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月合璧,五星连珠,据说今日乃大晋百年难遇的大吉,宜嫁娶,宜祭祀。
她的新婚老丈夫却突然暴毙。
十数载,从无败绩,第一次任务失败。
彼时刚下过一阵轻柔微雨,夜幕笼罩,整个将军府原是沉浸在一片迎娶新妇的欢愉气氛之中。如今外面却传来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这秋日微凉与鲜血终是掩了大喜大吉。
支摘窗被撑起了一条缝,寒风借着微弱的声音,偷偷潜入进这大红色的婚房之中,花烛摇曳,鬼魅一般纠缠着躲在柜后,身着嫁衣,头戴凤冠的少女。
喜房刚被人洗劫过一番,洒落一地的酒水与黑血,连带着被踩碎的桂花糕和撕破的红纱。
姜秋叶一动不动,手上还拿着刚饮完,未来得及放回去的合卺酒杯。
人畜无害的脸颊没有一丝情绪表现,只是感受着屋外的氛围,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缘,略微烦躁。
她伸出头,看着躺在地上已经开始冰冷僵硬的尸体。老丈夫死时满脸震惊,一手指她颤抖,说不出话。如今双眼翻白,口中依旧源源不断地流出黑血,四肢经过剧烈抽搐后扭曲成了一副诡异的模样。
真是晦气不堪。
“砰”一声,巨物砸至外墙,紧接着是一道星点状血痕喷溅在窗棂之上。
一凄惨尖叫停止后,脚步声便也快速远去。
姜秋叶看着那道血痕眯了眯眼,终于有所动作。她来到妆奁前,将笨重的凤冠取下,抽出一截红飘带将披散的头发随意往后一绑。
又从小柜中翻找出一把匕首,这是房间中唯一的利刃。
如今必须离开这里,既然老丈夫已死,便没有再留下的必要。
姜秋叶轻手轻脚来到门旁,缓缓推开一条门缝,见四处并无那没了理智的黑衣人。只是门口躺着一具婢女的尸体,被利落割喉,死不瞑目。
再三确认后,姜秋叶一脚将婢女尸体随意踢开,跨步出了喜房。
也不知是哪位仇家,竟如此憎恨这将军府,连这婢女小厮都不肯放过。
姜秋叶七弯八拐,一路快步朝着将军府大门走去。秋雨冰凉,忍不住发了几个颤,脚步却是不停。
中途迎面而来几个黑衣人,姜秋叶不愿与其过多周旋,便飞速寻了间柴房躲避这祸事,悄悄拿出刚才寻得的匕首。
柴房外路过两三人,带着模糊而粗旷的声音道:“人呢?刚才不是过了一身影么?好像是个女人。”
柴房之中昏暗,她抿了抿唇,掏出匕首,盯着门缝外那人的脖颈。
在她还未动作前,另一黑衣人道:“你看错了吧,我可没见甚人影。张家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上面传令撤离。快走吧。”
“撤退了?快走快走。”
少顷,外面便没了动静,只剩下空荡黑夜。
算他们运气好。
姜秋叶嗅了空气中的血腥,拉开歪斜的木门,走出柴房。
正行至抱厦之时,还没反应过来,一声乱哄哄的马蹄声至,将军府大门骤然间被强行砸开。
束束火光涌入庭院,身着银色铠甲的骑兵们将整个将军府包围至水泄不通。
“羽林卫!不要动!”
为首之人骑坐于高大黑马之上,缓步踏入门廊,宽肩窄腰,身披黑色大氅,眉峰犀利,下颌轮廓锋利,沉默地扫视着周围遍地的尸体。
火光闪烁之下,姜秋叶却能略窥其身体似有些与常人不同,带着些许病态与精瘦。
姜秋叶蹙眉,来不及闪躲和调整表情,直接撞入了这人的眼眸之中,似是置身冰冷地窖般,寒意顺着脚后跟爬上脊椎。
两名甲卫见这姜秋叶竟是唯一活人,便快步上前压住姜秋叶,使其跪于地上。
膝盖传来一丝疼痛,她心底烦躁,暗暗叹息后缓缓抬头,面上生出委屈,紧接着便红了那双桃花眼,朝着男人软软糯糯地开口:“大人,民女冤枉,民女一直躲于房中,刚是见外面安全,才出来的。”
男人却只是轻轻一瞥这梨花带雨的美人,无动于衷地扭开头,一句话不说。
这人难不成是哑巴?
这常人见美人落泪,不都会色欲熏心……
不对,是心生怜悯么?可他也不让这两个没眼力的士兵将她放开。
难搞……
男人没有发话,最后还是给了甲卫一个眼神,姜秋叶便被拉起站着等待。
羽林郎在府中四处搜寻翻找。
不一会儿,便有人上前,朝着为首男子拱手禀报道:“王爷,这府中之人,小厮,丫鬟,府兵,包括女眷都死于割喉,一刀毙命。杀手似乎有所察觉,提前撤离了。”
王爷?
