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快的旅行!保尔以无比喜悦的心情完成了这次旅行!最后他达到目的了。以前每次冒险带来的经常是最残酷的失望。而这次,却完全不同了。这次冒险之后,有合乎逻辑的结局,也有对他付出的努力所给予的回报。他心里也不会掠过那种不安的阴影了。有些胜利,包括他刚刚取得的对皇帝的胜利,伴随它们而来的总是要忍受各种障碍和困难。伊丽莎白在希尔登赛姆城堡,他正在奔赴途中,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的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似乎辨认出了昨夜隐藏在夜色之中的景物,啊!这样的一个村庄,这样的一个市镇,沿着这样一条河……他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小树林,还看到了他和间谍卡尔在附近搏斗过的那条沟。
几乎不需要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俯视那座希尔登赛姆封建堡垒的小山岗了。这座堡垒的前面是宽阔的壕沟,一座吊桥跨越壕沟之上。疑心重重的门卫出来了,但是军官的几句话,就让他打开了城堡的大门。
两名仆人从城堡里赶来了,保尔询问之下,他们回答说,法国妇女在池塘边散步。
他请人给自己指了路并对军官说:“我一个人去,我们很快就走。”
刚刚下过雨,冬天那穿过厚厚云层的暗淡阳光照耀着草地树丛。保尔走过暖房,又跨过一道人工岩石,一股很细很细的瀑布式的水流从岩石中泻出,在一片黑色冷杉环抱的空间内形成了一个宽阔的池塘,几只天鹅和野鸭在水面上游玩嬉戏,使这里的气氛变得轻松活泼。
在这池塘的一端,有一块台地,几尊塑像和几条石凳点缀其间。
伊丽莎白就在那里。
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使保尔心烦意乱。自战争的前夜以来,对他来说,就已经失去了伊丽莎白。从那一天起,她就遭受了最可怕的痛苦。她之所以蒙受这么大的痛苦,唯一的原因是她要使自己在她丈夫眼里成为一个无可指责的妻子,一个无可非议的母亲的女儿。
他就要在这样一个时候与她重逢:也许还不能够排除对埃米娜伯爵夫人的指责;另外,伊丽莎白本人,因为最近出现在孔拉德亲王的晚宴上,使保尔心里产生了很大的愤怒情绪。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看到了离他二十步开外的他心爱的妻子,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孔拉德亲王的下流无耻,埃米娜伯爵夫人的一切罪行,这两个女人之间可能存在的亲缘关系,过去保尔坚持的一切斗争,一切焦虑,一切反感情绪,他的一切恨……都不重要了!他现在注意的只是她过去洒下的眼泪,他看到的只是她那消瘦的在冬天微风中微微抖动的身影。
他向伊丽莎白走过去,踩在小路的卵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年轻女人回头看了看。
她没有作任何表示。他看到了她的眼光后明白了她的确是没有看他。然而在她看来,他是一个突然从幻梦中出现的幽灵,这种幽灵经常在她那神思恍惚的眼前游来游去。
她甚至只向他微笑了一下,笑容是那么悲切,保尔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差不多跪在她的面前。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他结结巴巴地说。
于是她重新站直了身子,把他的手拿到自己的胸口上,她的脸色比昨晚呆在孔拉德和埃米娜伯爵夫人中间的脸色还要苍白。现实明明白白地出现在她头脑里,而且也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这次她看保尔了!
他匆忙走过去,因为他感到她快要倒下去了。但她勉强做了自己不愿做的事,把手伸了出去,以阻止他不再往前走,她仔细打量着他,好像她要看透他的内心深处,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保尔满怀着爱,心突突直跳,他不再往前走了。
她低声地说:“啊!我感到你爱我……你没有停止过爱我……现在我相信这点了。”
然而,她一直伸着手作为一种障碍,他本人呢,也没有力图往前挪动自己的身体。他们的全部生活、他们的全部幸福都体现在他们的目光中,他们那发狂的目光互相交织在一起,她继续说:“他们告诉我你已被俘。这是真的吗?我是怎样地哀求他们把我送到你的身边!我是多么低三下四啊!我不得不和他们一起进餐,听他们的笑话而发出笑声,戴他们强迫给我的珍珠项链。我之所以做这一切事情,是为了见到你!……然而,他们经常许诺……接着……最后,昨天晚上他们把我一直带到了这里。我曾认为他们又一次愚弄了我……或者这是一口新的陷阱……或者他们最后决定要杀掉我……接着就是你来了……你来了……你,我亲爱的保尔!……”
她用两手捧着他的脸,突然又感到失望了:“但你不会再走吧?仅仅呆到明天,不是吗?他们不会再从我这里把你夺走吧?不会这样几分钟之后就把你重新从我身边夺走吧?你留下来,是吗?啊!保尔,我再也没有勇气了……不要再离开我……”
她看到他一直在微笑着,感到非常惊奇。
“你怎么啦,天啊?你看来真高兴!”
