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片白羽

许太太明显地感觉到,小阿瓷今天拘束了不少。

她看她就只是埋头吃自己碗里的饭。

几乎不怎么吃菜。

许慕白也注意到了。

他就用公筷往她面前的白瓷盘里,夹了好多的菜。

还用一贯温和的音色说道:“不许剩。”

羽轻瓷险些哭出来。

她吃不完!

其实在正常人听来,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可是从来没人跟她开过玩笑。

她对待别人的话,总是很认真,半点也不敢怠慢。

所以就低下头,努力地吃着。

不知晓内情的许太太,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氛围,简直温馨又和谐。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让小阿瓷一直都留在这里。

因为许慕白鲜少会主动地关心别人。

医生曾说,别人在他这样的人眼中,跟个物件没什么不同。

他不会考虑一个物件的心情和感受。

只会考虑,他们有什么用处。

当然他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物件。

更考虑实用性,而非内在的情感。

可是就在不久前,许太太发现许慕白,在国外开了一家特殊的机构。

生意不能说十分惨淡,只能说是一个人都没有。

那家机构是可以帮助人安乐死的,和一般民间机构有所不同的是,在临界期限来临之前,有七天的特殊服务期。

因为只向特定的人群开放,并且有严格的筛选标准。

所以,许太太并没有拿到,特别详细的资料。

但是,她却打听到,小阿瓷去过那里,而且还在那个机构待了七天。

她是机构自开创以来,唯一入选的客户。

许太太还查到,小阿瓷在那个机构的那些天,许慕白并没有在国内。

也就是说,他们在那里,极有可能,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

可是,她后来也旁敲侧击地,在他面前提过几次小阿瓷。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仿若全然不认识她一样。

她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所以,之后就没再关心,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但是今天,她那个很早就搬出去独住的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突然要回来陪她一起吃饭。

她就想着对他试探一下。

然后就发现,果然,他对待小阿瓷很不一样!

许太太感到有些欣慰。

在许慕白那个满是物件堆砌的空间中,终于有了小阿瓷的出现。

她是他死寂世界里,唯一的活物。

羽轻瓷因为太过认真地,对待许慕白的话。

把自己给吃撑了。

许太太准备的甜点和水果,她半点也吃不下了。

她现在只想回家。

自打许慕白出现的那一刻,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回家。

就是,一直没能顺利地回去。

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

是时候跟许太太告别了。

可是,她刚背起包走到许太太面前,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讲时。

就听许太太对自己轻声说道:“今天太晚了,回去也不安全,就在这里休息吧。”

羽轻瓷听得出来,许太太这不是在跟她客套。

她是真的想要留下自己。

尽管她一向不习惯拒绝别人,但是因为实在是太害怕许慕白了。

她只能畏畏缩缩地对许太太拒绝道:“没,没事的。地铁十点才停,来得及的。”

许太太担心地说道:“可是,那也要走好长一段路的。我已经让佣人帮你收拾好房间了,换洗的衣物也在里面,你就安心地住下来吧。”

“不,不行的。我,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去。求您,让我回去吧。”

她不太习惯和人商量事情。

所以说着说着,就成了祈求的语气。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关心,许太太都不想让她离开。

她知道,小阿瓷是不想麻烦自己。

可是,她并不觉得麻烦。

她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对她劝道:“你姐姐不是喊朋友来家里玩吗?你妈妈觉得你可能不喜欢那种场合,所以是她让你今晚住在这里的。”

尽管小阿瓷妈妈的原话并不是这样。

但许太太很懂得,如何用温柔的话语,来转述他人的意思。

并且,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是,她还是失算了。

失算在,旁边站了一个许慕白。

许慕白上前就攥住了小阿瓷的手腕,颇为主动地说道:“你不想留在这里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羽轻瓷的手腕本来就没好。

被他这样一弄,更疼了。

尽管她不觉得,他是真心地想要送她回家。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许太太这下也没办法再挽留她了。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阿瓷,被小白给送回去。

她觉得小白真是不怎么开窍,一点都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

羽轻瓷在坐到许慕白车上的时候,心里是极为忐忑的。

她想跟他讲话,却又不敢跟他讲话。

但是,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的。

所以,她竭力地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尽量避免因为说错话而被他讨厌。

可是时间紧迫,她又担心他一生气,直接给她扔在半路上。

她心里一急,就说成了:“白先生,谢谢你。你把我放在,附近的地铁站就好。”

许慕白听完笑了一下。

她怎么,还把他的姓给改了?

