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风雨加交之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还用那般细弱发颤的声音叫他放开她,简直如火上浇油。
张君柏烧得浑身发烫嗓子发干,所幸理智尚在,还能控制得住自己。
“你最近好似有些躲着我,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吗?”他没有放开她,只低声问道。
男人低沉的嗓音直往她耳朵里钻,说话时他灼热的呼吸似乎都能拂上她的脸,过近的距离让纪晴桐根本没办法冷静思考,她僵着身子,近乎本能地回应他的问题:“什么?”
“在军营的时候,总是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来这里看你。待来了这里,你就在我眼前,却还是觉着看不够你。只要想着你我便寝食难安辗转反侧,而你自进入我心里便从未稍离片刻。我张君柏今年已届而立,这样的感觉以往从未体验过分毫,你说这是为什么?”
纪晴桐呆住了,他说的这种感觉,她完全能够理解,因为她也有这种感觉,不过那个自进入她心里便从未稍离片刻的人是长安罢了。
所以张君柏如她喜欢上长安一样喜欢上她了?
“张、张公子……”
“我不想听你叫我张公子,我也不想称你为纪姑娘。”张君柏腾出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抚上她的脸,感觉到她的瑟缩与躲避,他道“你别怕我,你的遭遇我都知道,我不会因此便欺你负你。你若已经心有所属,我不会强求于你,但你若是没有心悦之人,何妨试着来接受我?你若爱我,我向我已故的母亲起誓,此生绝不负你。”
纪晴桐此刻脑子里一片混乱,一面是张君柏信誓旦旦的情话,一面又是她在长安面前自告奋勇的壮语,仿佛水火交融,激得她根本无所适从。
“晴桐,好与不好,你至少给我一个答复。”掌心指腹尽是她滚烫柔滑的触感,张君柏觉着自己濒临崩溃。若她拒绝,他恐怕得出去淋一下雨才能平静下来。
短暂的僵持过后,他感觉到被自己掌着的那张小脸似乎轻微地点了一下。
唯恐是错觉,他问:“你答应了?”
是的,她答应了。长安于她们姐弟有救命之恩,对她又那么好,她答应过他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食言。
“嗯。”眸中泛起湿热,她再次点了点头。
张君柏欣喜若狂,展臂便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一夜雨密风骤,次日却又是个大晴天。
纪晴桐一觉醒来仍觉疲惫不堪。
情浓欲炽的男人根本不知节制为何物,一夜间反反复复要了她好几次。她虽不是初经人事,但毕竟也不是经惯了的妇人,张君柏又是习武之人体格健硕,她哪里受得住他无节制需索?最后顾不得羞耻带着哭音求饶,才被放过。
醒来时身边无人,床帐却放着,隔着床帐都能看见房中大亮,想必天色已经不早。
纪晴桐忍着不适勉强坐起身来,察觉自己身无寸缕,衣裳却又不知昨夜被他抛在了何处。她拥着毯子遮住身子,伸手撩开床帐,一抬眼却赫见张君柏正坐在房内的桌边看书。
她惊了一跳,忙放下床帐。
张君柏却已察觉这边的动静,放下书过来撩起床帐在钩子上挂好,坐在床沿看着纪晴桐微微笑道:“醒了?”
纪晴桐垂着着一张红透的俏脸,微微点了点头,道:“你没回营。”
“嗯,今天不回去。”张君柏瞧着她欺霜赛雪的肩颈处斑斑点点全是自己留下的痕迹,心下也有些赧然。都三十岁的人了,遇上她却仍似十五六岁初识人事的毛头小子一般,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我烧了热水,把浴桶搬到房里来给你沐浴好不好?”他问。
纪晴桐哪里好意思让他伺候沐浴,可是如今这状况她自己怕也是有心无力,遂强忍着羞赧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若以后常常如此,恐怕真得去采买两个丫头回来了。
就在她泡进热水中时,一骑飞奔至院门前,从马上翻下来一名孔武男子,上前叩了叩院门。
张君柏关上堂屋的门去到院中开门一看,是他营中的副将。
“将军,一队从福州来的人马找到营中,说是替九千岁前来探望纪姑娘的。”
张君柏眉头微皱,问:“验明身份没有?”
