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纵这两个月来过得很是忙碌。
皇上千里迢迢将他从陇西召回上京,确有重用,这件事还要从太子之死说起。
靖文帝如今年逾六十,早在三十年前,便立了嫡子作为太子,悉心栽培。
早些年太子年幼还算好,可后来靖文帝一天天老去,太子却年富力壮起来。靖文帝便挑选出二皇子封为衡王,平衡朝政,也是借机敲打太子。
但谁想,这一敲打,过了猛,太子死了。
要说太子之死,三法司合力查了许久,都觉得是个意外。
因为太子是死于洪灾的。
他于代替靖文帝出巡的途中,听说江南一带连日暴雨,已经积雨成灾,心系百姓,想去查看官府救灾是否到位,结果倒霉得赶上了大坝倾塌,洪水迎面扑来,不只是太子,随行的一百人,还有下游三十里地的村民全部遇难。
噩耗传到上京时,靖文帝差点没晕倒在龙椅上,他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让三法司严查到底。
可三法司查来查去,都说是因为今年雨水过量,导致大坝过载不能,若非要说人祸之处,还是当时负责修建大坝的官员贪得太多,导致大坝的质量不行,碰上点洪水就塌了,而且这个官员也死在了洪涝中。
也就是说,太子是枉死。
靖文帝不信,可是再不信,查出来都是这样的结果,他不能无凭无据在朝廷上开刀杀人,否则这帮文官会帮他坐实暴君的名声,让他遗臭万年。
因此靖文帝做了两个决定。
撸掉衡王身上所有的官衔,让他在府邸里禁足,放期未定。
擢地方年轻官员进京,组建小凤阁鸾台,为年不过十二岁的小皇孙保驾护航。
就算太子的死只是一个意外,皇帝也不可能把它当作意外。
毕竟太子的死也放大了年老君王内心被篡位的恐惧。
太子是年富力壮,衡王难道就不是了吗?在靖文帝十几年的平衡术下,无意帮衡王树立起了威信,在太子活着的时候都能跟储君打的有来有回,如今太子一死,更是官心倒向。
这是靖文帝绝对不想看到的,因此他撸掉衡王的官职,将他禁足,也顺便清扫了一波向他靠拢的官员。
至于储君之位,靖文帝着意于年幼,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的皇太孙。
但正是因为太孙年幼,还需要太子太傅的年纪,在靖文帝不想培养出一个权倾天下的大臣分去他们顾氏江山的情况下,靖文帝便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年轻的,在朝廷中耕耘没几年,无甚根基但很有才干的年轻人。
祁纵便是其中之一。
祁纵被招回上京后,仍是云麾将军,也就是若发生战事,他照样可以统领兵权,然后再这之上又给他多添了两个官位。
一个是太子詹事,也就是新太子的老师,负责教导骑术武艺。
一个是指挥使,统领的却是一个新卫所,名叫金吾卫,是靖文帝意图建立的,专负责皇帝和太子安危的禁卫军,由祁纵全权组建统领。
如此一安排,祁纵可不就成了上京的红人。有为了单纯搭上太子去他面前凑趣的,有为了想进金吾卫去巴结祁纵的,这些人,在金吾卫的名单定下来之前,简直如过江之鲫,让祁纵疲于应付。
再加上金吾卫刚建立,各处都要他拍板,他还需要腾出时间去教导太子,因此这两个月来,祁纵竟然每日都睡不到三个时辰,也亏得他体格好,撑得下来。
但也好在祁纵只是忙了两个月,等金吾卫的一切事务上了正轨,祁纵终于有了些空闲时候。
这一空闲下来,周疏丞便来找他喝酒。
祁纵让周疏丞点菜,自己照例点了份鳝丝面,周疏丞看到了,也照例嘲笑他一句:“你是鳝丝面成精了。”
祁纵没应这声,喝酒前先把面给吃了。
周疏丞也是詹事之一,但他情况更为特殊,因为他十七岁就中了状元,又因为唇红齿白,生得好看,就被靖文帝的小女儿安乐公主榜下捉了婿。
最开始周疏丞是千般万般不愿意做个驸马当个富贵闲人,但可巧赶上了这等好时候,靖文帝比起别人还是更相信一点亲缘关系,因此破例把周疏丞拎出来做了詹事兼吏部侍郎。
周疏丞因为是少年状元,自有一股傲气在,但祁纵是少年将军,与他不遑多让,因此满朝文武中,周疏丞对祁纵最青睐有加,两人虽一文一武,关系却不错。
周疏丞今日来吃酒,是来给祁纵说媒的。
祁纵听到这话,眉头深深地皱起,他实在无法将说媒二字与这个傲气的少年天才联系在一起。
过了会儿,祁纵道:“你被公主威胁了?”
