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今日在郡衙前面广场上的人一锅端之后,整个平阳城基本上处于群龙无首政治军事全面瘫痪的状态,由得长安为所欲为。
长安一边派人去抄平阳伯府和百花洲一边把郡守下面的各部官员叫过来训话,叫他们要坚守岗位克尽其责,别以为上官没了就可以偷奸耍滑。要是谁敢浑水摸鱼,她就把他扔到溱水里去喂鱼。
这些人大部分都亲眼目睹了她在郡衙前广场上的雷霆手段,她的话谁敢不听?一个个都应声虫似的领命下去了。
事情繁多,长安用过午饭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时,还不时有人飞奔回来向她汇报情况讨拿主意。
好容易告一段落后,吉祥给她端来一盏茶,道:“早知道还不如让百姓冲上来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打死呢,也省得您现在这般劳心费力。”
长安手里端着茶杯,摇头道:“有些路只要你迈出第一步,就会无可避免的滑进深渊。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有些规则,还是必须要遵守的。”
吉祥听得一知半解,不远处却传来卫崇的声音:“你这番见地,倒是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长安对他扬起一个成熟自信的微笑,口中却道:“不要过分地迷恋爷,爷只是个传说。”
卫崇:“……我收回刚才的话。”转身出去了。
长安喝了两口茶,忽觉身边好似少了些什么,仔细一想才发现是少了陈若霖那贴狗皮膏药。
“见着陈公子了么?”她问吉祥。
吉祥摇了摇头,道:“奴才自郡衙回来就没见着陈公子。”
这个时候突然没了踪影……长安若有所思地将杯中茶喝尽,将杯子还给了吉祥。
吴王府的两名长史从郡衙广场回来之后跟大病了一场似的来向长安申请去见他们的世子周景深,长安并没有为难他们,但他们见过周景深之后却没再来见长安,只派了名手下骑快马回扬州去了。
傍晚,负责查抄平阳伯府和孟府的龙霜回来了,两府家眷都已被看押起来,抄回来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装了上百箱,把驿站的院子都给堆满了。
财富来得太容易,长安发现现在自己也有点那什么视钱财如粪土的味道了。
天黑下来后,被牵连的那些豪绅名流的老爹儿子叔伯兄弟,揣着大叠的银票地契,牵着貌美如花的女儿小妾到驿站找长安说情。
长安来者不拒,除了女人之外,银票地契一概收下。
什么,你问人什么时候放?待案情审明之后再议。哦,非要把女儿留下伺候床榻?那能不能把小舅子一并留下?不方便?那废什么话还不快滚?
打发走这波人之后,长安回到自己房里,让吉祥磨了墨,坐在灯下准备写奏折。
不多时,有人敲门,吉祥过去开门,向来人行礼:“陈公子。”
陈若霖进了门,对吉祥道:“你先退下。”
吉祥看长安。
长安一边伸笔蘸墨一边道:“去跟龙将军说一声,牢里要加强看管,不得有失。”
吉祥领命退下,将门关上。
陈若霖缓步过来,在长安身边投下一片阴影。衣袖带起一阵氤氲着草木青涩气的风丝,他将一枝花色鲜艳的朱槿放在她手边。
长安瞥了一眼,淡淡道:“消失了一下午就带回了这一枝花?”
陈若霖闻言,笑着拖了把椅子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一肘撑在桌上手支额侧,侧着身子瞧她,带着月牙的脸蛋在灯光下看去比那枝吸足了春光的朱槿还要艳丽几分。
“还以为你对我毫不在意,原来你也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他语意温柔,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捋过长安刚洗不久还未干透的发丝。
“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习惯掌控身边的一切人事。”长安笔下不停。
“那赶紧来掌控我吧,对我的一切负责。”陈若霖笑着道。
“掌控可以,负责免谈。”长安冷酷道。
陈若霖失望地长叹一声,移目过去看她的奏折,道:“就这般向上头汇报了?要不要我再给你添点材料?”
