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万姑且堵住了小松的嘴。不知道能在多大限度上让小松保持沉默,但是救生圈已经收回,暂时度过了危机。尽管如此,小松的存在依然令人担忧。小松这个姓也不知是真是假。来历不明的敌人很难对付。
洋介去拜访中野,他在一家大型化工企业当工程师。中野热爱大海。海滨不开放的季节,他定期去游泳俱乐部夏季周末在海滩当救生队长。中野是个性格怪僻的人。
“哎呀,是你呀!到公司来找我,稀客嘛。”中野走进会客室,他不再是“弄潮儿”的形象,显示出跟机器打交道的技术人员理性的一面。应该说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打扰你上班,对不起。”洋介表示了歉意。
“嗨,没关系。我干的活儿又不给公司创造效益,有没有我这个人无所谓。”中野脸上闪过自嘲的微笑。
“不会吧。”
“我们公司是公害企业。以前污染物随便排放,受到社会舆论批评,现在产品开发之前要求采取防范措施。这方面的研究公司本来不想搞,对策再好还不是光花钱,没一丁点儿盈利。”
“不过,这保障了社会安全,提高了公司信誉,不也是间接为公司作贡献么。”
“话是这么说。企业的头等大事总是盈利,只有这一条受重视。公司要存在和发展虽然少不了污染防治部门,可这一部门跟企业盈利相矛盾,当然抬不起头来。要是不去看看大海,真有一种今生虚度的感觉。你看,话题扯远了,最近你连游泳池也不来了么?”向海边打工的同伴发了一通牢骚之后,中野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洋介。
“我找到工作了。”
“是么,太好了。这回是什么工作?”看样子中野以为洋介找到了别的零活。
“大和休闲俱乐部。”
“哎呀,大和休闲俱乐部可是大和建设集团的一流公司。你算找到个好去处。”中野的目光好像重新认识了洋介似的。
“前些天,过去当救生员的小松君来了。”洋介不经意地转入正题。
“小松最近去了吗?”中野的口气表明这在他意料之中。
“原来中野君你知道呵。”
“嗯,你太太出事以后,留下一个救生圈。我想,那种东西送去有什么用呢。不过毕竟是遗物,我就保存起来。小松说要交给你,就拜托他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小松弄到救生圈的过程清楚了。可能舟津咏子死后,小松就瞄准了洋介,一直在耐心等待时机。肯定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时刻观察着洋介的动向。
“小松怎么了?”
“是这么回事儿。当时疏忽,忘了谢他,也没问他的住址,我想中野君可能知道。”
“就为这事儿?你也太客气了。送送救生圈,用不着那么多礼节吧。”
“人家特意打听到我的新单位,上门拜访,不适当答谢一下心里不安。”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常到海边来玩,所以混熟了,泛泛之交。因为救生员人手不够,我去请他的。”
“他没说大概住在哪一带?”洋介忍着失望继续问道。
“没说起过。好像在宾馆工作,他说准备辞职不干了。”
“宾馆?哪家宾馆?”
“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涩谷的宾馆。”
“涩谷的宾馆?是公园酒店吗?”洋介依着涩谷的地名随口一说,中野的表情做出了反应。
“对了,就是公园酒店。你怎么知道?”
“提到涩谷的宾馆,除了情人旅馆,只有公园酒店一家。”
“差不多吧。你到公园酒店打听打听,也许有线索。”
“那我试试看。”
辞别中野,洋介心神不定。听说小松曾在公园酒店工作。这是偶然巧合,还是有什么关联?洋介以发生在公园酒店的雨宫武彦和咏子的“情事”为要挟,向雨宫家敲诈了一千万。如今,同一所宾馆的旧员工,作为新的恐吓者出现,攫走了洋介名下的一份进账——五百万。
难道真的出于巧合?要说雨宫家的报复心操纵了这新一轮恐吓,似乎不可能。
雨宫家不会想要挽回五百万遭恐吓的损失。而且小松显然是洋介的同类。虽有以毒攻毒之说,使用一种更危险的新毒挖出埋好的旧毒,无论如何不合情理。
利用小松会招致更大的祸患,这一点显而易见。
小松到底跟什么人有瓜葛呢。若不是雨宫家这条线,还是咏子。她身边虽没有小松的痕迹,但是,也许就像洋介隐瞒着庆子的存在,咏子也隐瞒着与小松的关系。
洋介去了一趟涩谷的公园酒店。到人事科问起小松,对方回答,找“小松淳次”的话,去年就辞职了。照片正是恐吓者的照片。他在宾馆属于客房部。辞职的原因没有细说,好像因为品行不端。进宾馆工作时的住址是新宿区新宿七丁目十X号五小宫山庄。
“小松”不是假名。当天洋介在公园酒店开了房间。一个上了年纪、看去性情温和的女服务员来铺床,洋介向她打听小松的情况。
“以前我住这儿的时候,有一个叫小松君的客房服务生。”洋介不经意地开始了诱导。
“啊,小松么,他不干了。”女服务员不知底里,接上话茬。
“唉呀,真不像话。我有事儿托过他呢。”
“托他什么事儿?”
