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还是来了。”
绀野美也子从有红绿斑点的围巾中露出了一双黑眼睛,瞅着青沼祯二郎。
新宿车站前的路灯,巧妙地给绀野美也子身上投下阴影,犹如特意设计的照明使她的脸部显得阴暗,与其他部分形成鲜明的对比。肩、腰、脚等变成逆光,有一种柔和的感觉。
“我吓了一跳,”青沼祯二郎瞠目而视说,“真没想到,你白天一身日本式的打扮,现在又是这么摩登。”
“真叫我怪难为情的,”美也子靠近青沼的胸部,低下头说,“如果晚上也是那一身打扮在街上走,人家会把我当做艺妓、酒家女招待什么的。再说,穿这种衣服,行动方便。”
“很合适。”
这不是奉承。在这样人群熙来攘往的地方,她还是很显眼的,比白天年轻得多。
这是青沼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为这个意外的收获兴奋不已。
“先生,我陪您到什么地方去好呢?”美也子问道。
在来的路上,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巳经十一点钟多了。去处,他早就心中有数了。
可是,他还不敢露骨地说出来。
伙伴们一向认为青沼祯二郎对女人伸手快,他眉目清秀,他的风采给人一种虚无感,所以不少女人追求他。这方面,青沼是较自负的。
青沼知道自己面孔的特征,所以在女人面前不轻易地表示激动。他不大露出笑容,眉宇间总是有阴沉的皱纹,宛如在苦思冥想似的。
“是啊。”
美也子问他到哪里去,青沼故意作了犹疑不决的回答。他就是用这样的措词启发对方猜测他的意图。
“您在旅馆工作到现在,累了吧?”绀野美也子说,“我认识一家酒店,地方很脏,可是那里的老板娘可有意思了,可以无拘无束地玩。您也不要老是往高级酒家跑,有时候也可以到下面来了解了解吗?”
“是啊,”青沼心想就从这里做起吧,便问道:“远不远?”
“就在附近。您去的话,她们也很高兴呢。”
绀野美也子乐滋滋地说。
“你能喝酒吗?”
“是的,能喝一点。”
“不,恐怕酒量不小吧?”
“象吗,”美也子用围巾捂着脸喀喀地笑。
“看你今天白天的打扮,我想男子汉只好甘拜下风了。”
“大家都有这种误会,大概是打扮得象个艺妓的关系吧。”
“你喜欢和服吗?”
“我年纪大了,”美也子说,“白天不敢穿西服出门。这身打扮,晚上才能瞒得过人家。”
美也子避开热闹的地方,从西口穿过副都心的大厦,朝柏木走去。
“哎呀,要到这样的地方去?”
“你没料到吧。虽然新宿的背胡同聚集着许多小酒馆,可是这样的地方却出乎意外地有舒适的小店呢。”
这一带,行人少得多了。和车站周围相比,灯光也显得无力。青沼不由感到凉丝丝的。
美也子一直和青沼并排走着。只要青沼一伸手,就可以拥抱她娇嫩的肩膀了。
可是,青沼控制住自己。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有夫之妇。而且,不必操之过急。快乐可以留在后面。与其说是慎重,不如说是这种心情,使他跟着美也子走去。
在一条阴暗、狭窄的街道上,挂着红灯笼。
“先生,就是那一家。”
到了前面十来公尺,美也子就指给青沼看了。
“唷,是这样的地方?”
“您大吃一惊了,平常总是到豪华的酒家去嘛!”
“不,那也不一定。”
“反正,这是我常来的小店。在那里吃点什么吧。”
这句话吸引住青沼,他猜想大概是先喝一杯再说的意思吧。
“晚上好!”美也子喊着,拉开带格子的门。青沼跟着她后面,慢吞吞地走进去。
狭小的店里,只有冷清的柜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板娘,站在冒着热气的锅子前面,拿着长筷子和一个少女一起在搅动。总算有两个客人,他们竖着大衣的衣领坐着,面前放着酒壶。
“呀,您来了。”
老板娘抬头望着美也子的面孔,莞尔一笑,随即吩咐少女收拾出一块地方。
“您来了。”
老板娘向跟着进来的青沼鞠了一躬。
“大妈,给我五香菜串儿。酒,照老样子好了。”
“好的。”
“您呢?”美也子小声问道,“日本酒,您不喜欢吗?”
