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濑京子住在一间快要倒塌的小屋里。
这房子原先是鱼网仓库,坐落在气仙沼湾一角。小屋是从屋主那儿借的,不收租金。
房子略经改装,为看到眼前展现的大海,还开了一扇玻璃窗。
屋里很潮湿,有时使人产生睡在刚从海里收上来的鱼网里似的感觉。
十一月十九日,清晨。
岁末已渐渐临近。
片濑京子倚在窗口眺望着大海。远处的海面被晨雾裹住了,只能看清近处海边的情景。
已是焚风季节了。当地人习惯把东北风叫作焚风。大海发了狂,波涛猛烈地扑向海岸,大声咆哮着。
这是最让人担心渔船在海上出事的季节。
片濑京子把茫然的视线投向大海,她并没有在看什么。
她没有必要看,也没有这个气力。只是睁着双眼而已。
风景能映入眼帘当然好,不映入也无所谓。
晨雾中,渔船破浪远去。
片濑京子长时间地这样呆望着。
她体内沉积着懈怠的沉重,她觉得如果一动不动地呆着,这种沉重感会使她陷进地里去。
视角边上有一件什么东西在动。
片濑京子慢慢腾腾地把视线朝那里转过去。
是一条狗。那狗垂着头在海边上走,步子很慢很慢。
看了一会儿,片濑京子发现那条狗马上就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也许不一定对,但那狗因为生病或者饥饿已奄奄一息是肯定的。
片濑京子是懂的。
她茫然看着,不打算招呼它,也不觉得它可怜。生物都有着各自的寿命。
寿命不是生物自己所能左右的。
不一会儿那条狗朝岸上走来了。那狗骨架挺大,虽是条日本狗,看上去有些像洋狗。它像狼狗似地拖着尾巴,尾巴又粗又大。
它好像下过水,浑身湿淋淋,身上的毛蔫答答的不见丝毫精神。
狗瘦极了,肋骨根根突出。
那狗的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片濑京子曾见过临死的狗。那条狗站着,四肢开始发抖,颤抖越来越厉害,最后终于站不住了。狗倒下去以后四肢仍然抽搐。
眼前这条狗四肢没有发抖。四肢虽然不抖,可它那副瘦弱的样了唤起了片濑京子旧日的回忆。
那狗打算离去,可不知为什么又回头看看大海。它也许是到海边来寻找死鱼的,可是什么也没找到。狗回首看着大海的眼睛里流露出不死心的神色。
狗蹲坐了下来。
它伏倒了。
它好像累极了,伏在地上着大海。
片濑京子离开了窗口。屋角是厨房,有个容量不大的冰箱。她从冰箱里拿出些肉片。
她出了小屋朝狗走去。
狗伏在地上看着片濑京子走近,好像没有要逃的样子。
片濑京子在狗前面蹲下,无言地把肉片递到狗的面前,肉片就放在她手掌上。
狗抬眼看看片濑京子。这是一双细长的眼睛,乍一看有些带绿,仔细看去瞳孔是琥珀色的。狗目不转睛地看了片濑京子一会,似乎想看清对方是否怀着什么歹意。
“吃吧。”
片濑京子对狗说,这句话充满着叫狗抛弃猜疑的意思。
狗已经快饿死了,即使心里有怀疑也毫无意义,猜疑心什么的该是健康的生物才能有的。
狗轻轻地叼起肉片,叼着又看了片濑京子一会。
肉片消失了,是一口吞下去的。
片濑京子仍然蹲在地上。狗戴着脖图,脖圈脏极了。这条狗原先是有人养着的,如今成了被抛弃的流浪狗。
被抛弃以后还戴着脖圈,这尤其使人感到可怜,似乎这条狗还在念念不忘它的主人。这或者说不定是这条快要饿毙的流浪狗唯一引以为豪的东西,仿佛是一枚在告诉别人“我以前可不是这副样子”的可怜的勋章。
“这玩意儿还戴着它干什么!”
片濑京子碰了碰脖圈,想把它解下来。正要解开搭扣,她的手忽然停住了。
脖圈上挂着一块金属小牌,肮脏的牌子上还能辨认出东京都目黑区的字样。
片濑京子缩回手。
“你就是格罗?”
狗没有回答。
“你是格罗吧。”
片濑京子自言自语地点点头。
关于格罗的事她在电视上已经看过了。它在大股川上游的农家和熊搏斗大约是前天的事吧?电视报道说格罗救下了差一点被熊咬死的老太婆和少年,当晚咬断铁丝离开了那里,就此下落不明。
报道说它的主人晚到了一步,又追它的踪迹去了。
“跟我来。”
片濑京子站起身来对格罗招招手。格罗好像在判断该怎么办,见片濑京子不动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