“这下可糟了。还有笔钱在他那儿。你知道他的住处吗?”
“您到底什么事儿托过他?”女服务员不知是计,好奇心显露无遗。
“不太好讲。”
“什么事儿呢?”
“老实说,他告诉我有好看的地下录像带,我给他一笔钱,托他买。”
“真的么?小松还干这个?您运气不好,钱肯定追不回来了。”
“是因为不知道他住哪儿吗?”
“也有这方面原因。小松这人不地道,三天两头旷工不说,还调戏女顾客,经常有人投诉。”
“原来他是这种人?看不出来。”
“他这个人最会装笑脸儿,只奉承给小费的客人。其实他是被炒鱿鱼的。”
“什么原因被炒鱿鱼了?”
“偷看人家情侣的房间。”
“太恶劣了。怎么偷看法呢。”
“宾馆有户外擦玻璃的吊舱,按电钮能自动上下。夜班的时候,他就坐吊舱偷看。”
“擦玻璃的吊舱?亏他想得出来。”
“打那以后,不干活的时候,总是切断电源,防止别人胡乱动用。现在偷看不成了。”
“有没有办法跟小松联系上?”
“他这人特别孤僻,跟谁都不来往。您到人事科问问吧。”
洋介已经问过,进宾馆工作时的住处不知道现在还住不住。小松的情况终于有了一个轮廓。好容易在宾馆开了房间,一个人住未免可惜,洋介索性把庆子喊来了。
随时能把生田目的女儿约出来,这足以证明他地位的稳固。
“我从来不在外面过夜。”突然被洋介叫到宾馆来,庆子很兴奋,也有点诧异。以前,在外面不管多晚她总是回家的。
“那今天晚上就造成既成事实嘛。”
“家里会发火的。”
“你父亲?”
“父亲不在家,和金融界的人去箱根了,打友情高尔夫球赛。”
“那么你母亲?”
“母亲不说什么。”
“还能有谁对你唠叨呢?”
“阿杵婆婆。她代替母亲养大了我。”
“那个老太婆呀?你是主人,用不着在意那么个佣人。”
“阿杵婆婆对我来说比母亲还重要。”
“我比阿杵婆婆更重要吧。”
“那当然。”
“所以呀,你就别废话了,晚上跟我在宾馆过夜。”洋介觉得庆子为难的样子很有趣。
等二天,打发了庆子,洋介去查找小松新宿的住处。宾馆记录上的地址在拔弁天附近堆满垃圾的一角,那儿有一所公寓。
洋介原以为小松早搬走了,没想到他还住在那儿。周围小松有可能光顾的饭馆、香烟铺子、小酒馆,洋介都若无其事地打听了一遍。看样子小松没有固定工作,整天无所事事。既无朋友,又无邻里交往,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洋介没有办法再去核实。应该说,小松的情况已有眉目,比来历不明的时候进了一步。
“温泉乌托邦”计划初见成效后,洋介被叫到生田目满寿的办公室。他不知底里,诚惶诚恐地前来拜见,生田目正在等他。
“听说你这回大显身手啊。”生田目看起来很高兴,洋介先松了口气。
“也没什么,都是大伙支持我。”洋介不恰当地谦虚了一下。
“自己不行,别人怎么扶也白搭。你干得不错。”生田目的眼光是善意的,至少不是初次见面时考官的神气。
“有件事跟你说,怎么样,到我身边来吧。”生田目接着话题随口说出来,洋介一下子没明白“我身边”是什么意思。和庆子结了婚,不是自然就来到生田目身边了么。
“好的,我求之不得。”洋介没完全理解这番话就作了回答。他预感到这不是坏事。
“想让你当我的秘书。当然,我有好几个秘书,最好能安排个自己人,靠得住。”
“当秘书?”
“对,怎么样,干不干?”
“如果您觉得我行,愿效犬马之劳。”洋介表示接受的同时,喜悦传遍了全身。政治家的秘书工作性质如何,他还没有清晰的认识,但是被提拔到了生田目身边,这一点确定无疑。
而且,对方还说“想安排个自己人,靠得住”。这不是说明他把洋介看成了自己人么?短时间内,洋介的地位从“无名小卒”上升到了“自己人”。
洋介切实感到自己在通向成功的阶梯上又迈进了一步。
因为手上的工作需要移交,还有些善后处理,洋介调到生田目办公室得一个月以后。
好像瞅准了扫尾工作即将结束这个时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小松淳次。
“我跟你没关系了。”洋介背过身去。虽然不想再见这张脸,却有一种预感,一次了结不清。他来干什么,洋介能猜出个大概。小松已经没什么可怕,只是令人不快。
“你跟我没关系,我跟你还有关系呢。”小松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我很忙,不希望你说来就来。”
“请你约时间你肯吗?”