周疏丞与安乐成婚几年,关系实在说不上好,只是因为安乐到底是公主,因此周疏丞不能耐她如何。
故而听祁纵这话,周疏丞嗤笑了声:“不是威胁,只是她说了几次,我听烦腻了而已。”
竟然真是安乐要给他说亲。
祁纵垂了眼,道:“公主要替我与哪位千金牵桥搭线?”
周疏丞道:“她没说,只说这毕竟是越俎代庖的事,需与你说一声,若是你愿意,就帮忙安排个宴会,让你们青年男女见一见。”
祁纵却生了些警惕,安乐是靖文帝最得宠的小女儿,只知享乐,不怎么过问世事,他与周疏丞虽是好友,但男女有别,安乐并未见过他几次,按理来说一个公主,不会这般心血来潮要为他一个外男做媒。
只能说,靖文帝有这个意思。
祁纵便觉得隐隐不痛快了,他愿意为朝廷效力是一回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被人掌控他的生活,靖文帝要用婚姻给他的忠心再上道保障,祁纵却不愿意再娶一个别有目的的妻子。
他道:“可惜我有一个挺喜欢的妾室了。”
祁纵说这话时眼前浮现了一道倩影,正是当初沈不言臂弯里挎着她从沈府里带出的小小包袱头也不会走出回鹤庭,往越音阁走去的身影。
他低下眼,轻轻把玩着手里的酒盏,觉得这话说得委实有些违心了。
周疏丞惊讶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祁纵休弃沈镜予,退回徐烟月,只带着沈不言出府另住的消息在上京不是个小秘密,还有不少人动过走沈不言那边关系去祁纵面前露脸的心思,只是沈不言实在太深居简出了,要联络上都是个极其困难的事,到了最后,很多人都在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沈姨娘。
毕竟这两个月来,祁纵白天黑日连轴转,最长一次在卫所一口气住了二十来天,实在不像是家里还藏着个美娇娘的样子。
周疏丞与祁纵走得近,更是不信。
周疏丞道:“你一点都不像是会喜欢人的样子。”
祁纵道:“有机会带你见见。”
周疏丞看了他几秒,笑了:“我明白,皇家的女婿不好做。我会回去告诉安乐公主,便说你甚宠一位妾室,舍不得她在正室手下吃苦,所以想迟几年成亲。可你也要知道,这消息但凡放出去,你这名声可就不要了。”
休妻宠妾这桩桃色事,本就给祁纵带了些不大好的影响,只是他风头大盛便把这件事盖过去了,可是真有想与祁纵联姻的好人家一定会记得。
再加上这件事,他们一定会觉得祁纵未娶妻就有个受宠的妾室,将来女儿嫁过去肯定是要受苦的,因此会有所顾忌,如此一来,肯定会影响祁纵的姻缘。
祁纵无所谓一笑:“我觉得你该理解我。”
周疏丞道:“说得也是,若是我能事先知道会被安乐榜下捉婿,我怎么样也要在老家娶个媳妇再说。纵然小地方的女子比不得上京的贵女,可是她管不了我啊。”
祁纵深以为然。
酒吃毕,两人离席散去。
祁纵翻身上马,能一日驰八百里的汗血宝马在街上缓缓踏步,穿梭在人群中,街上店铺挑起的灯笼照下明亮的灯影,从祁纵的脸上掠过,光影变化下,衬得他眉深目邃,轮廓分明。
其实这两个月来,他不是没想过去找沈不言。
祁纵把这种心思归因为魔怔。
倘若他不是魔怔了,又何必在每次用膳的时候都想起沈不言吃东西的样子,又何必反反复复点来点去,都是鳝丝面,挂炉山鸡这几样。
可真是让祁纵回去见沈不言,他也是不大情愿的。
沈不言太有脾气了,他利用了沈不言确实不假,但手下留情保全了她的性命也是事实。
不仅如此,他本可以不管她的,却仍旧带她出了府,还允诺了她一个要求,很算仁至义尽了。
在祁纵眼里,他和沈不言之间已经是两清,既然如此,沈不言就不该这般甩脸色地要搬去越音阁住着。
但现在沈不言已经摆上了脸色,据管事说,她每天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有滋有味,一副把他忘了的模样,祁纵这样骄傲的人,自然更不肯去俯身屈就一个小小的妾室。
因此,这两个月里,祁纵宁可宿在卫所里,和一帮大老粗在一起,也不肯踏足越音阁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预备换个更新时间,从晚九点改成早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