副将递上一封信,道:“看了他们的通关文牒,没有问题。这封信据说是九千岁写给您的。”
张君柏拆开信来看了看,对副将道:“去把人带过来吧。”
榕城。
长安本来要跟陈若霖出海这天,恰福王请她过府去商议盐务一事。福王一把年纪,做事还是有些魄力的,并未与长安讨价还价,而是一口气将福州的盐价降到了底。
与此同时,他以今年秋季将传位世子,新福王要进行观兵仪式为由,下令整个福州即刻进入戒严状态,同时加强海防,以确保届时福州能绝对平稳安全地完成王位更迭。
长安却明白,他此举乃是从海陆两边设下关防以确保自己逃不出福州。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端王也许真是福州陈家的血脉。只是若是慕容怀瑾的夫人张氏一死,此事将再也无从查证。
陈宝琛将自己留在榕城境内,下一步呢?如何处置她会否成为他给新任福王的第一个考验?看他目前这态度,王位显然还是要传给六王子陈若雰,不说陈若霖,十七王子陈若雱与九王子陈若雩及其身后势力在这几个月中又会做出何等抉择?若他们有异动,福王打算如何应对?
福州的这片海,在接下来的这个夏季,只怕再也没有平静之时了。
如今放在长安面前选择只有一个,一个有利于眼前却不利于长远的选择。
除了陈若霖之外,就陈若雰陈若雩陈若雱这三个人,不管哪个继位恐怕都不会放她活着离开福州。若换做陈若霖继位,他也许也不会放她离开福州,但至少短时间他不会杀她。然而他继位,带给整个大龑的威胁绝对比其它三人要严重得多。
最难的地方在于,她并没有这个把握能控制住陈若霖。与虎谋皮,若最后遭反噬的只是她一人,倒也不要紧,可若因为她的自保之举令千万百姓再受战火屠戮之苦,那她的罪过便大了。
她不是圣人,但她也不想做魔鬼。
天气益发炎热,长安满腹心事,也懒得下山,日日呆在千岁府吹海风喝冰酒听云胡弹琴。
大约是术业有专攻的缘故,云胡弹奏曲子比慕容泓更好听。几日琴曲听下来,长安完全能理解他为何不爱说话,而云家的琴为何名为殊言了。因为云家人有殊言琴在手,他们的确不需要再借助语言来表达一切。
陈若霖也一连好几日不曾上山来寻长安。福王全州戒严的政令一下,他估计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忙。
这日傍晚,长安坐在松树下的月台上,多喝了几杯酒,醺醺然听着云胡的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云胡停下来,默默看着躺倒在他三丈开外的那个女子。
其实在那日之前,他不曾关注过她是男是女,他只是听说他是九千岁,他想着,凭他的机缘,若这世上还有一人能帮他拿回殊言琴,那大约就只能是他了。但他从来也未曾想过,这个九千岁,居然会是她。
一个女子,女扮男装做到九千岁,那会是怎样一种经历?
无论如何总归不会轻松就是了。
她一定不知道,每当自己闭上眼睛,那张醒着时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便只剩下一种似乎永远也解脱不得的疲惫。
也许是出于感激,他莫名地希望自己的琴声能助她从这深重的疲惫中暂时解脱出来,哪怕只是一瞬。但就目前而言,他还未能做到这一点。
他抬起眼看向远方,海的尽头晚霞已经开始暗淡,海面上层涌不歇的浪花却依然洁白。这让他想起故乡山头的雾霭,也是这般,起伏不定,轻盈洁白。
视野下方临海的断崖上忽然攀上来一只手。
云胡收回目光,看着陈若霖毫不费力地从那与海平面垂直的断崖下翻了上来,风度宛然地扯出掖在腰带里的长衫下摆,踏上月台。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自己,然后目光移向睡在月台上的长安,抬手从树上摘下一根松针,单膝跪在长安身侧,饶有兴致地用那松针去搔她的眉眼耳根,旁若无人。
长安皱眉挥手,意在驱赶那扰了自己清梦的虫豸,几次之后,人便醒了过来。
喝多了酒又没能睡到自然醒,长安头脑有些昏沉。她坐起身,对一旁的云胡道:“你去休息吧。”
云胡颔首,抱着琴瘸着一条腿走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事情都安排妥了?”长安口渴,抬手用叉子插了一块切好的西瓜。
“有什么可安排的?不过是想你了,便来了。”陈若霖握住她捏着叉子的手,将西瓜劫入自己口中。
长安也没管他,兀自又叉一块西瓜,结果又被劫。
长安丢下叉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过是两块瓜而已,也值得生气?来,我喂你。”陈若霖叉了一块瓜递到长安嘴边。
长安张嘴吃了。
陈若霖似乎有些高兴,问她:“出海吗?”
“你现在还能带我出海?”长安问。
“当然。你若愿意,我们今晚就走,出去玩上几天再回来。”陈若霖伸手用指腹拭去她唇角的一点瓜渍。
长安迎着海风眯着眼看了看暮色中广袤无垠深不可测的大海,道:“若被你父兄知道,他们定然希望你我有去无回。”
“那是当然。所以,你信不信我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保你周全?”陈若霖看着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