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风吹着。
大海在呼啸,不,它是在发怒。怒声直传大地。风并不怎么大,可撞碎在荒矶上的涛声却很响。
沉重的波涛声传到了傍海而建的片濑京子的小屋。
片濑京子从早晨起就没下过床。
格罗在她旁边。
黑木邦雄买来的粮食如数当了格罗的口粮,片濑京子几乎一点食欲都没有。
自从前天和黑木亲热过以来,食欲越发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已急速地燃尽了。片濑京子被黑木压在身下燃起了欲望,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具尽是骨头的身躯哪个角落里还蕴藏着如此强烈的欲望?
——死期临近了。
片濑京子明白了。
也许是回光返照——最后亮起的烛光。
片濑京子凝视着屋顶。
枕边有个威士忌酒瓶,酒已喝去大半。从早晨起片濑京子就喝酒。疼痛已蔓延到全部内脏,光用药压不下去,辅之以酒精总算止住了。不,应该说是使感觉麻痹。
格罗伏在地上。
耳朵不时因外面的声音动几下。它打着轻微的呼噜。整整三天,格罗几乎都在睡,除了吃东西和到外面拉撒,它一直在屋里躺着。
片濑京子知道格罗疲劳积得太深了,她不禁对沉睡不醒的疲劳羡慕起来。片濑京子没有疲劳,正因为没有疲劳,她无法入睡。
她听了整整一夜的涛声。
片濑京子在听上去似乎千篇一律的涛声和风声中听出了喜怒哀乐。躲着也听,起来也听,她听懂了。
虽然听懂了,可对她的病并没有丝毫帮助。
到了没救的地步才去留心世间的一切,也许人本来就是这样。
下午很晚的时候片濑京子才起床。
走路都艰难了。
她从冰箱里拿出火腿给格罗。
“吃吧,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再过一两天格罗的粮食也要没有了,估计黑木在这以前会来,不过来不来也无所谓。
虽不能说充分,格罗的体力已经恢复,继续出发旅行已无问题。
“我如果死了,你就自顾回东京吧。”
片濑京子已忘记她曾托黑木把格罗带回东京的事了。
她看着格罗吃火腿,拿起威士忌酒瓶对着嘴喝了一口。
她一直都醉着,醉能模糊她的思维感觉。
门外寒风呼啸。
“把身体养得棒棒地走,格罗,可不兴败给那些坏蛋。”
她又举瓶喝了一口。
“对了,”片濑京子忽然心生一念,“反正死了以后也没事好做,我就把阴魂附在你身上去对付那些坏蛋。”
这个想法使片濑京子很高兴。
她低声笑了。
她笑着,咕嘟咕嘟地猛喝威士忌。
喝着喝着,她头晕了。
“我把门打开,好让你到时候能出去。”
片濑京子爬着把门开了一条缝。她的意识已渐渐开始模糊,唯有让格罗随时都能出去的念头非常清楚。
风吹进屋里。
被风一吹,片濑京子回到被窝。
她不感到冷。
格罗从门缝里出去了。
它站在暮色苍茫的海边。风很大,铅灰色的海面上,白色的波涛正呈横一字形朝岸边涌来。
格罗蹲坐下来凝视大海。
细长的双眼饱含乡愁。
晚上八点。
黑木朝片濑京子的小屋走来。
船半夜起程,目的地是东京。
黑木心情沉重。
傍晚时分船主把他喊去,令他把三个陌生人藏在船舱里绝对秘密地送到东京。船主的表情也相当尴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黑木不清楚,但那三个人一定和什么犯罪事件有关这一点明摆着的。
船主说这事决不会给黑木添麻烦,黑木只得应允。
小屋里没有亮着灯。
门也开着一条缝。
黑木猛地站住了。
“京子!”
他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走进小屋,点上灯。
“……”
他说不出话来。
片濑京子已经死了。尸体僵硬、干瘦,像一具木乃伊。似乎为自己的死感到吃惊的眼睛望着屋顶。
太郎蹲坐在她枕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片濑京子,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声音,粗大的尾巴微微晃动着。那细细的声音黑木听上去既像是在哀悼片濑京子的死,又像是在哀求她活过来。
一个空威士忌酒瓶滚落在枕边。
黑木弯下腰去。
“你终于还是死了,京子……”
一块手帕盖上片濑京子的脸。
凄怆的夜风灌满了小屋。
想到京子最终只有一只捡的流浪狗送终,黑木止不住潸然泪下。
京子脸上一盖上手帕,太郎不再盯着看了。
“是吗……”
黑木带着哭声对太郎点点头。
是一宿一饭的恩义使太郎为京子送终的,黑木想。门开着,也许是片濑京子为了让太郎能出去而开着的。可是太郎并没有舍她而去,它守望着永远不会再醒过来的片濑京子,频频地奉献着哀思。
“我要遵守诺言,把你带到东京去。”
黑木小声说道,忽然想起片濑京子对他说过的话来。
片漱京子说过她会留下遗书告诉他为什么要把太郎送到东京去的。
可是哪儿也找不到这样一纸遗言。
黑木合掌朝遗体深深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