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哥哥

第五章

姜秋叶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晃,却很快镇定,道:“是这样的,我忆起当日我夫惨死的模样,这几日总是心中难熬不忍,时常梦魇。我甚至梦到许许多多个黑衣人拿刀追着我砍杀,我害怕地跌坐血泊之中,转眼一看,旁边竟是我那死去的丈夫。呜呜。”

姜秋叶悲伤描述着,似在忍住痛哭的泪水,不过一会儿拿出袖中丝绢手帕试图擦拭还未酝酿出的金豆子。

季辞抬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甚是无语与讽刺地看着她,似乎在说,这就是你说的关于案件的重要之事?

姜秋叶察觉到季辞的嘲讽,脸色有些尴尬,思索一番后继续道:“我夫中毒时腹痛难忍,口吐鲜血,这一切短短发生于饮完合卺酒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我怀疑他所中之毒,很有可能为鸩毒。”

季辞放下茶杯,“你或许还不知晓,仵作刚验出了雄杯沿上的鸩毒。”

“啊,这样......”

姜秋叶眨了眨眼睛,咧了咧嘴角尴尬一笑。

“那得查一查这鸩毒的来源啊,此毒可不是一般平民者可获得。”

“嗯,此次有大理寺配合,已经派了人四下查探鸩毒的来源,以及所制原料的来源,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张夫人安心等待便好。”

又叫她张夫人......

姜秋叶顿时挂不住笑容,顿时无话可说。她摸了摸鼻子,不知作何,眼珠子四处一转,便伸手拿起桌上小碟中一块马蹄糕下肚。

一边吃着一边点头道:“嗯,没想到这家的马蹄糕那么好吃,王爷也吃吃看?”

“不了,张夫人喜欢便多吃。”

季辞看出了对面小寡妇的尴尬之意,可他并不感到尴尬,只觉得这小寡妇在没事儿找事儿,又未曾打听任何事情,而如今马蹄糕被她吃完,然后又开始剥白果。

无事找事......她究竟目的为何?

看着塞了满嘴食物,脸颊凸起并蠕动着的小寡妇,此番景象更像在观察一只为冬日存食的扫尾子。

姜秋叶将桌上能吃的食物都下肚后,用手帕擦干净嘴角,似乎才骤然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一尊沉默不语的大佛。

对了,她确实有正事来找季辞的。只是最初那番尴尬的对话让她想要通过吃东西来破开局面,可吃着吃着,似乎又忽略了正事。

这祁王真够耐心,就这样一句不说地坐在对面。一点儿都不像当初在刑部大狱中吓唬她的那副模样。

将最后一颗果子下肚后,捏了捏手指,姜秋叶偷看一眼他,而后垂眸,又将手臂“无意”撞上桌角,“诶哟,好疼啊。”

她缓缓抬头,眼睛已经红了一片,紧接着水光泛滥成灾,她抬起手臂揉了揉,鹅黄的大袖随着她的动作垂下,皮肤上露出了一条条深红,深已破肉,刚止住血不久的鞭伤。

季辞见到后眸光轻轻一缩,他常在刑部,深知何种力道与角度的鞭笞会造成何种伤口。确实没想到安国公家法竟如此严酷,竟是朝着死里打,手臂上如此之多,那身体上便是更多。最初见小寡妇一瘸一拐还以为她又在耍小心机。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手臂上的伤。

姜秋叶注意到他的神情时便知道是时候闹闹委屈了,她快速放下手臂,将伤口用大袖遮挡住,皓齿轻咬朱唇:“真是让王爷见笑了,这番丑态,实在不堪入目。”

“何以不堪入目?”

虽说各家家法朝廷不会过多干预,可过于暴虐之法自新政后便是明令禁止。便是狱中囚犯也少酷刑,不得屈打成招。既已是无罪释放,便不应再有人如此施刑。

她露出坚强且勉强的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道:“王爷不知我家中境况,我虽为安国公府嫡女,却从小不受宠爱。王爷也知我是在梧州长大,这一路成长的过程中,我无父无母照料,就连下人都不管我的。平日里都是我一人洗衣做饭,自给自足。也是一个月前为了这婚事,才被阿爹接入京中。”

她双手忍不住地颤抖,脸上却带着阳光般的笑容,“但是没关系的,这一路,我不怨任何人。阿爹和姨娘对我很好,妹妹也对我很好。我回到国公府,姨娘便帮我置办了不少衣物首饰,像我身上这件便是,妹妹如今体型穿不下了,便都给我了。我十分感激,毕竟这样的布料,我在梧州真是从未见过。”

季辞看着姜秋叶身上这件云锦,在这盛京乃是最为常见的一种。像国公府这样的高门,贵女们其实根本看不上小寡妇这身衣服。

抬眼望去,就连她发髻之上也只一只简单无甚花纹的银簪。

姜秋叶陈述时一直留意着季辞的眼神,虽是微弱,但她观到了细细动摇之意。

回想昨日,虽然是她故意威逼利诱,最后刺激得安国公对自己动用家法,往死里打她,而如今她又再在祁王面前抹黑那一家人。

她不是什么好人,可那便宜老爹便也不是好人,她也算是帮了那躺在地下的邱子叶一回。

“如今我夫家惨遭灭门,我身无分文,无处可去,便只能回到安国公府。我自知不应回去打扰他们三口之家,可我确实实在没办法了。阿爹认定我天生八字克夫克家,是我害死了将军一家。也许,我确是真的克夫克家吧,否则怎会从小被送走,又怎么会刚刚嫁人便死了全家。”

姜秋叶声音越发颤抖,手拧着帕子,“王爷,我是那个......被阿爹所弃之人......”

眼光湿润的姜秋叶一愣,不知是何话刺激到了季辞,只见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手指微缩。

那个......被阿爹所弃之人......

季辞蹙眉,脑中一闪而过那一段画面,却很快又恢复了清明。

他阖了阖眼,再看向姜秋叶时,又是一片漠然,似乎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幻觉。

“你今日找我,目的究竟为何?”

姜秋叶咽了咽口水,吞吞吐吐道:“王爷,我、我其实不想、不想回安国公府。”

“虽然我确是不曾怨恨阿爹他们,可我实在害怕。我日日梦魇那张家灭门之夜也罢了,如今还要受家法处置。昨夜疼了一晚上难以入睡,心惊胆战。”

“我、我、我实在怕疼。”

姜秋叶声音软糯,配上白兰般的容颜,更容易惹人怜悯。

“本王知晓了,朝中臣子的家事,有时也算国事。本王是不会允许此等视《大晋新律》为无物之人。”

对他来说,小寡妇的诡异是一回事,安国公违反律法是另一回事,分得很清。

季辞的承诺必然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姜秋叶知道安国公接下来一阵子要走霉运了,只是她所求并非是对安国公的处罚。

“王爷,还有一事。”

“何事?”

似乎自姜秋叶对着季辞“推心置腹”一番后,这人变得好说话了许多。

“我便是要搬离安国公府,可是......我没钱。”

季辞回望,将茶杯中剩余的茶水引尽,“此事确是本王疏忽。这样,你在张府的嫁妆原是因此案被封。本王可让大理寺快速审核一番后,若无可疑之物,便如数退还你如何?这样你也算有了在盛京安身立命的本钱。”

安国公府与骠骑将军的联姻可谓盛重,虽然这邱子叶不受宠,可为了国公府利益与脸面,嫁妆自然所备丰厚。

姜秋叶听闻后舒心一笑,甜腻的声音冲入季辞脑中:“谢谢简兮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