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恐婚

长安看着他闹腾完了,慢条斯理地问了句:“陈三日,你这是在恐婚吗?”

陈若霖:“?”

“有些女孩子在嫁人前会想很多,想以后自己的夫君会不会对自己好?想婆婆人品如何,会不会刻薄自己贪墨自己的嫁妆?想小姑妯娌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处处刁难自己?然后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不想嫁,可是又不能不嫁。这种情况下根据个人性格不同一般会有两种表现,性子软一些的,表现为怏怏不乐哭哭啼啼,性子硬一些的呢,则一点就爆乱发脾气。你就属于后一种。”长安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陈若霖明白了,嗤之以鼻:“你觉得这样胡说八道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长安没接他的话,兀自道:“你自然不会担心我对你不好贪墨你的财产,我也没什么家人需要你去小心相处。可是我说今天是中秋,让你留下来参加家宴,这让你突然意识到,一旦你与我成亲,你便有家了。这个家不同于你现在有形无实的家,这个家是属于你我的家,而且我会时时刻刻提醒你这个家的存在以及你作为家庭一员需要尽的责任。这让你觉得不习惯不适应了是不是?否则的话,钟羡的事你早不计较晚不计较,为什么偏偏挑在今天计较?还说什么不要步慕容泓与我的后尘,慕容泓忌惮钟羡,一是因为钟羡他爹在朝廷举足轻重,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有不如钟羡的地方。你对他有什么可忌惮的?他爹再厉害暂时也威胁不到你,你心计战力都在钟羡之上,综观下来也就脾气不如他好,但我觉得这在你看来应该算不了什么问题,毕竟谁还没个脾气呢?而且以你的眼线人脉,你不可能不知道钟家与孔家已将婚期定在今年的十二月份,他马上就要成亲了。所以你告诉我,你若不是恐婚,那么发这通脾气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若换做旁人,陈若霖当然可以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糊弄过去。可眼前这个女人太聪明也太敏锐了,这种刺探内心深处的问题他根本没把握能糊弄得了她。所以他选择摆出一副不想跟她继续聊下去的模样,一言不发转身走。

“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长安伸手去扯他袖子。

陈若霖此刻心情差得很,原想将她甩开,但见她红着双颊步伐不稳的模样,又硬生生忍住,任由她扯住了他的袖子。

“以往每年逢年过节,福王府张灯结彩和乐融融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们庆祝佳节的排场再大,也没有你的一席之位,对不对?或许你要说,谁稀罕?我相信你不稀罕,在外头呼朋唤友喝喝花酒,左右拥抱香温玉软的,不比在家假惺惺地陪着面和心不和的所谓家人强吗?你习惯的是这种生活,因为只有没体验过,才不会觉得有缺憾,往事也就显得没那么可鄙可憎凄入肝脾是不是?

“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让我给你生孩子,我相信你设想过那时的情形,但你想象中的场景,必然不是一家三口日常生活的种种。你应该是把我和孩子分开来想象的。对于孩子,你想得更多的应该是怎样教他武功骑射的场景,父子二人在外面一起骏马飞驰是不是?你不会想端午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包个粽子,满院子的撒雄黄粉驱逐蛇虫鼠蚁。你不会想中秋了,我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孩子兴致勃勃地玩兔儿灯。你不会想过年了,你和孩子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一家三口的雪人,还给它们穿上喜庆的衣服,然后喊我去看。

“你以往的经历中缺乏这种温情,所以你不知道如何给予自己的家人这种温情,甚至害怕这种温情会磨蚀你好不容易才固若金汤的心防和无坚不摧的斗志是不是?你今天不留下来没关系,但我也不建议你像往年一样窝到花街柳巷去喝酒。你出去看一看,看看寻常百姓的一家子是如何过节的。多看些,不要看到那些差的就觉着不过如此。生活总是有好有差,我们是有能力把生活过好的人。而且在看的时候你要记得不要把自己代入孩子,你要代入家主,因为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对自己的处境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安排的孩子了。

“你一定要去看,有了比较,你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明白了也别试图隐瞒,这种关乎一辈子的事情,我不会在你态度不明的情况下做决定。毕竟没有人会大度到用自己余生,去成全另一个人的孤家寡人。”长安说完,放了手。

陈若霖却不急着走了。

她关于一家三口的那番话,让他心底深处极难得地产生了一丝震动,虽很轻微,但就像坚固的城墙上出现了一寸长的裂缝一般,不影响整体,但已经不完美了。

他急于修补。

所以长安放了手,他反倒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一对碧蓝澄透的眼珠子仿若两颗冷冰冰的碧玺,无情无绪地看着她:“不要自以为是,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

“是是是,我对你一无所知毫不了解,所以就等你自己主动告诉我答案呢。”长安识时务地附和道。

陈若霖本来有很多话要说,看到长安一副“心照不宣的事情就不要强辩”的敷衍样儿,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冷哼一声,放开她转身离去。

长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就在紫云阁前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圆圆来寻她了。

见长安一个人有些恹恹地坐在椅子上,圆圆先左右瞧了瞧,确定陈若霖已经离开了,方上前道:“爷,您没事吧?”

长安摇摇头,问:“老薛和红药怎么样?”

圆圆道:“红药姑娘是皮外伤,没有大碍。老薛年纪大了,受了惊吓,回去吐了一场,姚大夫说需得好生调养几日。”

长安头朝旁边侧了一下,道:“坐吧。”

圆圆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圆胖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忧虑的神情,低声道:“今日之事,看得出来十五爷已经是按捺着性子了,否则以他的手劲那般一摔,红药和老薛不可能没事。只是,以后怎么办啊?”