如今封王,还仍被允许留京中之人,除了大晋二皇子梁王,四皇子魏王,便是圣上胞弟祁王。
这人或许是这几人中一人。
突然另一人快步奔前,厉声道:“报,王爷,新房内发现尸体,与其他尸体不同,似死于毒杀。”
这人说的定是她那老丈夫。
姜秋叶身体晃了晃,面色不显任何心虚,依旧是金豆子大颗大颗往下落,低声泣泣:“那是……是我夫君……”
字字句句,我见犹怜,美人便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拉着她的两士甲卫对眼相看一瞬,原来这便是将军府新妇,两人手似乎悄悄缩了缩力道。
“带路。”
原来这人并非哑巴。
声音还……挺好听……
姜秋叶悄悄抬眼一瞥,见男人翻身下马,几名甲卫引路,一路跟随往喜房而去。
见状,姜秋叶便也被拉住她的两人推着一同前往。她心感无奈,却也只能表现得极为惊恐,瑟瑟发抖到走不动道。
她的老丈夫身份地位显赫,平徊一役后被圣上亲封大晋二品骠骑将军。全家惨死,她既错过了最佳离开的时机,如今怕也是离不开盛京。
姜秋叶看着前方稳步前行的高大男人,随着时间流逝,不免有些心慌。她见到此人第一眼时的神情,便感到是个不好糊弄的。
绕过最后一堂,终于又回到了姜秋叶最初所在之地,老丈夫惨死的喜房。
男人入内后并未第一时间查看尸体,只是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几个仵作便上前翻动尸体。而他只是在房中四处走动,抬手随意拉开姜秋叶的妆奁。
等待仵作简单验尸期间,终于转回头盯着姜秋叶,微微眯眼道:“张夫人,请交代一番你所见的案发经过。”
姜秋叶听闻这称呼心生些许不喜,却还是压下,面上仍是满脸泪痕,一扫躺在地上的老丈夫,似乎又忍不住哭了出来,顺带打了个嗝,才道:“大人,恕民女实在不知今晚是何人如此凶残。当时到了洞房吉时,我与夫君正饮完合卺酒后不过一弹指,他便突然腹痛不止,吐了一地黑血,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说着,姜秋叶悄悄抬眸一扫男人的眼神,又继续道:“后来,我本想出房找婢女,结果听到外面似有刀剑的声音,以及一群乱步之声,我一时害怕,便在房中躲了起来。那群黑衣人进入房中后随意搜了一番,没发现我,便离开了。”
男人颔首,走近床榻旁,又一查死者所倒地之处,面带寒光重新看向不远处的姜秋叶,道:“据你所述,饮完合卺酒后便中毒吐血,你们距离如此相近,死者死前面向床榻,又是备于行房之时,为何你身上干干净净,无一丝血迹?”
姜秋叶心里咯噔一下,低眸蹙眉,抬眼后又是一副无辜的模样,金豆子止不住地掉落一地,颤颤巍巍道:“大人,我夫君喝完酒后便腹痛,我见状立刻起身,本想向外叫人,还未来得及走远,他便吐血而亡了。大人您不会怀疑民女吧,民女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寸铁……”
正是哭着哭着,姜秋叶似乎急火攻心般一番踉跄,身上咣当一声掉落出一把匕首。
她低头一看,暗骂一声,又重新抬眸看向正在挑眉的人。
手无寸铁的姜秋叶略微尴尬地捡起地上的匕首,递上前,解释道:“这……外面发生如此可怕之事,民女便是找了匕首防身……可民女手无缚鸡之力,便是真的……”
她低眸,突然间回忆起那魁梧老丈夫,骠骑大将军,在吐血前,被她快速反应过来,她实在不喜此人,感到极至恶心,碰到她肩头的一瞬间被一掌将其从床榻上推飞数丈摔至地上。
也不知是否是那一摔,让他毒发快了些。
当然,这定不能让这些人所知晓。
男人微微俯身,见那匕首上干净无瑕,刀柄与刀刃都无丝毫血迹。这一路想来也并未有何机会清理一把带血匕首。
再抬眸看向姜秋叶,软软糯糯的鹅蛋脸,极纯的五官,却生了一双带情桃花眼,又很欲。
总之看起来,确是柔弱不能自理,人畜无害,手无缚鸡之力。
他挪开视线,并未在其脸上停留很久。
仵作很快验完,拿着桌上的合卺酒杯上前,恭敬道:“王爷,属下发现,房中所有吃食皆无毒,这合卺酒中也无毒,只有将军所用的雄杯沿上沾有毒药,而张夫人的雌杯无毒。”
男人观察一番所呈的酒杯后,摆手让其退下。
后在转头时,发现房间角落所堆积的柜子,因太过隐蔽,竟一直无人翻查,便径直而去。
姜秋叶静静看着男人的动作,双拳在大红色的袖下握紧,心跳不止得快了起来。
只见男人将一层层小柜拉开,定了定,从中拿出几味草药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看向不远处慌张些许溢出的姜秋叶。
冷笑道:“你这房中收集的毒草还挺多。”
姜秋叶低眸,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咬了咬唇,抬眸后是惊恐不安,做作地朝着他扑了过去,柔声哭道:“大人,夫君之死与这草药无关,听民女解释呀......”
她轻轻触碰到了男人锦缎的衣袖,一股淡香扑入他的鼻中,手臂有些微痒,让他不适地蹙眉后退了一步。
而姜秋叶骤然间便被其身旁一贴身侍卫压下跪于地上,厉声道:“放肆,此乃祁王殿下。”
祁王?
这位竟是那名声显赫的祁王季辞。
若是皇帝另外两个废物儿子还好,可听闻此人不仅不近女色,还十分精明,美人计定是无用。
若最后落于祁王之手,便是脱层皮也不够。
季辞收回视线,并未对刚才姜秋叶的举动有何反应,虽她杀害全府之人的可能性是低,可将军之死却依旧有重大嫌疑。
“将嫌疑人与物证全部带入刑部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