他开始笑了起来,这次,他不容分说地把她抱过来,紧贴着自己的身子,吻着她的头发、她的前额、她的面颊和嘴唇。他说:“我笑,是因为除了笑和拥抱你之外,没有其他事情可做;我笑,也是因为我想象了许多荒唐的事情……对,你想想,昨晚那顿晚餐……我从远处看见你,我当时好痛苦啊!……我指责你,到底指责你什么,我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你看,该有多蠢啊!”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高兴,所以又重复刚才说的话:“你真高兴!你怎么会那么高兴呢?”
“我没有任何理由不高兴。”保尔还是一边笑着一边说。
“哦!你想想……我们是在比亚特里德家族所蒙受的灾难还要痛苦的情况下重逢的。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没有什么东西会再把我们分开了,你难道不希望我高兴吗?”
“那么,没有什么东西会再把我们分开了吗?”她惶惶不安地说。
“当然,难道这很奇怪吗?”
“你留下和我在一起?我们将在这里生活?”
“啊!不是……眼下有一个主意!你快去收拾东西准备动身,我们一起走。”
“去哪里?”
“去哪里?去法国。一切都考虑成熟了,还只有在那里,我们才会感到自由自在。”
见她惊愕地看着他,他便对她说:“走吧,咱们赶紧走。汽车在等我们,我已答应贝尔纳……对,你的弟弟贝尔纳,我已经答应他,我们将在今天夜里会面,……你准备好了吗?唉!为什么神色这么惊慌?你需要解释吗?但是,我最亲爱的,我们得花好多好多小时来相互解释啊!你曾使亲王神魂颠倒……而后你被枪杀……而后……而后……最后,怎么!难道要我请求你支持,请求你协助,才能使你跟着我吗?”
她突然明白了他在认真地同她说话,眼睛一边盯着他一边说:“这是真的吗?我们自由了?”
“完全自由了。”
“我们现在回法国?”
“直接回法国。”
“我们不再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时,她的精神才一下子轻松下来。现在轮到她笑了,她开始笑起来了,笑得那样开心,甚至连儿时的稚气都淋漓尽致地尽情表现出来了。她差一点唱了起来,她几乎跳了起来。她的眼泪滚滚直流,结结巴巴地说:“自由了!……一切都过去了!……我痛苦吗?……不……哦!你知道我被枪毙过吗?……我向你保证我是被枪毙过,这并不可怕……我将向你叙说这件事,还有好多其他事情!……你也一样,你将向我叙说……然而,你是如何成功的?那么你比他们勇敢吗?……比不可言喻的孔拉德亲王勇敢吗?比皇帝勇敢吗?天啊!这真是太奇怪了!这真是太滑稽了!……”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突然使劲抓住保尔的胳膊:“咱们走吧,我亲爱的。在这里再多呆一秒钟都是荒唐的!这些人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他们是一些骗子,他们是一些罪犯。咱们走吧……咱们走吧……”
他们走了。
他们的行程很顺利。晚上到达埃布勒库尔前方防线。
拥有全权的副官,先叫人打开了一部反射器,他命令必须摇着白旗,他本人领着伊丽莎白和保尔交给已经到达交换现场的法国军官。
法国军官向后方勤务部门打了电话,即刻派来了一辆汽车。
九点钟,伊丽莎白和保尔停在奥纳坎栅栏前面,保尔请人叫来了贝尔纳。
他是来接贝尔纳的。
“是你啊!贝尔纳?”他对贝尔纳说,“听我说,我们尽量长话短说。我把伊丽莎白带回来了。对,她在汽车里。我们现在去高维尼,你和我们一块儿去。现在我去取我的手提箱和你的手提箱,同时你去下达必要的命令,要求严密监视好孔拉德亲王。他现在很安全,是吗?”
