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获自由的李飞在公安局走廊里疾步前行,马雯在他的身后追问:“你去哪儿?”
李飞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着,好像没有听到马雯的问话,他一路从市局的院里出去,气势汹汹地回了隔壁的禁毒大队,径直走到蔡永强办公室,推门进去。
此时蔡永强正和陈自立在办公室里对坐着好像商量着什么。见李飞突然闯门,站在门口冷定而敌视地盯着自己,蔡永强抬起头来,随意地点点头道:“出来了?不急着报到。”
李飞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直盯着蔡永强道:“你很失望吧?”
听到这,陈自立的表情就有些尴尬了,他连忙站起来道:“蔡队,要不我这就安排一下,队里的弟兄们和李飞喝一杯?”
此时的李飞谁的面子都不想给,直接拒绝道:“不必了。”
蔡永强也不想把陈自立晾在那里,便开口对他道:“先去忙吧。”
有了蔡永强这句话,陈自立松了口气,连忙站起身告辞,在陈自立离开后,蔡永强不甚在意地摆弄着桌上的手枪,而马雯身负保护李飞的重任,在虚掩着的办公室门口警戒着。
蔡永强轻笑一声道:“恢复自由是好事,出来了要注意安全,希望你死的人不会轻易放弃。”
李飞此时只觉得这话是在警告他,不由怒火中烧道:“这是威胁吗?”
蔡永强直视着李飞,目光坚定丝毫不退让道:“李飞,我知道你对我意见很大,但是,当警察的,重调查讲证据。如果有怀疑,欢迎你拿出证据。”
李飞看着这个在他眼里就已经贴上了“黑警”标签的人,忽然之间就忍无可忍,兄弟送命,他又逃又躲死里逃生,还在羁押室里待了这么多天——新仇旧恨都在他看见蔡永强那假仁假义假正经的脸时轰然火起,他再难自控,突然冲上去照着蔡永强那张笑脸一拳打了过去,接着他站稳,挺直腰,站在蔡永强面前,毫不示弱地眯起眼睛,掷地有声地回应:“你放心。”
莫名其妙突然就被打了,蔡永强这臭脾气哪里肯善罢甘休,何况他因为这小子的怀疑至少陪审了六天,李飞不满,蔡永强还他妈冤呢!蔡永强抹了下撕裂的嘴角突然也朝着李飞脸上同样位置又准又狠地轰了一拳——
一个禁毒大队长对上手下的警员,两人就这么缠斗在一起,谁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体面,完全就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架势,听到动静的马雯迅速冲了进来,打眼一看简直瞠目结舌,一边制住蔡永强一边拉开李飞,她焦头烂额地冲着李飞喊道:“你还没有被关够吗?!”
中间夹着个马雯,打是不能再打了。
李飞呼哧带喘地挣开马雯,如饿狼一般狠狠地盯着蔡永强,而蔡永强也毫无惧色,全身肌肉虬结,仿佛整个人都在冒火……
夜晚到来,远在珠海的林胜武撩开窗帘,看了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然后整了整衣服,快步走出了出租屋,他一路低头走到一处台球厅门口,台球厅门口挂着霓虹灯牌子,上面写着“来吧台球厅”,这个台球厅正处繁华闹市当中,林胜武观察一番后,抬脚走了进去,大厅里面人头攒动,他走过台球案,观察着打球的人,片刻后,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转身走向服务台。
服务员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问道:“先生,打什么台?”
林胜武不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你们老板呢?”
服务员停顿了一阵,突然转身进门,片刻,领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这老板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林胜武,语气有些不善,“什么事?”
林胜武简短地答道:“打球。”
老板皱眉道:“打球交钱。”
林胜武定定瞅着老板道:“我是来赚钱的。”
老板这时才来了点兴致,他上下打量一番林胜武,然后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林胜武点点头,很有底气道:“珠海最大的台球厅。”
老板接着道:“你知道这儿有多少驻场打专业比赛的?”
林胜武自负地笑道:“您开场子,输一盘我就走人。”
两个小时过后,几辆黑色车子停在台球厅门口,数名混混从上面下来,纷纷走向台球厅门口,这些混混兴奋地议论着:“听说来了个高手,打了三十多盘,没有对手——”
台球厅正中的那个球案是众人的焦点,围观者众多,只见林胜武悠闲地翻袋打进黑球,接着一阵掌声惊呼声响起。
旁边的对手则面色如土。
林胜武骄傲地环顾四周,轻蔑道:“还有谁?”
众人噤若寒蝉,愣是再没人敢上了。
老板笑容可掬地上前,看着林胜武好像看着个金元宝似的道:“兄弟,借一步说话。”
林胜武放下球杆,跟着老板来到僻静处,老板试探地打听道:“兄弟平时在哪儿打球?”
