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一个聚会

(陈奇的自述)

我向来不喜欢聚会,但有些聚会似乎难以避免。

这个周五,我被释放了,虽然在里面只待了短短12天,却仍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出门的时候,我就像已经坐完10年牢的人那样,脚步蹒跚,腿发软,面对监狱外蓝色的天空,竟然有点无所适从。

我是带着彷徨不安又兴奋的心情摸索着回到家的。

一到家,就发现强薇已经把她的行李通通搬了过来,似乎已经在我家定居,于是我到处找她,我在衣柜里发现了她的衣服,在盥洗室发现了她的毛巾,在抽屉里看见了她的内衣,但就是没有发现她。

半小时后,她才用钥匙开门进来。一看见我,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立刻奔到窗前,哗地一下拉上窗帘,然后把我拉到屋子的角落,紧张兮兮地低声问我,“你是怎么出来的,有没有人看见你上楼?”

当我告诉她,我是被释放的,她才尖叫着向我扑来,一边咬我的耳朵,一边不断亲吻我。我很高兴,她一点都没变,她仍然是蔷薇,囊我热情似火的女朋友。

我对她说,我打算开一个家庭聚会来庆祝我重获自由,她除了点头和格格笑,再没有别的话。我让她打电话通知宾客,因为我不擅长发出这样的邀请,结果她拿着电话,除了喘气和笑,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聚会安排在周六中午,我请了方智闻、钟思慧、思慧的妈妈以及白板。

本来我以为白板不会接受邀请的,谁知她却答得最爽快,还问我需要不需要她准备些礼物,我说不用,她就说她会带瓶葡萄酒来,态度之热情诚恳,让我怀疑接电话的是不是白板本人。

思慧的妈妈乐意来参加聚会,也让我颇为吃惊。她说她活不久了,所以想多看看年轻人,这样会让她想起她自己过去的那些美好时光。“我也年轻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说,声音又轻又慢,让我想起了她身体里那些不断增长的瘤子,我想它们一定每时每刻都在啃噬她的内脏。跟她说话,我心里很不好受,想安慰她,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最后只好问她有什么饮食忌讳,她说没有,我竟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我并不想请她,也不想请白板。我也不想搞什么聚会。

第二天,我跟蔷薇早上8点起床开始采买食物,到了11点30分左右,已经大半备齐。我跟蔷薇都不会做菜,所以就只能做些简单的,无非是一个火锅汤,外加几个半成品的菜。

中午12点,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方智闻是最先到的,他跟我握了手,还开了玩笑,神情一如往常。我知道他跟思慧分手了,心里犹豫是该为他感到遗憾,还是该祝贺他。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对彼此是什么想法,但他们两个并不热络倒是真的。

接着到的是思慧和她的妈妈。她们带来了一些自制的菜肉馄饨。思慧对蔷薇说,那是她早上起来后亲手包的。我很高兴,能再次听到思慧的爽朗笑声。

“你回来就好。”思慧上下打量我,又说:“真好,真好。”一连说了好几遍。

这时蔷薇对我说,“你应该跟思慧拥抱一下,思慧做了很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

我不太愿意跟女朋友以外的异性有什么特别接触,但是对思慧却有点两样。我觉得跟思慧有种很天然的亲近感,她就像我的亲人,妹妹,跟她在一起,我很放松,很开心,不会想到男女之情,但离开她,又会想念她,牵挂她。这也是为什么,我当时会把方智闻介绍给她的缘故,我从心里希望她好。我一直觉得方智闻是喜欢她的。

我很愿意跟思慧拥抱一下,跟自己的妹妹拥抱有什么关系?但令我惊讶的是,当我向思慧伸出双臂时,她却退后了一步。

“不要,不要,男女授受不亲哦。”她笑着躲到了蔷薇的身后。

我觉得很尴尬。幸好这时白板来了,我松了口气。

白板打扮得很漂亮,脸依然搽得雪白,戴着钻石戒指的手上捧着一瓶看上去挺高级的白葡萄酒,进门的时候还满脸微笑。

“哟,精神真不错啊。”她笑吟吟地打量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又主动跟蔷薇打招呼。蔷薇天生心软,看见母亲主动服服软,也不好意思怠慢她,连忙给她倒来了热茶。

大伙一团和气,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宾客到齐,我们很快就入座了。

在饭桌上,大家都争相夸我跟蔷薇的手艺好,我觉得白板似乎有意想跟蔷薇重修旧好,她不断跟蔷薇说话,有时候,也跟思慧的妈妈搭讪,但思慧的妈妈显然聊天的兴致不大,很少搭话,后来,白板就问起了案子的事。

“你被放出来,是不是就是说,凶手另有其人?”白板口气有点冲,不过她这么一问,其他人的目光马上都集中到了我身上。这正是我希望的。

“警察是这么说的。”我平平淡淡地说。

“那凶手到底是谁?”白板又问。

“是啊,有没有什么线索?”方智闻也问。

“我也想知道。”我喝了一口热汤后,才回答,“昨天警察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了,什么替换衣服、信件、电脑光盘,就连从我抽屉搜查出的怪钥匙也还给我了。我想,这应该说明我没什么问题了吧。”

