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沈夷星大脑空白,更没有想到,刚才将她从喷泉池抱出来的男人,竟会是宋晏的小叔——
宋青阑。
她曾无数次从身边人的口中听到这人的名字,见过他的照片,听过他的声音,此时此刻却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见对方,还是在这样狼狈的境遇下。
连绵不断的雨水啪嗒啪嗒砸在黑色的伞面,潮湿的雨雾弥漫,沈夷星回过神,扑闪着湿漉漉的眼睫,局促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心跳疯狂加速:“小、小叔....”
面前的这张脸远比照片中的还要年轻很多,完全不像叔叔辈的,以至于沈夷星有些怀疑,和宋晏一样称对方“小叔”会不会不太好。
宋青阑眼睫低敛,目光无声落过去,对于这个出现在老宅的女孩并不惊讶。
眼前的沈夷星看着弱不禁风,苍白清瘦,单薄纤细,小小一只,似乎风一吹都站不稳,比他想象中的年纪更小一些,紧绷的声线孱弱又沙哑,小心翼翼地叫他一声“小叔”,无措得像只迷失在丛林深处的小鹿。
夜晚的雨越下越大,宋青阑握着伞柄,看到不远处喷泉池旁的书包和水池里飘着的课本,心下了然,瘦削的薄唇掀动:“宋晏干的?”
男人喉间溢出的嗓音磁沉悦耳,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逸散在风里。
沈夷星抿紧了唇瓣,纤长潮湿的眼睫轻颤,男人那双黑黢黢的眼极具压迫感,无形中仿若能洞悉人心,她窘迫的低了低头,没敢再直视。
宋青阑俊逸的眉骨轻抬,神情若有所思,意料到一般,抬眸看了眼二楼某个位置。
宋晏是什么样的脾气,他不用猜都想得到,小姑娘住在宋家的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
看着女孩还在滴水的头发,脸颊苍白无血色,宋青阑心念一动,拿出手帕正想擦掉她脸颊滑落的雨水。
小姑娘似乎很怕他,单薄娇小的身躯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下。
宋青阑的手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将玉色的手帕塞进女孩手中,淡声问:“你就是沈夷星?”
沈夷星眉眼间划过抹惊讶,没想到对方竟知道她的名字,她抿唇,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宋青阑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而后弯腰俯身,与面前的女孩视线平齐,漆黑剔透的眼眸深邃熠熠,温和而从容:“别怕。”
“被欺负就反击,有我撑腰。”
宋青阑刚录制完一档节目,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难得回一趟老宅,竟能看到这一出。
他知道老爷子前阵子跑去海边小镇接了个小姑娘回来,比侄子小一岁,虽不知道这小孩长什么样,但也听说了宋晏的恶劣行径。
沈夷星的存在,宋青阑一直都是知道的。
男人俯身靠近的同时,清冷冽然的淡淡烟草味也随之萦绕而来,沈夷星虚握着手里的真丝手帕,上面仍残留着主人的淡淡温度,突兀的温暖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听到对方那句“有我撑腰”,沈夷星反应慢半拍的抬眸,两人四目相对,她不由得连呼吸都变轻。
宋青阑好整以暇地注视着沈夷星,一字一顿温沉清晰,像是一种许诺,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雨水落在黑色雨伞上,又溅落在地面,淅淅沥沥的声响盖过沈夷星怦然慌张的心跳声。
宋青阑带着沈夷星走到屋檐下,宋家的管家和阿姨也在这时匆忙赶过来。
见回来的人是宋青阑,管家又惊又喜,弯着九十度的腰毕恭毕敬接过对方手中的雨伞。
眼前的男人俊美清隽的面庞难辨喜怒,慢条斯理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对身边人吩咐:“叫宋晏过来。”
察觉到宋青阑脸色不对,管家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连忙应下。
沈夷星擦掉脸上的雨水,并没有用那块手帕,心里隐约预感到宋青阑想做什么。
不多时,管家快步回来,身后跟着换了身家居服,不慌不忙的宋晏。
少年单手插兜,云淡风轻地扫了眼衣服还在滴水的沈夷星,直到喊宋青阑“小叔”时,才乖乖将手从兜里拿出来,规规矩矩站好,语气里多了分尊敬。
宋青阑盯着他看了两秒,朝人扬了扬下巴:“去,把池子里的东西捡回来。”
闻言,宋晏愣了下,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小叔。
他没听错吧?小叔居然让他捡沈夷星的课本?