“没关系。”
青沼坐在她旁边,支着路膊肘发呆。
不久,给他们俩送来了酒壶和一盘五香菜串儿。
“请,”美也子以热练的手势给青沼斟酒。
青沼给她还了一杯,她就接过酒杯,道谢:
“对不起。”
美也子的一切举止都相当老练。他们俩举杯,美也子的黑眼睛熠熠生辉。
青沼有许多问题想问这个女人。她说现在是有夫之妇,可是前身是什么呢?看她这身漂亮的穿戴,决非一般人。普通的一般人,不管怎样打扮,总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可是,这个女人的打扮是地道的。
还有一个疑问是她的资金来源。听说,已经出了七、八本书,可是这笔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她的丈夫是“诗人”,当然不会有赚钱的本事。
青沼喝着美也子给他斟的酒,心里在琢磨从哪里解开谜底。
不知不觉地在那里消磨了一个多小时。
“呀,十二点多钟了,”美也子好象刚想起来似地看了看表说,“您明天还有工作吧,再挽留您也不妥当,我们就走吧。”
她们俩面前,摆着四、五只酒壶。不出青沼所料,这个女人酒量很大。喝法也很利落,面不改色。青招感叹地说:“你经过锻炼了!”可是,她只是缩着脖子笑笑而已。
“您住在旅馆吗?回去得再晚也无所谓吧。”
“听说,客人有三分之一总是不回旅馆的。”
“呀,都是些不规矩的人嘛!”
青沼今天晚上已经放弃希望了。时间太晚了,而且,有夫之妇这一点,还是使他放心不下。不过,也不必着急。
“大娘,算帐。”
青沼正要掏出钱包,美也子制止了他。
“不要紧,这里是我的地盘,”说着,转向老板娘说,“大娘,这位是青沼先生呀。”
到了离开的时候,才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哎呀,是青沼先生吗?”老板娘又一次恭恭敬敬地鞠躬说,“经常承蒙绀野大姐光顾。这样的地方,先生大概不中意吧。请多多包涵,欢迎再次光顾。”
“谢谢。”
美也子对老板娘道了谢,便走出去。
恰好开来了一辆出租汽车,美也子便举手叫住了车。
“送您到旅馆去,好不好?”
上了车以后,美也子问了青沼。说实在的,青沼真想就这样把车子开到别处去。
“别管我了。我自己回到旅馆去得了。”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
美也子在黑暗中凝视着,青沼不由得心慌,不知如何理解她的话才好。
她的话似乎有弦外之音,又好象是直截了当地问他的打算。
青沼还是犹疑不定。往常,他就随随便便指定司机开到什么地方去,可是他不敢对美也子这样做。出版社和作者的关系,还在微醺的头脑里起着干扰作用。青沼不愿意一开始就丢脸。他恨自己的优柔寡断。
“我送你回家。”青沼答道。
青沼记得美也子给他的名片上印着的地址是九段的富士见町。就是说将和美也子一起在车上待二十分钟。青沼想利用这段时间寻找最后的机会。
“对不起。”
真没料到,美也子顺从地答应了。
“不,反正是顺路。”
“呀,就是嘛。”
于是重新向司机交代去处。
车子经过新宿的街道。已经深夜一点多了,可是这一带却宛如黄昏年轻人还在逍遥。
“这么晚回去,你的先生没有意见吗?”
青沼从这样的地方着手试探了。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就是两点钟,三点钟回去,我的先生也不在乎。他信任我。”
路灯时时把灯光射在美也子的脸上。
“真是好人。毕竟作诗的人,真象个神仙。”
“是啊,他根本不会怀疑别人。”
美也子淡淡一笑。
“那么,就是有点水性扬花,他也不知道吗?”
