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纵的东西简单,沈不言的东西更简单,因此只需一匹马,一辆车,便可以轻轻松松地载着他们往新宅邸去了。
离开前,国公爷来送祁纵,看到了立在祁纵身后一步的沈不言,于是道:“此后大郎身边只有你一个女人,你要尽心服侍好他,天冷督促他加衣,知道吗?”
沈不言忙道:“妾身记得。”
国公爷便不看他了,一副慈父模样,对祁纵道:“你就要去外面一个人生活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要什么了记得和身边人说,那些丫鬟小厮都是惫懒的人物,你不说,他们不知道动。”
从前让十二岁的他带着个老仆去陇西不知道心疼,现在儿子建了功业回来了,反而把他当个小孩一样叮咛嘱咐,这是在做什么呢?
祁纵“嗯”了声,像是个敷衍的过场。
国公爷又道:“你身边虽然有女人,可也只是个妾室,只能伺候你,却不能帮助你什么,你如今也要在上京当差领职了,少不得要娶一个贤内助。家里会替你留心好的人选,你若是有喜欢的,也尽管回来说,我替你去提亲。”
祁纵又是一声轻轻地“嗯”。
国公爷再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与祁纵之间到底是生疏话少的。
祁纵便道:“那我先走了。”
国公爷实在找不到话,只得放他走了,他看着跟在祁纵身后的沈不言,袅娜一细腰,由衷觉得沈不言实在过于体弱纤瘦了,恐怕伺候不好祁纵。
但他想到祁纵与李氏之间的嫌隙,却不好再开口让李氏给祁纵找几个女人送过去伺候祁纵,只得多花些心思在给祁纵相看新妇上。
祁纵买的这个宅邸,原主是一个致仕了高官,因此整个宅邸都布置得很典雅,绿池石桥,竹亭絮花,一样也不少,但正因为景致多,因此各处的院子分布得比较散,沈不言住的越音阁离祁纵住着的回鹤庭有两盏茶的路。
但这于沈不言来说,简直是心满意足,她不怕路远,毕竟地越僻,生活就越静,若祁纵真能把她忘了,那就更趁她心,如她意了。
何况越音阁小巧精致,室内布置得也很舒适,已经比清柳院的环境不知道好少多少倍了,若是真的可以在这儿慢慢地老去,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沈不言放下布囊,满意地卷起袖子开始打扫。
祁纵是行军惯了的男人,不习惯丫鬟伺候,因此直到沈不言住进越音阁的两日后,管事才给沈不言送了一个刚买的丫鬟来。
那个丫鬟比沈不言大了一岁,因为家里兄长要娶媳妇,拿不出聘礼才把她卖了的,沈不言听了叹息,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留音,就把她留了下来。
沈不言是不习惯当主子的人,她在沈府时就没享受过主子的待遇,清柳院的活一应都是她和林姨娘分着做的,再加上后来给人做了妾室,受过些苦,因此她很不习惯差使人,给人气受。
而留音也是头回做人奴婢,还不大懂奴婢该是什么样的,她又是自小跟着父母卖菜的,习惯张罗人,性子被养得相当爽利,坦荡,她见沈不言人美又和气,不是那种愿意刁难人的恶主,何况身世也可怜,因此不自觉待她也亲厚了起来。
于是这两人凑在一起,倒不像是主仆,反而像是在越音阁相依为命的一对姐妹。
而祁纵呢,自从把沈不言带进新府后,两三个月都没有出现,更没有找沈不言去伺候,就像把她忘了似的。好在纵是如此,府里上下对沈不言也算宽厚,一日三餐未少她,换季的衣裳也不短她。
但沈不言总是有些不安,她是过过苦日子的,因此总爱居安思危,便想着趁着府里的人还算待见她,把越音阁前面那块地给开了,她和留音两个人种些蔬菜,再顺便砌个灶台,添些锅碗瓢盆,这样等日后府里有了其他女人,她也不至于被刁难到连吃口新鲜菜都还要去求厨娘的地步。
就像她在清柳院时一样。
沈不言有了这个念头,便和留音商议了,留音道:“姨娘放心,奴婢家里就是种地的,奴婢很小的时候就去地里帮忙了,因此这地该怎么开,怎么撒种、沃肥、浇水,奴婢都知道,这地一定能种成。”
留音同意了,沈不言也放心了一半,因为她找不到祁纵,便去找管事,管事听了有些为难,说要先去问问祁纵。
毕竟是要开人家的地,还要在这么漂亮的越音阁搭个丑丑的灶台出来,因此管事说需要经过祁纵的同意,也是无可厚非。
沈不言点点头。
次日,管事就来见她,面色有些古怪,道:“爷说了,只要事情不出格,姨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特意去过问他,爷不会管束姨娘,更不会少姨娘一口吃的,只要姨娘别给他惹麻烦就是了。”
沈不言理解了:“我确实不应该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爷。”
管事的神色就更古怪了。
祁纵把沈不言这个姨娘扔在了越音阁不管了,也没多加关照,只说别短了她的衣食,连买个丫鬟这样的小事都得管事自己想到了,才去办了的。
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姨娘。
所以当沈不言提出了要种菜砌灶台这样荒唐的请求时,管事并不觉得祁纵会答应。
但祁纵说了,只要不出格,沈不言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她。
祁纵说这话时,面色冷淡,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似乎还有些不耐烦,连这样的小事还要去过问他。
但随着‘随她’两个字跳出来,管事便觉得,他从前或许想错了,祁纵还是有些待见这个沈姨娘的。
出格,什么样的事在祁纵眼里才算是出格呢?
