸿堂方向走着,路过一处公示栏时,听到人们议论纷纷,她突然心中一紧。
“没想到京郊竟有这等猛兽,真是令人不安啊。”
“是啊,竟然能将人撕扯成如此残肢断臂,也不知这猛兽何时能被捕。”
她看向公示栏,是一份最新的案件,京郊发现不少尸块,看起来似是被猛兽拉扯撕坏,根据京兆府的调查,恐怕是三人死于猛兽之下。因此贴出告示,警醒众人今日莫要前往无人郊区。
三个人,撕扯断裂的残肢。
那不是那三个歪瓜裂枣吗?
她明明将三人埋了,为何会被发现?
此事季辞知晓么?他既然知道前段时日有三人跟踪于她,后又失踪,再加上金品阁那件事,很容易便联想到失踪的三人便是这所谓死于兽口之人。
如此定会疑心于她。
她披风下的双手紧握着被油纸包住的龙须糖,太过用力,而不小心将其压碎。
白买了......
……
晚膳时刻,季辞照旧来了归鸿堂。
看着季辞优雅地将一大份老鸭汤下肚,又吃了一份小食。
见他下箸,轻轻用帕子擦过嘴角后,姜秋叶笑着站起,绕到季辞身边蹲下,将一个月白的荷包系在他的腰间。
季辞骤然间僵硬,有些不知所措,往后一躲,她拿着荷包的手悬空。
“你做甚?”
姜秋叶抬头,抿着唇,娇声道:“我给王爷先带上,再告诉王爷,好不好?”
季辞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僵住在原地,喉结滚动一番。
姜秋叶见状,立刻上前,将那只荷包系在季辞腰带之上,却很有技巧地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她的手穿过他下垂的袖摆,他有些不自然地将手挪开,放至身后,不至于那袖摆扫到她。袖摆下的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
微微低头,小寡妇今日仍是惊鸿髻,这次换了一只鎏金花钗,或许是赚了钱的原因,没有许久前那么窘迫。
睫毛似鸦羽一般,浓密而纤长。原来她的右耳背后也有一颗红色的小痣,他记得似乎上一次见到,那里也有一颗,只是若隐若现看不清。
一股淡淡的香味再次袭来,冲入脑门,究竟是什么香?他到如今也没想明白。
虽然小寡妇手很小心的没有碰到他,可是她轻薄的袖子却搭在他的腿上,有些痒。
很快,姜秋叶便退了出去,落座回原来的椅子,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季辞的神情,却见没有丝毫动摇,依旧冷漠而无波澜。
这令她有些气馁。
罢了。
这个木头人。
“快打开荷包看看。”她轻柔的声音飘过。
季辞回神,低头将腰间光滑的荷包拉开,一愣,道:“......龙须糖。”
姜秋叶手掌撑着下巴,道:“今日在街边,见卖龙须糖,我突然来了灵感。”
季辞抬头看向她。
她的手指轻轻敲动着,道:“那小贩卖的龙须糖,入口即化,可惜我走路时不小心将其捏碎了。回了归鸿堂后,我尝试着自己做做看,虽然失败了许多次,最后还是成功了。虽我幼时也做过这糖,找回这技艺着实了一番功夫呢。我在里面还加入了养胃的草药,虽然龙须糖是甜的,可不知是否加入药物后味道会不会变。王爷要不要吃吃看?”
“好。”
季辞从荷包里撕出一小条,放进口中。果然很快便化去,没有一丝不适。
就是味道有些许奇怪,说甜,不算很甜,可说苦,却又不苦。
一种奇异的感觉,和小寡妇此人一样。
令他有些恐惧又兴奋的东西。
“怎么样?味道会不会很怪?”姜秋叶放下手。
季辞微微摇头,道:“不会。”
她呼出一口气,“那就好,看来这糖你是能吃的。我想着呢,王爷平日里啊,可以当作零食吃。王爷平时一定不吃零食吧,我从没见王爷吃甜品。”
“嗯,平日从不吃。”
姜秋叶一拍手,“那就是了,王爷吃的少,有时便容易头晕眼黑,可若能经常吃这糖,便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我想啊,王爷可以偶尔可以一边写字,或是一边看书时,一点点撕着吃。等王爷吃完了,我再给补上。”
说完后,姜秋叶伸手倒茶,季辞注意到她指间的烫伤,不由道:“你的指头?”