“一点也不,”美也子的侧脸浮现笑容,“他做梦也想不到。”
她这句话该如何理解?青沼顿时迷惑不解。好象可以理解:正因为这样,所以可以随心所欲了。但又好象有相反的含义。
汽车已经穿过灯火辉煌的街道,驶进原陆军士官学校前面冷清的马路了。
不过,这个女人答应过我:我真想把您关在旅馆十天八天。您通宵写作,我就寸步不离,多方照料。
“你说,把我关在旅馆的时候,你要寸步不离,这一点做得到吗?”
“当然喽。”
美也子倏地掉过头来。在黑暗中,她的一双黑眼睛紧紧地盯着青沼。
“只要您给我们写稿,怎么照料您都可以。”
“……”
“您什么时候动笔呢?”
其实,直到这时,青沼还没有认真地考虑过。目前,工作堆积如山,根本谈不上一口气完成一部长篇小说。可是,当他知道美也子意志如此坚定,他便下定决心了。
反正,作品的质量暂且不管,只要以轻松的心情执笔,总有办法挤出这么点时间来。
“是啊,”青沼心想这个月无论如何也不行,“下个月,我可以想想办法。”
“真的吗,先生?”
青沼觉得美也子的膝盖似乎向他靠近了。
“太高兴了。您这么做,对我们帮助很大。您的书,销路一定很好,我们的经济情况也能改善。最重要的是,我们出了您的书,这家小小的出版社牌子就硬了,出名了……先生,你一定得遵守诺言呀。”
“嗯。”
“我有点担心。别的出版社说,您常常失约。”
“那要看出版社呀。如果他们刻薄地对待我,有时我也想造反了。对你的诺言,你放心好了。”
“一定呢……可不要失约呀。”
汽车穿过原士官学校前面不久,过了桥,朝市谷车站方向驶去。在护城河旁,无数的汽车车灯接连不断地射出耀眼的光芒。过了这一段,便驶入阴暗的角落。
青沼大胆地伸手抓住美也子的胳膊。美也子不由愣住,缩着身子,可是并没有挣开抓住她的青沼的手,只是低头不语。她的一双柔软的手没有想挣脱的迹象。
“可是,真怪……”
青沼抓住美也子的手不放,却谈起毫不相干的事。这样的时候,不要说出动情感的活为妙。
“听你说,你是单独一个女人办出版社。那么,资金怎么办?看来,你相当富裕。”
“哎呀,我并不富裕,”她任凭青沼抓着手说,“假如我那么富裕,我就不要这么费劲了。我是依靠小资本艰苦奋斗的呢。如果我有更多的周转资金,我就能断然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了。”
“真了不起。这么说,还是依靠借款?”
倘若如此,她应该有个相当有钱的后台老板。青沼所关心的就是这一点,因为她是有夫之妇呢。
“是啊,当然呀。”美也子立即答道。
“不过,依靠借款办事业很不容易吧?听说,最近利息相当高。而且,说不客气的活,至今你们出版的书,销路不会太好吧……”
“是的。所以,向私人借钱可不得了。付利息也不够了。”
“噢,这么说,是向银行借的啰?”
“嗯,除非向银行借,否则利息就……”
青沼经济方面的事不太清楚。可是,凭借经验他也知道,既然向银行借款当资金,她应该得到银行的很大信任。她是不是有相应的固定资产呢?听说,最近银行对贷款的审查相当慎重,调查也很严格。何况,达不到三流的小出版社,更是不轻易地贷款的。
“我没有什么财产,”美也子说,“我是赤手空拳,所以,真苦啊。要是有那么一笔不动产,我就干脆换成现款当企业资金了。”
“那就怪了。没有抵押品,银行怎么会贷款呢?”
如果此话当真,背后一定有什么花样。青沼毕竟是小说作家。他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银行职员和美也子的特殊关系,连他们俩见面的情景也闪现在眼前。
“那是因为……实话告诉您吧……那是因为银行里我有熟人,他特地给我通融的。”
果然不出所料。
不过,这位银行职员,顶多是贷款股的股长罢了。利用这么一点职位,他竟胆敢做帐外贷款——青沼心里暗暗吃惊。
“你所认识的银行职员有这么大权利吗?没有什么,因为我一无所知,才问你的。”
“嗯,他地位相当高呢……”
“那么,是课长吗?”