越音阁可是原主人用来听琴音的所在,盖因阁楼前面有个湖,湖中有个亭。原主人在休沐时,很愿意在此点香茗茶,听泠泠琴音自湖心亭踏水而来,如此,琴音更添几分别处难有的清幽。
结果这样雅致的安排,落在这个沈姨娘眼里,就成了这里离湖近,好挑水,种地刚刚好这样庸俗的优点。
就算沈不言真想种点什么,祁纵真想哄她开心,也该让她种点西府海棠之类又能显主人品味又能展现财力的花种吧,种菜像什么样子?难道他们府里连点蔬菜都吃不起了吗?
在管事眼里,沈不言种菜的要求已经足够过分了,结果,她还想在这般玲珑小巧的越音阁搭个灶台出来,管事只要想到从前这般清雅的静处,日光会被锅铲戗盆的声音给笼罩,他都能感觉到一丝的绝望。
但祁纵竟然这般轻巧地就同意了,他身为主子都同意了,管事又还能说点什么呢?
他安慰自己,古有烽火戏诸侯,现在祁纵也不过是为博美人一笑,糟蹋了一处亭台楼阁而已,算不上什么。
管事也只能庆幸越音阁地处僻静,少有人路过,还能保住这个府邸的品味。
管事如此复杂的心理路程,沈不言是无从得知了的,祁纵不来的这几个月,她每天都和留音忙着种地和砌灶台,过得又充实又开心。
留音是苦出身,干这种事简直是一把好手,她很快就教会了沈不言。而沈不言呢,无论是看绿苗一点点从地里钻出来,还是看灶台一点点成型,都带给了她一种少见的成就感。
原来她的手还能做这样多的事。
沈不言这样想着。
等到灶台搭成的那天,两人晚上都兴奋地迟迟睡不着。
按理来说,沈不言睡在床上,留音作为奴婢,该睡在外间的榻上,但两人既不分主仆,长夜又寂寞,索性晚上就睡在了一起,还可以说会子话。
就是在那个晚上,留音道:“他们都叫你姨娘,可奴婢总觉得你不像个姨娘。”
沈不言问她:“姨娘该是什么样子的?”
留音想了想,道:“天天缠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
这些都是戏文里看来的,实际该是什么样的,留音也没见过。
沈不言笑了道:“我做不来,我是个没有野心的姨娘,因此日后你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你愿不愿意?”
留音道:“姨娘说要开地时就问过奴婢了,若最开始奴婢还有些不信,可是这两个月来,那个所谓的老爷连脸都没露一下,也明白了。”
她以为沈不言是失了宠,所以才要这样给自己打算,一个失宠失到得自己种菜的姨娘以后过得是什么日子,她心里有数。
沈不言觉得留音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她如今和失宠确实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一点,她其实从来没有得过宠,那些不过是祁纵为了设套让沈镜予来钻而做出的假象罢了。
因为沈不言沉默了,留音错以为了她的意思,忙道:“奴婢没有别的意思,老爷不来就不来吧,要看着姨娘伺候一个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奴婢也于心不忍。”
沈不言笑了,在黑暗里说:“好,我不伺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