因为他不会按照她说的来,所以也就没有回应她。

在许慕白沉默的这段时间里。

可把羽轻瓷给吓坏了。

因为她听得到他的轻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笑。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她喊的是“白先生”。

但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她觉得,他可能是要做坏事。

坏人在做坏事之前,就是会笑一下。

可能,做坏事,会让他们的神经,感到兴奋。

她回想起中学时候,有一次学校组织野外活动

原本,她是不想去的。

但是妈妈给她报了名,一定要让她参加。

班里的同学有包车去的。

也有坐私家车去的。

她想让妈妈送她,可妈妈没有答应。

后来,那次活动中,出了点小插曲。

没有人愿意和她坐在一个大巴上。

老师当时也很为难,就找了别的班坐私家车来的同学。

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带她回去。

当时有一个男生同意了。

她忘记了那个男生的名字,却仍旧记得他的声音。

他那时候就是在车里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低头笑了几声之后。

直接从车上把她给推了下去。

她当时受了很重的伤,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一滩,被甩在地上的烂泥。

别人连看一眼,都会觉得肮脏。

她在那里从傍晚待到了深夜。

陪伴她的,只有燥热的空气里,不绝的蝉鸣声。

也就是从那时起,每当她感到危险的时候,耳边就会回荡起那种声音。

羽轻瓷生怕许慕白,会像那个男生一样,把自己给推下去。

她一直都是很怕疼的人。

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的疼痛,她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耳边又回荡起了尖锐的蝉鸣声。

她艰难地用疼痛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是无济于事。

医生说过,这是她的心理作用。

而她也十分清楚,这个季节,不会有蝉鸣。

可那种声音,还是直冲冲地灌进了她的耳朵里。

让她避无可避。

许慕白通过后视镜,自然看到了她的异样。

他对她轻声问道:“阿瓷,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他。

羽轻瓷现在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

终于,车停了下来。

身侧的车门被缓缓地打开。

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许慕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忍受着耳边的蝉鸣声,对他恳求道:“求你,不要,伤害我。我会自己走。”

许慕白并不是很清楚,她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停下车,过来找她的举动。

让她误会了什么。

所以,他对她轻声安慰道:“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刚刚他对她的问询,她就没有听到。

现在,自然也是听不到的。

因为她完全处在一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尖锐极端的蝉鸣声,已经将她跟这个世界隔绝起来。

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羽轻瓷只知道爬到另一边,慌乱地下车。

可是又被许慕白给强塞了进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关上了车门。

许慕白觉得,她好像不相信他。

或者说,有些讨厌他。

如果,他的感知正常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他将车门锁死。

一路上都出奇地沉默。

没有在生她的气,是在生自己的气。

其实,在她出现之前,他从来没有过生气这种情绪。

现在却有了。

因为,他终于真切地认识到了,自身的缺陷,会给他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困难与麻烦。

他第一次不甘心地想……

如果他拥有正常人的感知力,是不是就能知道,她现在想些什么。

也就能知道,她为什么会讨厌他了。

羽轻瓷一路上,都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

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不知道他会怎样欺负她。

因为她很害怕和外界交流,所以一直都没有手机。

这种时候,没有办法报警。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终于再一次地停了下来。

她不等许慕白过来开门,主动地推开车门。

逃了出来。

可是没走几步,就觉得身上哪里都很疼。

就和那时候,被人从车上推下来的感觉一样。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许慕白只差一点点,就能抱住她。

他心里蓦地疼了一下。

他着急地走过去,想要扶她起来。

结果,他刚碰到她的胳膊,却被她轻轻地推开。

她自己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儿地躲避着他的触碰。

甚至始终都没有抬头看他。

他想不明白,就对她问了出来:“为什么,要躲我?”

如果他感知不到,自己做错了什么,那她可以告诉他。

他会改。

可惜,羽轻瓷什么也听不到。

自然也就不会回答他。

她只是微低着头,小声地说道:“我不会,再去你家了。请你,放过我。”

许慕白听完之后,心里觉得很难受。

他小心地对她询问:“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羽轻瓷,已经被蝉鸣声折磨得痛苦不堪。

她低声地哭了起来。

许慕白知道,逼迫别人回答问题,是很不好的行为。

所以,就没有再追问她。

他想,好像,也没什么好问的。

讨厌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呢?

所以,在对她轻声道歉后,他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我这就走,你不要再哭啦。(隔空揉揉小阿瓷的头)

小阿瓷:谢谢。(谢天谢地!)

小白: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