是他丢的没错,他就是看沈夷星不爽,管家和佣人都在,谁捡都一样,为什么一定要他去捡?
宋晏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站在原地没动,不忘给管家递眼神,管家面露难色,没有宋青阑的允许,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沈夷星默默站在宋青阑身侧,即使没有抬头,还是能感觉到头顶上方,来自某人阴恻恻,想吃人的目光。
沈夷星不大自在地抿紧了唇,下一秒,她的肩膀上多了一件宽大温暖的男士西服,男人不慌不忙收回手,将她庇佑在身后,清冽好闻的雪松香弥散在潮湿的雨意下。
“宋晏,听不懂人话了是吧?”宋青阑语调懒洋洋的却透着一丝不容任何人违抗的威慑力。
宋晏张了张嘴,想反驳又不敢,僵持几秒,身体还是本能地做出反应,接过管家递来的伞准备去捡。
宋青阑薄唇掀动:“伞放下。”
宋晏耷拉下脸:“小叔——”
宋青阑不为所动:“别磨蹭。”
管家规规矩矩收回伞,一句也不敢劝,宋晏虽说平时桀骜顽劣,但在老宅最有话语权,最不能招惹的还是宋青阑,大多数时候就连宋老爷子也拿这位没辙。
沈夷星不想惹麻烦,正斟酌该如何开口时,倔强的少年已经冷着脸冲进雨幕,双脚迈入喷泉池,老老实实将她的课本一本一本从水里捞出来,包括书包。
闹剧结束,当天晚上宋晏被宋青阑叫去书房许久没出来,沈夷星还在为潮湿的课本发愁时,管家送来一套全新的课本和书包。
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宋青阑授意的。
看着面前崭新的课本,还有淡淡的纸墨香,沈夷星总觉得像在做梦,有种不太真实的微妙感。
被宋晏欺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从不会在宋爷爷面前提起这些捉弄。
今天却是第一次,有人给她撑腰。
沈夷星看了眼衣橱里挂着的那件男士西服,想着明天一早拿去干洗店,等洗干净了再还给宋青阑。
入夜,雨声渐歇,沈夷星重新整理了一遍课堂笔记才上床休息,然而却一丝睡意都没有。
偌大的房间只亮着一盏温暖昏黄的壁灯,夜风吹动奶白色的窗帘,印拓在地板上的影子轻晃。
沈夷星定定注视着头顶上方的水晶吊灯出神,清丽的眉尖蹙着,也不知道宋晏有没有回卧室,会不会受罚。
沈夷星不是没想过缓和与宋晏的关系,但宋晏似乎并不想给她任何机会。
多年前,宋晏的母亲沈玉婉来到沈夷星从小生活的海边小镇支教,那里贫穷落后,偏远寂静,与繁华热闹的都市相比,没有气派的高楼大厦,纵横交错的马路,只有朝夕相伴的渔船和一望无垠的大海,安宁的仿佛另一个世界,可沈玉婉一待就是十年。
沈夷星是沈玉婉在孤儿院收养的,就在一年前,沈玉婉为了救人溺亡在那片海域,她什么都来不及说,甚至连远在A市的家人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就离开了。
沈玉婉去世后,宋家和沈家的人将她接回A市,葬在了樱山公墓,沈夷星独自一人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被宋老爷子带回了宋家。
宋晏的父亲常年待在国外,所以他从小一直跟着宋老爷子生活,沈玉婉的离开,给了宋晏很大的打击。
面对曾与自己的母亲朝夕相伴,相依为命的沈夷星,宋晏从见她第一面就无比抵触。
沈玉婉有多疼沈夷星,宋晏就有多讨厌她。
对于宋晏对她的捉弄,沈夷星从不生气,身份互换,她理解对方所做的一切。
她万分感激沈玉婉,以及宋家给予她的一切,如今只想安分守己,安安稳稳的毕业,希望能在未来尽自己所能回报他们。
沈夷星发着呆,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已是凌晨,窗外夜色浓稠。
清冷如水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面印拓出一道明亮的光线。