姜秋叶一笑,放下茶壶,试图用袖子遮住伤口,道:“今日尝试了一整日的龙须糖,制作时不注意烫伤了,不碍事。我如此愚笨,让王爷见笑了。”
季辞心中一暖,挑了挑眉,道:“那本王便收下了。”
季辞动身。
猜到他要离去,姜秋叶立刻道:“王爷要不要试试?”
原本准备起身的季辞又坐了回去,不太懂。
见姜秋叶从一旁拿出平日里爱看的书,翻开,道:“王爷在这里试试一边看书一边吃糖。”
“嗯,我也一起,一边看书,一边吃果子。”
原来小寡妇打得这个主意。
吃饱喝足的季辞总是特别好说话。
他压制住唇角的笑意,让天去从马车中拿出卷宗,就这样坐在她的对面翻看起来。
一种新奇的体验。
这种体验除了令他兴奋而恐惧,还有他说不明的情绪,顺势钻了出来,却并不反感。
夜间,第一次在王府书房以外的地方看政务。
姜秋叶点了好些个烛火,四周乌黑,可眼前明亮。
半个时辰后,季辞抬眸,看着聚精会神的小寡妇,嘴里的果子塞得满满当当,眼不离书。
真的看得很认真。
他又想到了那只吃松果的扫尾子。
突然好奇道:“你看何书?看得如此投入?”
姜秋叶一怔,抬头,然后将封面露出来,只见上面几个大字,《压玉记事》。
季辞皱眉道:“话本?你整日就看这类?”
姜秋叶随意翻了翻,道:“很好看的,这话本讲得是一代权臣与小宫女的爱情故事。霸道权臣看上了无权无势的小宫女,一个追,一个逃。”
季辞脸上很难得出现了冷漠以外的情绪,“宫女与大臣私通,可是死罪。”
姜秋叶不由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这个小寡妇,便是在梧州无人教导,给养偏了。
“下次,你可以看看别的书。”
“别的书?比如呢?”
“你虽识字,却在未上过私塾,便从《礼记》开始吧。”
四书五经?有毛病啊,她又不考功名。
姜秋叶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将头偏开,远离这个无趣之人。
这时,天去进入归鸿堂之中,向季辞禀报道:“王爷,你让查的那三人确实是失踪了。整个盛京城都没有此三人的身影。”
那三个歪瓜裂枣,姜秋叶一紧,两根指头拧在一起,有些慌乱,却面上不显。
季辞颔首道:“查城外。”
“是。”
姜秋叶伸手合上面前的话本,又拿起面前的茶杯轻轻一抿,神情好奇道:“什么三人呀?”
见季辞没有阻止,天去道:“邱姑娘,是这样的。前段时日,有三名可疑的男子一直跟踪你,可那日金品阁之后,那三名男子便彻底消失了。”
“呀——”姜秋叶抬起手捂住嘴,瞪大眼睛,“跟踪?跟踪我?”
季辞沉默不语地看着神情惊恐的姜秋叶,抬起面前茶杯,也轻轻喝下一口茶,手指摩挲着边缘。
姜秋叶柳叶眉蹙起,咬着唇,声音颤抖:“王爷,好可怕啊,竟然有人跟踪我。难道,难道是与张家案件的真凶有关系?如今不见了,会不会什么时候突然又出现,要杀我?”
季辞停止手中的动作,低眸思索一番,轻声道:“放心,我派了人暗中跟着你,不会有事儿。”
闻此,姜秋叶手拍了拍胸口,叹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还好有王爷。”
“走了。”
季辞收回目光,没有说过多的话,便起身离去。
天去这才从钱袋中掏钱,递给姜秋叶。
她接过银两,见季辞已踏出门廊,微微一笑,借机开口问道:“天去哥哥,王爷平日里会关注......京兆府的案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