“咱们应该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我还有件东西想卖给你呢。”
“我不会再买。你别太张狂。上次是因为怕别人瞎起疑心。我问心无愧,不想惹麻烦罢了。”
“好了,别嘴硬,看看货色。你肯定感激我没有预先交给警察。”
“我不想看,滚!”不安涌上心头。洋介觉得,一看东西,又会受到纠缠。
“光看不要钱,保证你想买。”小松从容不迫地拿出一张照片和底片放在洋介面前,不由他不看,画面闯入眼帘。洋介和咏子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照片拍在两人情投意合、共同策划美人计的时候。
“照片怎么了?现如今,谁没跟女人拍过几张照片?”
“一点不错,可照片上是跟你同居的女人,而且不明不白死在海里,这不常见吧。”
“混蛋,你想干什么?”
“慢着,说话好听点。我也不情愿来卖这种照片。不巧,赌马输了,弄得一个子儿不剩。这几天连像样的东西都没吃过。我要是把照片交给警察,恐怕你担心的麻烦会找上门来。”
“你爱给谁就给谁好了。”
“照片印多少数量不限,我考虑顺便给生田目寄一张。”
“狗东西!”
“这种词儿谈生意的时候不用为好。怎么样?买不买?”
“你要多少?”最后,洋介还是就范了。
“本来每张一百万,便宜点算了,五十万。还有不少更精彩的画面呢。”
看样子小松手里有不少胶卷。洋介极度绝望,眼前发黑。这种底片按对方要求一张张买下来,并不解决问题。小松钱花光了,又会找上门来。哪怕把底片全买下,也不能阻止他翻拍。
恐吓雨宫家时,洋介采用了同样的手段。所以,他知道自己落入的陷阱有多深。
当前买下小松拿来的底片,会在陷阱中越陷越深。但是,无论如何,洋介得尽一切努力防止照片出现在生田目和庆子眼前。
洋介正逐步得到生田目的信任,能加入他身边的小圈子,说明这信任非同小可。然而,小松带来的底片极具威力,有可能把这信任彻底粉碎。
洋介按小松的开价买下了底片。
洋介出钱封住小松的嘴,暂时度过了难关。但恐吓的升级就在眼前。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小松出现后,洋介时来运转,越走越顺。尽管还没订婚,周围已经把他当成了庆子的未婚夫。正因为如此,小松的恐吓更能奏效。
交接和扫尾工作全部完成,调往生田目办公室的前夜,一起做项目的同伴簇拥着洋介,在市中心的宾馆为他举行欢送会。
在大家的要求下,庆子也出席了。庆子穿着色彩鲜艳的友禅绸长袖和服,给晚会锦上添花。最近由于洋介的开发,庆子日益显示出女性成熟的魅力。
同伴们露出羡慕的神情,对庆子的美貌赞叹不已。酒菜和气氛都无可挑剔,洋介忘记了小松的威胁,陶然而醉。宾主尽兴,晚会结束了。洋介护卫着庆子往宾馆门口走。这时,大堂里有人从身后打招呼。
“喂,东西掉了。”招呼庆子的声音很耳熟。洋介不经意地回头看去,立刻呆住了。站在那儿的是小松。他拿着一块手绢正要递给庆子。
妈的——洋介差点骂出声来,又吞进喉咙里。在小松面前,他得装成个陌生人。
“哎呀,这不是我的。”庆子说道。
“对不起,失礼了。”小松鞠了一躬,瞥了洋介一眼,擦肩而过。那眼神在说:“你小子干得不错呀。可别忘了,你的幸福全靠我保持沉默。”
刹那间,洋介心头涌起一阵喧嚣。他茫然凝视着内部阴暗角落的躁动。此刻他还没有觉察到,这躁动跟决心除掉舟津咏子时的心理活动性质相同。庆子的话音使洋介回过神来。
“刚才那人你认识?”庆子问道。她感觉到洋介反应异常。
“不,从来没见过。”
“你刚才的样子好像认识他似的。”
“那人有点像我中学同学。”洋介勉强掩饰过去。
必须干掉小松。只要他活着,肯定跟自己作对。而且,尽快下手为好。等小松在身边频繁出现,给周围人留下印象就晚了。
现如今小松和洋介的关系还无人知晓。就算中野是惟一的知情人,他也不会把小松的横死与洋介联系起来。
然而,这回的对手不同于咏子。咏子被大海意外地解决了,同样的好运不会再度光顾。小松是洋介的同类。正因为如此,对方会预料到洋介的报复手法,从而早有防备。反正不可掉以轻心。
要除掉小松,该怎么下手呢?得想一个周全彻底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