“佛山。”
老板点点头,又问道:“兄弟驻场什么价?百分之二十的提成,怎么样?”
林胜武出乎意料的痛快,直接道:“百分之十五就行,但是时间要我定。”
老板提出的这百分之二十还给他留下了讨价还价的余地,没想到这个高手竟然还主动调低了价格,立刻点头道:“成交!”
李维民开完会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正准备走,下意识地抬头一看,马云波正站在门口,他有些诧异道:“你还没有走?”
马云波笑了笑道:“您不也在?师父,我想跟您谈谈。”
李维民点点头,示意他进来后说:“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马云波走进屋来垂手而立,看着李维民将门关上,突然开口道:“对不起,师父。”
李维民掀起眼皮看了看马云波道:“所以,你是来检讨的?”
马云波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李维民便伸手示意他坐下,主动道:“检讨什么?”
马云波在李维民的示意下正襟危坐,还把帽子摆放端正,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局促和正经了。
李维民见状,目光慢慢变得严肃起来,马云波在师父的目光下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三年前,一桶提炼好的 50 公斤重的制毒原料,售价 200 万到 220 万,能制出二十条一公斤分量的冰毒。每条 25 万,就是 500 万,扣除师傅的工钱十几万,药品添加剂五万,人工和电费三四万——三个礼拜,净赚 200 万,在东山,进入毒品生意的门槛很低。亲戚里有人在做毒,就会提供学习的机会。跟着做一年,你想单干,亲戚还提供启动资金。很多不直接制毒的家庭也都间接地提供资金。基本都是以宗族为单位,限定在一个宗族里。打掉河前村制毒团伙后,我去做过调研,一个七十多岁打扫祠堂的老人对我说,他也想跟他们做毒发财,求了好几次,人家不用他——”
李维民一开始默默听着,突然伸手打断了马云波的话,开口道:“你还记得来东山前,我跟你说的话么?”
马云波再次沉默片刻,点头道:“记得。”
李维民看他点头,便继续道:“东山地区一定是制毒的重灾区。我告诉过你,不要仅仅给我扫一堆面儿上的喽啰,沉下心来,有耐心地经营!花时间、用心智,三五年彻底铲除根源!我说了,不要天天一碗紫菜蛋花汤,我要炖了三天、熬了五天的高汁靓汤!!……你呢?!三年时间,这个嘉奖那个表彰,一个不少!可成效呢?真正的大批量的制毒窝点你端了几个?!”李维民说得越来越激动,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敲着桌子高声道:“几个?!回答我!三年的时间,马云波,我给了你三年的时间……你还给了我什么?!毒越扫越多,毒情越扫越严重,毒贩越藏越深!现在居然公然杀害警察、栽赃警察,证据链做得天衣无缝!我对你的信任,你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这样回报我?!……说话?!”
马云波在李维民的逼问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取出一份报告交到李维民面前,李维民接了过来低头一看,竟然是马云波的辞职书,他皱眉盯着李云波道:“这是什么意思?!”
马云波目光哀切地将自己的难处都倒了出来:“请求您让我回到您的身边吧。我现在宁可在您手下当着禁毒科长,那样……干净、纯粹。我可以只面对案件、罪犯,而不是……人情。
“您说得没错,我深知我的使命,可……可您看看我们的干警们,没日没夜地加班工作就不说了,每天面临的生命危险还有利益诱惑也不说了,他们为了头顶上的警徽,付出的代价与委屈是无条件的、心甘情愿的也不说了,可……可我看着他们拿着微薄的工资,安慰着家人,只求心安理得地当一名警察的时候,我……我心里过不去……过不去,师父!东山市公安局不仅仅只是缉毒,方方面面的工作……都需要平衡。
“是!我明知扫扫面上的灰尘容易,但马上又会蒙上灰尘,可我必须得扫,每天得扫!得来的嘉奖、荣誉是一定要争取的!是,我可以沉下心,耐住寂寞,甚至牺牲荣誉,只为三五年抓出根源。可……可万一我没抓出呢?或者只抓出了一部分呢?!我……我怎么对得起我的东山市公安局四百多名干警以及他们家庭的信任与付出!怎么对得起他们三五年的日辛夜苦?!”
李维民听了马云波的话,心中默然片刻,突然拿起那份辞职报告,把它撕碎,然后看着马云波道:“马云波!先不说别的!先说这份辞职报告!……你是英模!”马云波听到“英模”二字,稍稍愣住,他盯着李维民,李维民接着说:“你是英模!这就是一个英模面对困难的态度吗?!……你给我看的就是这种退却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