“是的。”
“那么咱们就赶紧办吧。重要的是要去见一个女人。昨天晚上,当她进入隧道的时候,你见过她。既然她在法国,我们就要追捕她。”
“保尔,难道你不相信我们回到隧道,寻找通向高维尼郊区的那个地方,就可以找到她的踪迹吗?”
“没有时间了。我们现处在斗争期间,必须日夜兼程。”
“哦,保尔,既然伊丽莎白得救了,那么,斗争也该结束了。”
“只要这个女人还活着,斗争就不会完结。”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呢?”
保尔没有回答。
……十点,他们三人在高维尼车站前面下了车。没有火车了,大家都睡了。保尔毫不气馁,他又跑到军事哨所,叫醒了值班的军士,请来了站长,又请来了车站里的办事员,经过仔细调查后,他终于弄清楚了,本星期一上午,一个女人买了一张去蒂厄里城堡的车票,她持有写着昂托楠夫人这个名字的合法安全通行证。此外,没有其他女人是单独一人从这里出发的。她穿一件红十字会的制服,她的体貌特征,比如说身高和脸面,与埃米娜伯爵夫人相似。
“这个人肯定是她,”保尔说。这时,他、伊丽莎白和贝尔纳已在附近的一家旅馆里安顿好,准备在那里过夜。“这个人肯定是她。她只能从那里离开高维尼,明天早晨,也就是星期二,我们也将在她离开的同一时间里从那里出发。我希望她来不及执行把她带到法国来的那个计划。无论如何,这次对我们来说是仅有的一个机会了。我们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当时,贝尔纳又重复问道:“她究竟是谁?”
他回答说:“她是谁?伊丽莎白会告诉你。现在我们还有一个小时,我们现在对某些问题再作些说明。然后,我们就休息,这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需要的。”
第二天,他们启程了。
保尔的信心是坚定的。尽管他对埃米娜伯爵夫人的意图一无所知,但他坚信一切将会很顺利。事实上,他们好几次得到证据,一名独自乘坐一等车厢旅行的红十字会护士总是比他们先一天在相同的车站过夜。
黄昏时分,他们在蒂厄里城堡站下了车。保尔了解情况后得悉,前一天晚上,等在车站前面的红十字会的一辆汽车把她接走了。人们在检查这辆车子的证件时,得知它是属于苏瓦松后方一个野战医院的车子,但人们无法明确这家野战医院的确切地点。
这些情况对保尔来说已经足够了。苏瓦松,那里是战斗的前线。
“咱们走吧,”他说。
他拥有总司令签发的命令,因此他有一切必要的权力,有权征用车辆,有权进入战斗地区。在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到达了苏瓦松。
苏瓦松的郊区,由于遭到轰炸和破坏,现在已是一片荒凉。城市本身大部分的城区已被废弃。但是随着他们接近市中心,街上也可见到几分热闹的景象。一些部队急促地从市中心穿过,大炮和辎重车辆由套车的牲口拉着,飞快地驶过街区。在人们告诉他们的大广场那家旅馆里,住着一些军官,里面吵闹声阵阵传出,人员来来往往,好像有些混乱。
保尔和贝尔纳向别人打听情况。人们回答他们说,几天以来从埃斯纳河的另一边向苏瓦松对面的山坡发动了攻击并取得了成功。前两天,法国轻装步兵营和摩洛哥兵营夺取了132山嘴。前一天,还保持着夺取的阵地,并一举占领了克鲁伊峭峰的战壕。
然而,昨天夜里,正当敌人猛烈地进行反攻时,发生了一起相当奇怪的事情。由于大量降雨,埃斯纳河河水上涨,泛滥成灾,把维纳夫和苏瓦松两处所有的桥都冲垮了。
埃斯纳河的洪水属于正常情况下的洪水,但是不管洪水如何厉害,却并不能解释所有的桥断裂的原因。这些桥同时断裂正好同德国人的反攻时间巧合在一起;另外,它似乎是被人用一些可疑的方法破坏的。人们正试图弄清楚这一点。这两个地区的桥被毁,使得派增援部队去前线几乎不可能了,因而使法国部队的局势变得复杂化了。人们在132山嘴上坚守一整天了,但是相当艰苦,伤亡很大。目前正在将一部分炮兵集中到埃斯纳河的右岸。
