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卷市西北侧有一道汤泽坝。
从坝上流下的丰泽川在下游和北上川汇合。
从汤泽坝到花卷市之间是个很大的温泉乡。
丰泽川河滩上有三个少女正在那儿玩。
时间是十一月十一日下午。
三个少女一会儿扔石子,—会儿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正玩得起劲。其中一个——加田克子——突然发现河中央有一块红红的石头。水流冲得那块石头不住地摇动,样子简直美极了。
这地方水不深,最多只没到膝盖。
克子撩起裙子一步一步朝河心走去。冬季的河水激得少女白皙的双脚像刀扎似地疼。
水已经没到膝盖了。少女想把那块石头拿起来,可是石头太大,她拿不动。克子死了心,正打算退回来,撩着的裙子一松落下来浸到水里。
少女慌了神,惊叫一声慌忙一直身。这个动作破坏了身体的平衡,克子一脚踏在一块长苔的石头上,一滑,仰面朝天地倒在水里。
克子拼命挣扎。因为是仰面倒下的,她呛了几口水,这几口水一喝可就坏了事。克子心一慌,动作失去了冷静。等她好不容易翻身想站起来的时候,人已被冲到深水处。她刚站起身子脚一滑又跌倒了。若是镇定一点还是能走回岸上的,可她已吓昏了头。两次、三次,她站起来又跌倒,小小的身体渐渐被卷入河心的激流。
岸上两个少女像冻住了似地僵视着水里的克子。
克子被急速的水流时浮时沉地冲向下游。
两个女少一起哭喊起来。
她们哭喊着跑离河滩,上路朝镇里跑去。志户平温泉就在附近,两个少女几分钟以后就跑到那里了。
克子还在水里朝下游漂去。
她喝了不少水,身子几乎已经沉下去了。现在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意识也已半朦胧。
能望见河流的山腰里有一条狗。
那狗伏在树丛里。从三个少女在河滩上玩的时候起,它就一直在看着她们。克子被卷入河心浮浮沉沉地朝下游冲去它也看到了。
那条狗自己也已经精疲力尽,体毛干枯,身上的脂肪落尽。它瘦得皮包骨头,形同饿狼。
它是格罗。
格罗已饿得奄奄一息,它知道自己快死了,情形和从北海道中标津摇摇晃晃来到去来牛时—样。
脚掌磨破又长好,长好了又磨破,如今被石头磨破的皮垂挂着,可是它没有时间等它长好。那场和野狗魁首的恶斗使格罗陷入了困境。耳朵已经长好,背上的伤口也愈合了,可是这两处伤意想不到的消耗了它大量的体力。再加上它的脚掌也受了伤,它几乎失去了奔跑的能力,不会跑就捕不到猎物,捕不到猎物身体就更衰弱。
恶性循环,每况愈下。
到去来牛海滨时就是这副样子,体力的衰弱引起了相应的恶果,死亡正在逼近。如果到有人家住着的地方去也许还有什么办法,但格罗对人已极度不信,友人被杀,还遭过两次抢击。
格罗默默地看着下方,看着那濒死的少女的双眼里闪出了悲哀的神色。这悲哀不是为那少女而生的,它那双微绿的眼睛里浮现出来的是回不到故乡的自身的悲哀。当然它还能走,但它遇见的尽是陌生的土地,展现在它面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大地。
它不知道已翻过了几道山。它渡过河流、越过平原、穿过铁路,也穿过公路,可是跑啊跑啊,怎么也到不了自己熟悉的街道。
故乡没有找到,体力已经衰弱。
格罗站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钻出灌木丛。前面是一片杂木林,它钻过树下的杂草跑下山坡。
等格罗在河滩上站定时,少女已冲出去好远了。格罗跑到河边喝了几口水。
它离开河边向下游方向跑去。磨破了的脚掌疼极了,跑起来略有一些一瘸一拐的样子。
在河流快要拐弯的地方格罗追上了少女。它跳进河里,水流很急,格罗游了起来。激流助了格罗一把力,它飞快地朝少女游去。它游到少女旁边咬住了她的衣服。
它想把她拖回岸边,可是少女太重了。激流想把她拖进死亡的深渊。要把少女从死亡的深渊拖回来是难的,可是格罗没有灰心,还是死命地挣扎着往岸边游。
岸边有个男人一直在观望。
他开车经过这里,见有一条狗跳进激流,把车停住了。
他还以为那条狗是想过河,可是狗到了河中心后笔直地向下游方向游去。
——是条蠢狗!
那人想,再往前就是瀑布了。瀑布虽不怎么高,但下面是一个岩场,落下去断然没救。
狗靠近了一件东西。也许是破烂、垃圾什么的吧,那人想。那东西一浮一沉的。狗咬着那东西拼命往岸上拖。那人心想,这条狗算是蠢极了,这不是找死吗?
那人很有兴趣地观望着。
突然,狗和狗咬着的东西一起在激流中消失了。那里有一块大石头,水到这里形成一个很急的漩涡。它们是被漩涡卷住了。
“死了?”
那人喃喃自语。接下去马上就是瀑布,完了,他想。他又看了一会儿,不见那条狗出现。
那人正要回车上去,突然停住了脚步。狗又露出了脑袋,嘴里仍然咬着那东西没命地往岸上挣。可是河水的冲力仍在把狗从河滩上卷回去,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接近了瀑布。这时候那人突然身子一震。狗咬着的东西被激流冲得浮了上来,水上出现了一双少女白皙的脚。
那人冲下河滩没命地狂奔,他一面走一面冲狗大声喊,要它坚持一会儿。
那人冲进河里,狗和少女已经冲到离瀑布十来米左右的地方。那人冲进齐胸的水里,摇摇晃晃地总算抓住了少女和狗。抓是抓住了,但他自己也险些被激流冲倒。要是立脚不住,自己也有可能被冲向瀑布。他拖着狗和少女,小心翼翼地朝岸边靠近。
听到两个少女的哭诉。有十几个人跑着赶到了河边。
人群中有加田克子的父亲加田吉之进。加田是个大高个,是这个镇的镇长。他抱着克子放声大哭。
克子死过去了。
这时候,镇上的医师赶到了。
医师从加田怀里夺过克子,把她放在河滩上做起了人工呼吸。他不时地往克子嘴里吹气,边吹边按她的胸脯。
不到一分钟,克子的肺开始活动了。医师一看克子恢复了呼吸功能便开始控水。
“喂,你这样干有把握吗?”
加田气急败坏地问道。
“放心,没事,我可以保证。”
那个老医师看上去确实有两下子。
“出了事我可找你!”
加田狂吠似地吼叫着。
克子吐出大量河水,呼吸已经正常了。
人们围着怀抱克子的加田离去。
河滩上只剩下那人和狗。
那人看了看狗。狗躺在沙滩上,瘦得皮包骨头。也许是体力耗尽了吧,它一动也没有动,双眼半开半闭。
那人脱下衣服拧水。
“这帮人真太不像话!”
那人对加田十分不满。连谢都不谢一声,哪有这样的人!
那人穿上拧干的衣服,在狗面前蹲了下来。
狗看着面前的陌生人,细长的眼睛充满了悲哀。
“我可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别担心,我来照料你。”
那人把狗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