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予瞥了眼蜷缩在马车门口,像个鹌鹑似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沈不言,心里就来气。
其实那样一堆庶妹里,沈镜予平素最喜欢的还是沈不言,因为她总是不争不抢,不像沈不渝,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嫡长女是她呢。
可是这种喜欢放到眼下就变了味,沈镜予得承认,如果此时坐在马车里的是沈不渝,她是真的会忌惮,但沈不言不一样,她心里只冒着酸泡想,凭什么?
沈不渝倒罢了,沈不言凭什么和她抢男人?
沈镜予盯着沈不言:“回了国公府,你就住到西厢房里去,西厢房里可不只你一个妾室,那个徐烟月是婆母的表侄女,你往日做事都仔细些,若是得罪了徐烟月,我可不会给你求情。”
她是在警告沈不言别得意,祁纵可不只她一个妾室,那妾室来头还不小,沈不言最好夹紧了尾巴做人,别恃宠而骄。
沈不言听了,无动于衷,近乎麻木地点了点头。
不只她一个妾室就好,今天在床上也没见祁纵得了什么趣味,如果能就此把她抛开了手就更好了,她实在不喜欢和男人做那种事,她只觉得害臊和屈辱。
沈镜予见沈不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本来还憋着一堆话要奚落嘲讽她,现在也只感到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没意思极了。
于是车厢内,陷入了一时之间的安静。
马车行到国公府,沈镜予照例要给李氏请安,还要把沈不言带去给李氏瞧瞧,虽然妾室不重要,一般来说婆母也不大会过问儿子房里收了谁,但这种外头收进来的,还是要给李氏看一眼。
沈镜予就带着沈不言去了,结果吃了个闭门羹,李氏身边的大丫鬟香珠道:“夫人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不见人,大奶奶还是明早来请安罢。”
沈镜予便带着沈不言走了。
香珠看着她的背影,冷下脸来,转身走进屋内,李氏半躺在榻上,枕着大红金钱蟒引枕,脸上露出大怒之后的疲惫。
香珠道:“大奶奶走了,那妾室一直低着头,没瞧见长什么样,但看着就怯,应当不足为惧。”
李氏道:“祁纵喜欢这样的?”她是有些疑惑,但也没多在意,而是哼了声,“沈镜予这个小蹄子,一向为我马首是瞻,现在仗着祁纵回来了,也不敬我了,听见婆母身子病了,也不知道来侍疾。”
其实她哪里是病了,不过是想变着法子折磨沈镜予,让沈镜予看清楚究竟该尊谁。
香珠会意道:“我去请徐姨娘过来。”
沈镜予把沈不言安排在了西厢房的西稍间,随手给她拨了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伺候她。
沈不言是做惯了活的,看那丫鬟年幼,也没叫她动手,自己手脚麻利地扫榻铺床。
徐烟月住东稍间,听着那头的动静,从妆奁盒子里挑了根素簪子走了过去。
李氏早把祁纵在外面收用了一个妾室的事告诉了她,她自然是要来看看这个妾室究竟是生得国色天香,能拿下她拿不下的男人。
及至到了西稍间,一眼看去,先是失望,沈不言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属实不像个妾室,而像个勤快的粗使丫鬟。
但等她捧着水盆,毫无防备地转过身来时,徐烟月瞬间哑然失语。
清水出芙蓉,浑然去雕饰,这是用来形容文字的诗句,可此时用来形容一个仿若从诗画里走出来的女孩,似乎也不违和。
沈不言的美不具有任何的攻击性,反而像是块温润的美玉,盈盈泛着柔和的光,即使身处陋室,身着素衣简服,也无法掩去她的美,反而让人更心生怜意。
美玉怎么能落入淤泥之中呢?应当好好放进宝匣里珍藏起来。
原来祁纵喜欢这样的,沈镜予可真会找人,一找就找了这么个劲敌。
徐烟月在心里直骂沈镜予蠢,面上仍旧亲亲热热地把素簪子给了沈不言,唤她妹妹:“我比你早进来些时日,便托大,叫你声妹妹了。”
沈不言知道她这是在趁机争身份,沈不言不在意这个,她瞧了眼那不值多少银子的簪子,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徐烟月心道,这声姐姐叫得可不得了,要是肯这么甜甜地叫男人哥哥,男人的骨头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酥。
徐烟月迅速改变了策略,她从头上取下方胜花钿,又塞进了沈不言的手里,笑眯眯道:“你叫我声姐姐,自然该给你些见面礼的。”
只字不提方才她塞过来的素簪子。
沈不言不敢收:“姐姐初次见面就给妹妹这么贵重的礼物,妹妹带过来的也只有一个旧包袱,里面只几身旧衣裳,也没什么好回礼的。”
其实从沈镜予只给她一个留头的丫鬟已经可见一斑了,但沈不言再主动说出来就很不一样了,这是一种求和的态度,主动暴露自己非沈镜予的人,是在暗示暗示自己不站队,也争不起。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做法,因为她还不知道徐烟月的真实性格是什么样子,但沈镜予是正妻,徐烟月是李氏的人,她们两方打起来无异于神仙打架,沈不言这个小鬼只有躲得份,没有招惹的份。
因此沈不言思索着,与其被徐烟月当作是沈镜予的人,两方打起来动不了正妻就先拿她祭旗,倒不如一早把自己摘出去,成了这院子里的第三方,一个看着就可怜可以随意拿捏的完全构不成威胁的第三方。
徐烟月果然意会过来,沈不言有宠她不怕,男人总是好新鲜,祁纵愿意收用人就说明他和一般男人没什么区别,所以假以时日,她迟早也能上祁纵的床,到那时候能有沈不言什么事?