保尔和贝尔纳没有任何怀疑,在这一切事件中,都有埃米娜伯爵夫人插手的迹象。所有桥梁的断裂,德国人的进攻,这两件大事都是在她到达的当天晚上发生的,这又怎能不相信这些事件就是她一手炮制的一项计划的结果呢。他们准备在大雨使埃斯纳河河水上涨时执行这项计划,这就证明了伯爵夫人和敌人参谋部进行了合作。
此外,保尔还想起了她在孔拉德亲王别墅台阶前面和间谍卡尔的一段谈话:“我去法国……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天气有利,参谋部已通知我……因此,明天晚上我将在法国……只需作最后的工作了。”
最后的工作,她已做了。所有的桥经过间谍卡尔或经由她豢养的特务煞费苦心的工作全部垮掉了。
“很明显,就是她,”贝尔纳说,“那么,如果是她,为什么你神色不安?相反你应该高兴。因为现在我们只要情况发展正常就肯定可以追捕到她了。”
“是的,但我们能及时追捕到她吗?在她同卡尔的谈话中,她还说到了另外一种威胁,我认为比前面那种情况还更严重得多。我也向你引述过她这段讲话的内容:‘现在转运了,我们不走运。如果我们成功,那一系列倒霉的事将到此结束。’当她的同谋问她是否得到皇帝的同意时,她回答说:‘没有这个必要,这都是属于那些我们不能说的事情。’贝尔纳,你清楚了吧,这肯定不是指德国人的进攻,也不是指桥梁的断裂。”
“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情,皇帝都是知道的。”
“不,这是指另外的事情,这件事大概会和一些事件巧合在一起……这个女人不可能认为让部队向前推进一两公里就一下子能够结束她称之为倒霉的一系列事件。那么,是什么呢?会发生什么呢?我不知道。这就是我不安的理由。”
整整这一夜,以及十三日(星期三)整个这一天,保尔都用来到城市街头巷尾或去埃斯纳河沿岸进行调查。他和军事当局取得了联系,一些军官和士兵也和他一起寻找,他们搜索了好几栋房子,询问了好些当地居民。
贝尔纳主动提出愿意陪着他,但他坚决不同意。他说:“不,的确这个女人不认识你,但不应该让她看到你姐姐。因此,我要求你和伊丽莎白呆在一起,不让她出去,要时刻照看她,一步也别离开她。因为我们是在和最可怕的敌人打交道。”
这一天里,姐弟俩时刻都在一起,他们只能隔着窗玻璃向外张望。保尔匆忙回来吃完饭又走了。一想到有希望,他就非常激动。
“她在这里,”他说,“她不得不像在汽车里陪同她的那些人一样,去掉护士的伪装,她蜷缩着身子躲在一个洞子里面,就像蛛网后面的蜘蛛一样。我看到她,手里拿着电话,向她那伙人发号施令。这伙人都像她一样藏在地下或洞里,都像她一样,善于隐蔽自己。但是,她的计划,我开始看出来了,我比她要强,她自以为很安全。她的同谋卡尔之死,她一无所知;我同德国皇帝的会晤,她也一无所知;伊丽莎白被救出,我们现在在这里,她同样也不知道。这可恶的家伙,已是我的手中之物,我已经掌握住她了。”
然而,战斗的消息仍然没有朝好的方面变化。
左岸仍在继续撤退。克鲁伊峭峰上损失惨重,加上烂泥很深,使得摩洛哥人无法进攻。匆忙搭起来的一座浮桥又被水冲走了。
保尔在晚上六点又露面时,一滴血滴在了他的一只衣袖上,伊丽莎白看了感到害怕。
“这不要紧,”他笑着说,“我不小心擦伤了一点皮,我都不知道伤在哪里。”
“你的手,瞧你的手。你流血了!”
“不是,这不是我的血。放心吧,一切都平安无事。”
贝尔纳对他说:“你知道吗?总司令是今天早晨到达苏瓦松的。”
“知道,看来……太好了,我想把女间谍及其同伙献给总司令,这将是一件很好的礼物啊!”