“不,还要高。”
“噢,那么,是分行的副行长?”
“再高一点。”
“是分行长吗?”
“不是分行,是总行,这样的事,分行做不了主。”
“这么说,这笔贷款可不小呢。”
青沼不禁凝神望着美也子。
“是总行的贷款部长吗?”
青沼半信半疑地问道。贷款部长、调查部长,任何银行都是由董事兼任的。
“不,”绀野美也子吃吃地笑。
靖国神社那长长的围墙出现在左面。青沼突然兴致勃勃。快到富士见町了,再过两三分钟就要让她下车了。他想继续听听她的话。当然,另一方面,也想继续握着她的手。青沼紧紧地抓住不放,美也子的手也渐渐暖和起来了。
“司机,”青沼自作主张,命令司机道,“先开到神田方面去,在神保町兜一圈。”
美也子听了,也并没有提出抗议,她的侧脸浮现暗笑。
“刚才我们谈了一半,”车子顺着九段坂下去,神田的灯火渐渐靠近了,青沼望着车外问道,“那么,他是董事吗?”
“嗯,差不离。”
“真令人惊讶,难道他是你的亲戚?”
“假如是亲戚的话,我就要多借一点了。”
“董事也有各种各样的。没有抵押也能贷款,既然有这么大权力,他一定是很有地位的董事。是不是常务董事?”
“不,还要高一点。”
“总经理?”
美也子不回答,既不摇头,又不点头。
既是总经理,肯定是小银行吧。接下去,该问问银行的种类了。
“那一家银行……唉,我这个人好奇心太强……”青沼不能不打个招呼,“作为参考,我想打听一下,是不是信用金库一类的地方?”
中小企业者经常利用信用金库。外面的人,通常把信用金库叫做“银行”。这样就可以故弄玄虚了。青沼暗想绀野美也子也是耍弄这一套的吧。可是,美也子的回答是:
“不,是正规的银行。”
“那么,是互济银行吗?”
“不。”
“是地方银行?”
“总行在东京呢。”
“唷,是市中银行?”
青沼祯二郎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东京的市中银行都是第一流的,如三井、三菱、三和、住友、富士、第一劝业等银行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青沼的脑海里。
难道她在故弄玄虚?可是,看她的侧脸,似乎很有自信,甚至有些自豪。
“这样的事,现在不能告诉您,”她仍然满脸笑容说,“迟早会告诉您的。”
青沼不由得心中喑自佩服。
总之,她的话,看来一点不假。她大概和著名银行的总经理相当有交情。她们是什么样的关系呢?究竟是怎样认识的呢?
“象我们这样的小出版社,”美也子说,“一般的银行都不大肯贷款。所以,总是去求他。”
“求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借到钱吗?”
“嗯,可是下面的人都显得厌烦,因为我没有办理正规手续的关系吧。而且,我老是直接跑到总经理室去。下面的人对我没有好感。”
“到底你和那位总经理是怎么认识的?”
“呀,您这样调查我的情况,太狡猾了,这样的事,不要想一下子全问清楚。今后见面的时候,一点一点地了解吧。”
小汽车到了不见人影的神保町的十字路口转个弯,又登上九段坂,然后驶进富士见寂静的住宅区。这一带有不少大型的学校。路灯也稀稀拉拉,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青沼本来打算到了这样阴暗的角落,就用力抱住女人的肩膀,不容分说地亲嘴。可是,听了刚才她的一番话,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车子到了转弯处一停,他就乖乖地让美也子下车了。
“改天再打电话到旅馆去跟您联系。”
“……”
“再见.”