“怪钥匙,什么怪钥匙?”方智闻问道。

“是后来从我抽屉里搜到的钥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钥匙,他们说既不是我家的,也不是李继文家的,看来跟案子大概没什么关系,所以就还给我了。”我一边说,一边观察饭桌上每个人的表情,蔷薇很好奇,思慧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思慧的妈妈好像在想心事,白板表情紧张,方智闻则很感兴趣。

“那会是什么地方的钥匙,你自己不知道吗?”方智闻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掉进我抽屉的。大概是以前家里的房门钥匙吧。你要不要看看,搞不好是你哪天掉在我家的。”

“不会吧?好,好,给我看看。”方智闻道。

我立刻站起身,从书桌的小木盒里拿出那把十字钥匙交给方智闻。

“就是这把,警方大概也觉得没什么用吧,不然怎么会还给我?”我注视着这把平淡无奇的钥匙。

方智闻看了一眼。

“呵呵,不是我的,我的钥匙没有十字的。我的钥匙都是扁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算了,随它去吧。”我把钥匙“当”地一声丢回到那个用来放橡皮筋之类小东西的红色木盒。

强薇往我碗里放了一根煮熟的鳝简。

“别提什么钥匙啊,案子了,我们现在应该提些开心的事。”蔷薇在桌子底下偷偷拉了下我的手。

我朝她笑了笑,觉得她真美。

“我跟阿奇说好了,我们今天就算是订婚了,等我一毕业,我们就准备结婚。”蔷薇兴高采烈地宣布完,又向大家展示了一下她手指上的银制小戒指,那是今天早上,我在附近的一家饰品店给她买的,“看,这是阿奇送我的订婚戒指,我要一直戴着它,直到结婚那天。”她的话让我不由想起李继文的生日宴,那天晚上她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和当时相比,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知道再没有人跟我抢她了。我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握住了她戴着戒指的手。

我没想到,第一个祝贺我们的是白板凌素芬。

“哎哟,太好了!真是喜事啊!小薇,你能顺利结婚,就是妈妈最开心的事了。我要送你们一份厚礼。”白板一反常态的祝福,让我除了惊讶,还是惊讶,但我一点点都没被感动,反而还觉得有点恶心。

蔷薇却很开心。

“啊,谢谢!”她笑逐颜开,好像已经把前仇旧恨忘得一干二净。

“恭喜你们,蔷薇。恭喜,陈奇。”思慧接着说,她先看看蔷薇,又把目光转向我。我向她伸出了手,这次,她没再犹豫,跟我重重握了一下。

“谢谢。”我说。

“是该谢谢我,哼!”思慧大言不惭。

“思慧,有你的祝福,我最开心。”蔷薇拉着思慧的胳膊,两个女孩紧紧拥抱了一下,我看见她们放开彼此的时候,眼睛都湿润了。

思慧的妈妈笑她们。

“结婚是喜事,两个孩子怎么啦!”

“阿姨,你一定要来,我请思慧当伴娘,你们不用送礼的。”蔷薇说。

“要两年以后吗?”思慧的妈妈茫然地问。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思慧妈妈的病情,两年以后的事,真的没人能说清楚。

但思慧的妈妈马上笑了。

“我尽量来,如果我来,我一定要送礼,小薇,你也一定要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我。”思慧的妈妈对蔷薇说。

蔷薇重重点头。

“阿姨,我等着你的贺礼,你一定要来。”

我心里很难过,不想再听女人们说话了,转向方智闻。

“你呢?”我问他。

“我当然要来。”方智闻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来就好,贺礼就不要了,我们两人免单了。”我说。

方智闻哈哈笑道:“也行,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结婚是不是早了点,你干脆跟我一样在30岁以后结婚怎么样!你的女朋友不在乎多等你两年吧。”

“等什么等,要等你自己去等!”我说着给方智闻把酒倒上了。

吃饭的时候,方智闻始终没跟思慧说过话,两人也没有目光接触。我本想再次撮合她们,但想了想,又作罢了,我知道他们两个都是有主见的人,我想,他们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其实,我更希望思慧能幸福,因为方智闻的情况没她那么难。

午饭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宾客在1点30分左右都陆续离开了。方智闻下午约了人谈生意,白板有牌局,思慧下午要去做家教,思慧的妈妈则需要休息,蔷薇呢,她下午也要去做家教,离开的时候,她依依不舍,一再向我道歉:“阿奇,我不能不去,我跟人家约好了,我马上就回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就回来,我其实也不想去的,你先睡会儿吧,我马上回来……”我在门口亲了她,免得她再唠叨。最后,她笑着飞奔下了楼。

听见她的笑声,我心里有点难过。

其实我很想问她,假如我再进去,你真的会等我吗,蔷薇?

蔷薇走后,家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走到我的书桌前,把那个小木盒拿到面前,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桌上,我看见橡皮筋、强薇的发夹、电池、一颗药片,就是没看见我之前丢进去的那把钥匙。

望着桌上那堆东西,我的心骤然缩紧了,我知道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