他又出去了一个小时,而后才回来,一个人用了晚餐。
“现在看来你的事情有把握了,”贝尔纳一边观察着一边说道。
“有把握了吗?这个女人是魔鬼的化身。”
“但你知道她的巢穴吗?”
“知道。”
“那你还等什么呢?”
“我等到九点。九点之前我休息。在这个时间之前一点叫醒我。”
夜里大炮在远处轰鸣。有时一发炮弹落在城里,发出巨大的爆裂声。城市里各部队来往不断。然后就是一片寂静,好像战争引起的一切声音都停止了。也许这寂静的时刻就是具有最可怕意义的时刻。
保尔自己醒来了。
他对妻子和贝尔纳说:“你们知道,你们是参加远征,远征将是艰苦的。伊丽莎白,非常艰苦,你有把握坚持得下去吗?”
“行!保尔……但你自己呢?你脸色好苍白!”
“是的,”他说道,“我心里有点不安。一点也不是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使我不安……但是尽管采取了一切防范措施,直到最后一分钟我仍担心敌人会逃走。”
“然而……”
“啊,对了,如果稍有不慎或不巧使她提高了警觉,那一切就前功尽弃了……你要干什么,贝尔纳?”
“我在取我的手枪。”
“没必要。”
“什么!”年轻人说,“在你的这次出征中,我们可以不搏斗吗?”
保尔没有回答,按照他的习惯,他只在行动过程中或在行动完成之后才表明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九点钟敲到最后一下,他们就穿过大广场。周围一片黑暗,突然从一家关闭的店铺里射出来一道划破黑暗的细细的光线。
他们在黑暗中感到在他们头顶上出现了大教堂那巨大的阴影。就在这大教堂前面的小广场上,一队士兵正在那里集合。
保尔用电筒光向他们照过去,然后对指挥这些士兵的人说:“没有什么新情况吧,中士?”
“没有,我的中尉。没有任何人进这个屋子,也没任何人离开这个屋子。”
中士轻轻地打一个口哨,有两个人逐渐从他们周围的夜色中出现在街道中间,突然转弯向小广场那一队士兵跑去。
“没听见有什么响声吗?”
“没听见任何响声,中士。”
“百叶窗后面无任何灯光?”
“没见到任何灯光,中士。”
这时,保尔开始向前推进,其他人均按照他的指示跟在他后面,他们没有弄出一点响声;他果断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好像一个夜晚晚归的闲逛者返回自己家那样。
他们停在一栋小房子前面,夜色中他们刚刚能够辨认出这栋房子的底层,门开在三级台阶之上。保尔轻轻撞了四次,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把门打开了。
走进门厅,他又打开了自己的电筒,他的同伴们始终保持着不弄出任何一点响声。他朝门厅里的那面落地镜走过去。
他轻轻地把镜子敲了四下,然后按住镜子的一边,把它推了过去。原来这面镜子是用来掩盖通向地下室和楼梯口的,他从楼梯口立刻把灯光照了进去。
这大概就是一个信号,约定的第三个信号。因为很快从下面传来了一个声音,而且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这声音嘶哑而且刺耳。
“是您吗,瓦尔特神父?”
行动的时刻到了,保尔没有回答,而有迅速冲下楼梯。
他到达的时候,正是一扇厚实的门要重新关闭、地下室的进口正要被堵住的那一瞬间。
他猛地一扳,……便进去了。
埃米娜伯爵夫人在里面,因光线昏暗,她一下动弹不得,犹豫不前。
接着,她突然跑向地下室的另一端,抓住桌子上的一把手枪,转过身来,进行射击。
只听到喀哒一声,但没有听到枪响。
她又射击了三次,三次都一样,没有听到枪响。
“坚持反抗下去是无益的,”保尔冷笑着说,“子弹都已退膛了。”
伯爵夫人疯狂地叫了起来,打开了桌子的抽屉,拿了另外一支手枪,一连开了四枪,也无任何枪响。
“现在无计可施了,”保尔笑着说,“那支手枪的子弹也退了膛。第二个抽屉里的那把手枪以及房子里所有的武器都一样卸下了子弹。”
见她惊愕地看着,对自己这样束手就擒感到吃惊,但又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于是向她打了个招呼并作了自我介绍。他仅仅用了这样几个字,这就意味着一切都明白了:“保尔·德尔罗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