美也子从外面“啪嗒”一声关上车门,站在路上向他挥手。
绀野美也子沿着暗淡的街道走去。回头一看,只见青沼祯二郎所乘的汽车正要拐弯消失了。
道路两旁是长长的围墙,路灯投下稀稀拉拉的光环。美也子走到狭窄的路口转弯。这一带仍然延伸着长长的围墙。不久,走到道路一旁的围墙尽头,看见了里面小巧玲珑的屋顶。
门旁挂着“北斗出版社”的木头招脾。
美也子拉了一下带格子的门,没有上锁。她没有回来以前,丈夫总是不会锁死的。
“我回来了。”
她向黑漆漆的里屋喊了一声,就把门从里面上了锁。
脱下鞋子,进了灯光熄灭的靠近门口三张铺席大的房间,拉开了隔扇。
只见屋里摆着餐桌,用白抹布盖着饭碗、盘子等。
她脱下大衣,拉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隔扇,那里是六张铺席大的房间。
面对后院的桌上,放着台灯,灯没有关上。桌子上,摆着稿纸。
一个三十五岁模样的男人,躺在桌前铺席上睡着了。身上还穿着室内便服。他把坐垫折叠起来,当枕头。枕头边摊开着一张报纸,纸上放着吃剩的花生和花生壳。
男人长长的头发垂在坐垫上,因懒得剃,长着一脸胡子。面颊瘦削,下巴很尖。在灯光照射下,高高的鼻梁在一边的面颊形成影子,喉节突出。
美也子紧盯着他的面孔好大一会儿,后来就拉开隔扇取出毛毯,摊开盖在丈夫身上。他微微一动,可是仍然还在梦乡。
美也子抬头看钟,已经将近两点了。
丈夫是这样一直等待着她回家的。
美也子向桌上扫了一跟,只见纸上写着五、六行诗,又全部涂掉了,象小学生一样涂得黑乎乎的,可能怕妻子看到的关系吧。
美也子凝神望着报纸上的花生壳,丈夫是啃着花生,不上床,一直等着妻子回来的。
旁边有书橱,塞满了诗集和有关诗歌的书籍,也有杂志。一本书的背面写着《星云诗集》。她丈夫的诗也和另外一些同人的诗一起收录在里面。
美也子的丈夫绀野卓一,从小就一直在写诗,至今没有舍弃这种爱好。
大家都说,绀野的诗太旧了。最近,诗的新形式变成抽象的、思想性的、观念的了。字句也经常创造出新奇的表现。
唯独绀野卓一一成不变,他总是写易懂的诗。因此,没有人肯采纳。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绀野卓一仍固执地保持自己的诗歌形式。
妻子办起出版社的时候,他为自己的诗集有可能出版而天真地乐得心花怒放。可是,对妻子立即要出他的第一部诗集的意图,却不表同意。他主张要写出更好的诗以提高诗集的质量。他每天坐在桌前埋头作诗。
他孩子般地天真,不管妻子回家怎么晚,他从不怀疑。除非美也子自己说出来,他绝不会主动地过问美也子到哪里去,干过什么等。
美也子开始更衣。
她想起青沼祯二郎,情不自禁地发笑了。她从青沼的毎一个动作,清楚地看出他的心理活动。
青沼祯二郎,搞女人是老手。他对美也子有什么打算,有什么企图,一切都一目了然。
青沼回到旅馆,一定很后悔,而暗自决心下次决不错过机会吧。
美也子骤然对丈夫产生了怜悯之情。
不管作出多大努力,丈夫的诗一直不能得到公认。倘是一般的人,早就死了这条心了。美也子从睡着的丈夫的身上似乎窥见到一种绝望感和虚无感。
美也子坐在丈夫身边,把手按在丈夫的肩膀上,凑近他的脸,吻了吻闭着的眼睛、嘴唇。
卓一发痒,皱紧眉头,伸手拨开。美也子抓住他伸出的手,卓一使睁开眼睛了。
“怎么,你回来了?”
他立即要起来。
“我回来了。这么晚才回家,真对不起。”
美也子道了歉。
“现在,几点钟了?”
“两点多了。”
“已经两点多?我等着你,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对不起,回来得这么晚。”
“你也真不容易。”
卓一睡眼惺忪地望着妻子。
“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太可怜了。”
“不,没关系。你不也是一个人在工作吗!”
丈夫揉揉眼睛,起来了。这是一个百分之百相信妻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