沈夷星吸了吸不大通气的鼻子,难受的从床上爬起来,咽一下喉咙都像是在吞刀片。
意识到自己是感冒了,沈夷星掀开被子拿着手机起身,去楼下找医药箱。
此时的宋宅安宁静谧,所有人都已经睡下,耳边偶尔传来几声蝉鸣,还有微微作响的风声。
沈夷星打开手机照明,轻手轻脚走下楼梯,朝餐厅旁的储物柜走去。
雨后的晚风沁着一丝淡淡的潮湿和凉意,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吹着女孩乌黑柔软的发丝飘扬,棉质的碎花睡裙裙摆轻轻晃动。
找医药箱的时候,沈夷星隐约嗅到空气里一丝淡不可闻的烟草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
沈夷星没多想,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慢慢找,终于在储物柜上方看见那个透明的医药箱,她踮起脚尖,一只手拿着手机照明,另一只手去够头顶上方的柜门。
奈何柜子太高,沈夷星葱白纤细的指尖勉勉强强够到门把手,打开才发现,白色的医药箱放在最里面。
沈夷星伸直胳膊努力了两秒,就在她泄气准备搬凳子时,耳边传来一道沉稳清浅的脚步声,先前那股似有若无的烟草味也随之逼/近。
沈夷星愣了下,昏昏沉沉的大脑“叮”的一下清醒过来,意识到厨房有人。
还未等她回头,身后的人贴近,下一秒一只手越过沈夷星的头顶,不费吹灰之力帮她拿到了医药箱。
沈夷星的视线定格,借着窗外落进来的清冷月光,她看见那只手的形状,指骨分明,修长匀称,肤色白皙如玉,完美的似一件精雕细琢出的工艺品。
脑子里冒出的猜测,让她不由得轻轻屏息。
“这么晚,还没睡?”
男人的嗓音微哑,带点天生冷然的淡漠慵懒,漫不经心传来,沈夷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转身的一瞬,双腿有些发软,步子踉跄着没站稳 ,直直向后倒下去。
慌忙间或许是出于本能,沈夷星的手连忙找支撑,无意中扯到眼前一处救命稻草,她稳稳站住的同时,宋青阑浴袍的领口也被大喇喇的扯开,露出大片冷白如玉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淡淡光泽。
两人四目相撞,宋青阑站在原地,垂眸看了眼被无意拽开的浴袍,眼底的讶然转瞬即逝,他微歪着脑袋,那双黑漆漆的眼一本正经地看向面前的女孩。
沈夷星整个人病蔫蔫的,本来被困意包裹,眼睫半敛着水光潋滟的星眸,此时却仿佛被人按下暂停键,彻彻底底愣在原地。
沈夷星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一览无余地看到一个男人赤着上身的模样。
在她的印象中,皮肤白白净净的男生大都文质彬彬,弱不禁风,尤其在岛上帮长辈们捕鱼的时候,力气还不如女孩子,可眼前的宋青阑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瘦削高挑,肤色冷白无瑕,却一点也不文弱,胸前利落流畅的肌肉线条不过分贲张,透着一股惊人的力量感和美感,从胸口一路向下,最终隐没在浴袍之中。
沈夷星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目光鬼使神差地往下,再往下,然后默默停住。
面前的女孩睁大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盯着他看,似乎还没完全回过神,宋青阑觉得好玩,唇角忍不住微微翘了一下,而后顺着沈夷星的视线看了眼。
宋青阑挑眉,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将敞开的领口往上提了提,磁沉的声线压着笑,漫不经心地调侃:“往哪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