“你们从现在开始寻摸船长和船工,要技术好人可靠的,慢一点寻没关系,只要人满足这两个条件便好。”长安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的亭台楼阁道。

圆圆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迟疑地问:“爷你莫不是想带着我们乘船跑路?可是,这怎么瞒得过十五爷?”

“不必瞒他,先准备着就好。”长安道。

圆圆点头。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长安问她:“后悔跟我吗?”

圆圆摇头。

长安笑了笑,也没问她为何不后悔,只道:“你和袁冲怎么样了?到可以谈婚论嫁的程度了吗?若是到了,左右近来无事,爷帮你们把亲事给办了。”

谈起这事,圆圆也不扭捏,唇角抿笑道:“他倒是挺好的,现在就把月例都给我保管了,还说要出去做生意多挣点银子给我花,是我觉着眼下福州局势不稳,怕他被人坑,拦着没让他去。让他做夫婿我倒也是愿意的,只是,若成亲了,夫妻两人难免就要同房,同房了恐怕就得有孕,不管是大着个肚子还是抱着个孩子,跑起路来都不大方便吧?还是等等再说吧。”

瞧她一本正经地权衡这成亲与跑路之间的轻重,长安简直乐不可支,手捂额头笑道:“想成亲便成亲,不用考虑其它。我若无十足把握,不会叫你们去冒险的。要走便从从容容地走,难不成还能叫你们撒丫子逃命啊?”

圆圆道:“负担能少一个还是少一个的好,瞧瞧老薛,还有云胡,都是即便撒丫子也跑不快的,就别再添个孩子了。”

长安叹气,道:“到叫我耽搁了你们。”

圆圆道:“爷说的这叫什么话,没你我还遇不上他呢。”

陈若霖离了千岁府,一回到榕城毫不意外又被他的狐朋狗友邀去知己坊寻欢作乐。每逢过节也是各大秦楼楚馆最热闹的时候,因为他们也搞各种活动欢庆佳节,什么新奇的歌舞,绝色的新雏,一般都趁着欢庆佳节的机会推出来招揽客人。

能跟陈若霖混在一起的人,别的方面不说,在女色上肯定都正派不到哪儿去,都是逢年过节不耐烦在家陪老婆孩子的货色。每到热闹的时候,这榕城哪家新出的粉头最漂亮,没人比这些脂粉行家更清楚。

知己坊就是榕城有名的三大风月场所之一,这些人包了坊中一座舞榭,陈若霖到时,榭中丝竹盈耳水袖乱抛,众人都已经看着歌舞喝上了。

上将军陈良安也在,福王病后,他已不再遮掩自己与陈若霖的往来。他手下的军队是隶属福王的,也是几大世家手里的军队中最强大的一支,他的态度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那些意志不坚摇摆不定的人。

陈若霖若无其事的与这些老熟人寒暄过后,就在他们为他留的几案后坐下来喝酒,一左一右两名肤白若雪艳光四射的美人伺候他。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榭中有些酒量差的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放浪形骸。陈良安顾忌着自己的身份,虽被撩动了兴致,倒也没在榭中乱来,跟众人打了招呼便搂着自己的两个美人下去找房间办事去了。

原本的丝竹声中渐渐掺杂了女子的浪呼呻吟和皮肉相撞之声,一群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衣衫不整,放眼看去,颇有些不堪入目。但能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欢场之人便是来寻欢之人,又有什么场面没见过?自然没人当回事。

只坐在陈若霖身边的两名美人心中觉着有些奇怪。来之前妈妈就告诉她俩说今晚给她们的是好差事,十五爷俊美风流最是会玩,乃是风月场上的个中翘楚行家里手,让她们不必端着,放开了伺候才好。

只是,这人俊美是俊美,风流会玩……又从何说起呢?他自来了之后就一直坐在这儿不停地喝酒,仿佛八辈子没喝过酒似的,偶尔瞥一眼歌舞,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的朋友都已经搂上亲上了,他连手都没往她们身上放一下。

两名美人略带疑虑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便主动抱住陈若霖的胳膊,撒娇道:“爷,您怎么不理我们呀?是奴家不够美么?”

陈若霖放下酒杯,转过脸来看着她。

他酒量再好,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了将近半个时辰,晶澈的眸子难免染上了几分似醉非醉的迷离,因皮肤白而显得比寻常男子都要红艳的唇被酒液染得晶亮,微微一笑,左颊上一枚月牙形酒涡勾人万端。

还未说话,身边那女子已被他这张脸给迷去了半条魂。

“怎么不美?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还要有多美?”陈若霖边说,边用戴了手套的左手沿着女子的侧面一路轻抚至她下颌。

那凉滑的绸缎带着他的体温在嫩滑的肌肤上轻柔划过,引得女子嘤咛一声就要往他怀里扑。

陈若霖却将她一把推开,拎起桌上的银质酒壶,身形有些不稳地站起身来,道:“这酒也美啊。”

仰头对着壶嘴灌了一口,他步下台阶来到榭中,正在跳舞的舞娘用水袖勾他,他便扯住闭眼闻了一下,睁开眸道:“这舞也美。”

摇摇晃晃来到榭边栏杆旁,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他又道:“雕栏玉砌,芳容丽质。长河星稀,皓月当空。目之所及,何处不美?”打了个酒嗝,他遥遥看向千岁府所在的方向,喃喃道:“只爷心里不美。”

这是他过惯的生活,这样的热闹与享受,他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可是今夜不知为何,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不舒坦,很小很小的一丝不舒坦,却如入了蚌壳的沙粒一般,硌得人六神无主心烦意乱。

出去看看?外头能有什么好看的?比得上这知己坊的美人与歌舞吗?

陈若霖仰头又喝了口酒,然后往楼梯口走去。

“诶,三日老兄,去哪儿?”他一位意识尚清醒的朋友问。

“如厕。”陈若霖头也不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