她怕的就是那种娘家有依靠的,对付起来还得忌手的,比如沈镜予。
现在有个沈不言在也很好,既能气沈镜予,跟她走得近了,还能在祁纵身边划开一道口子让自己钻进去。
因此徐烟月笑道:“我那还有几身旧衣裳,你要不嫌弃,我便让丫鬟拿了来给你穿。”
沈不言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在楼上听得分明,祁纵与李氏有嫌隙,徐烟月是李氏的表侄女,若她与徐烟月走近些,是不是连带着祁纵也会嫌弃她?
沈不言巴不得如此。
比起贫苦的生活,她更不愿意过那种为了个男人互相扯头花的日子,何况她不想伺候男人,不想喝苦苦的药汁,更不想生孩子。
正说着,香珠来唤徐烟月,沈不言终于得了个清净。
沈不言得了清净,沈镜予却不能。
方才她让人熬了避子药端到沈不言面前,原本以为沈不言还会找借口不喝,谁想到沈不言二话不说就端了起来。
有眼力见,懂分寸,这让沈镜予很满意,可是沈不言抬脸端药的时候,沈镜予也看清了她的脸,一张没有被厚重刘海遮挡的脸,让沈镜予差点把手里的茶盏砸了。
她深吸了口气,瞧瞧娘亲给她选的人,还不如沈不渝呢!
她没了好心情,随便给了沈不言一个小丫鬟就把她打发走了。
沈镜予这边还闷闷不乐,就听见香珠来找徐烟月,两人站在院子里大声说话,说李氏身子不舒服,要徐烟月过去伺候。
沈镜予就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李氏这是要敲打她了。
沈镜予有些气闷,她明白娘亲的意思,夫妇确实该一条心,可是李氏怎么说都是她的婆母,连祁纵都要敬着李氏,难道她就能忤逆李氏的意思了?
祁纵不想见李氏,就可以躲出去,但她除了后宅哪里都去不了,而李氏仗着以后国公府的家业都是要给二公子继承的,二公子又尚未娶妻,因此把着中馈未放,她还要仰仗李氏的鼻息生活,轻意不能得罪李氏,祁纵凭什么就不能考虑到她的难处,一定要把这样的难题扔给她,为难她?
沈镜予越想越气,站起身来就打算走出去了。
云鸾忙拦着她:“大奶奶,你别忘了大太太说的话。”
沈镜予瞪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婆母都敲打到我面前了。”
云鸾道:“或许奶奶你可以把难处说给姑爷听。”
沈镜予道:“他都可以一年不回家,会在乎我?”她把云鸾推开,走了出去,一心一意要去给李氏侍疾。
沈镜予离开院子的时候,看到坐在自己屋子里做针线活的沈不言,生出了一些艳羡。
但沈镜予没想到,祁纵竟然会回来。
当时她正跪在榻边,给李氏捏腿,听到下人通报时,手没稳重,重了些,迎来李氏一记严厉的眼刀。
沈镜予便缩了缩脖子。
丫鬟打帘,祁纵走进来,恰好见到的就是沈镜予这副模样。
是真的不聪明。
祁纵想,他自也料到了李氏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也从来没指望过让沈镜予去独自面对李氏。
只是沈镜予太特殊了。
沈镜予奉承李氏得来这桩婚事,已经足够让祁纵不喜,新婚当夜,他在屋外还听得香珠在和沈镜予说话:“希望大奶奶能早生贵子,夫人膝下空虚,正想抱养个孩子呢。”
祁纵就知道这话是李氏下了命令,由香珠引头,故意说给祁纵听的,为的是敲打他。
便听沈镜予娇笑道:“自然,香珠姑娘放心,我早答应了婆母的,哪能出尔反尔呢。”
一个能为了自己在后宅立足把自己孩子舍出去的女人,祁纵不可能喜欢,何况沈镜予献媚的对象还是李氏,但凡沈镜予长点脑子,都能意识到祁纵和李氏之间的矛盾,也不至于巴结婆母巴结到这个地步。
所以祁纵直接冷了她一年,想让她好好想明白,也是借此让她看清李氏的为人,好做出正确的选择。
有沈镜予这番前科在,所以今日祁纵才率先从沈府离开时,也是想看看沈镜予口口声声说夫妇一体,到底有几分真心在。
当然,他也不会真的让沈镜予陷入绝境,因此只故意离开几个时辰试她,该回来时还是要回来的。
结果,祁纵回来就见到了沈镜予这副蠢样子,竟是连几个时辰都撑不住,略微被威胁就麻溜地滚回去给李氏做奴才了,这样的忠心,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