长安手微微一顿,搁下笔,转过身来看他:“来啊。”
陈若霖展开双臂眉眼生春,“就在我身上,你自己来拿。”
长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知道吗?你调戏人的手段很不上台面。”
陈若霖毫不脸红,只道:“不奇怪,从未学过,也不经常动用的技能,又怎么可能做到熟能生巧呢?为了以后相处愉快,不如你教教我?”
“如果你想学只是为了用来对付我,那你学再多也没有用。”
“那你告诉我要怎样才有用。”
“你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面。”
“与后半辈子息息相关之事,又怎么能说是无意义呢?”
长安用一种近似于对牛弹琴的无奈目光看着他。
陈若霖弯起唇角,伸手从自己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来递给长安,说:“以整个福州为聘,我一定要娶你。”
长安斜睨着他:“福州是你的么,你就这般大言不惭。”
“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上时都不过孑然一身,随后所拥有的一切来源不过两种,一种是旁人赠与,一种是自己夺得。相较于坐享其成之人,我认为能够抢夺的人更有能力得到和守住自己想要的一切。这一点你认同么?”陈若霖问。
长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他手中接过册子,口中道:“或许吧。”
“我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有些野心不足。所以我需要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来把她的欲望转化成我的动力,好让我余生不至于太过无聊。你恰好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陈若霖又伸手拨弄长安的发丝。
长安笑了一声,一边翻开册子一边道:“那你可看走眼了,余生我只想混吃等死而已。”
“是吗?那混吃等死的日子里若能有慕容泓在一旁做低伏小端茶递水,会不会让你觉得更愉快一些?”
长安抬眸,与他四目相对,“这你也能替我做到?”
“说不定呢,如果他能活到那时。”
长安一把挥开他的手,将账册放到灯下仔细看起来。
他这个册子跟她以前整理的孔组织花名册有些相似,都是前面一个地名,后面一串人名。
长安本来只是随便看看,直到她发现这本册子上每个地方的人员名单中都有部分人名与孔组织的重合。
她不动声色,一边翻页一边随口问陈若霖:“这是什么?”
“不知道,但自从我得到这个东西之后,九哥就慌了,二哥也露出形迹了。主宅和别院三天两头的遭贼,身边也总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但我自己,却前所未有的安稳。”陈若霖道。
听着他这故意装傻般的陈述,长安摇了摇头,合上册子道:“这样的东西,我一晚上都可以给你造出十本来。”
“你是真的不相信它是真的,还是不敢相信它是真的?”陈若霖一针见血。
长安与他四目相对。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与慕容泓和钟羡都不同,慕容泓和钟羡性格相差甚远,但两人还是有共同点的,那就是,两人都有底线,只要触及了底线,两人就会退缩。
但眼前这个男人,长安看不到他的底线。一个没有底线的人,他这一步踩在这里,下一步将迈向何处你根本无从预料。
这样的人,对长安来说,是比赢烨那个暴力偏执狂更危险的人。
“像你这般不甘寂寞的人,若这本册子内记载的内容是真的,你早就可以将这天地搅个腥风血雨,自己在一旁坐看好戏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才拿出来?”长安将册子丢还给他。
“若是不知道有你的存在,或许我会这么做,但既然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得为你留一件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啊。是这个见面礼太贵重了吗?贵重得让你这个见多识广的人都不敢相信它是真的?”陈若霖笑问。
长安忽然发现自己漏了怯。
她若沉得住气,何必与他争论这册子的真假,他给她收着便是?为这册子的真假与他起了争论,恰恰证明她是看得懂这册子的,正是因为看得懂,所以才会沉不住气,才会急着从他的言行中寻找蛛丝马迹来验证这一点。
楼下的院子里隐隐传来嘈杂声,似是去抄百花洲的袁冲一行回来了。
听到那嘈杂声中隐隐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声,长安眉头微皱,过去推开窗子向楼下看去。
驿站院中堆满了从裘孟两家抄来的财物,从百花洲回来的火把长龙被堵在了驿站外头的路上,却有大群的女子被驱赶进了驿站院子。
龙霜等人闻声出去查看情况,人多嘴杂天色又暗,院中乱得没个章法。
见袁冲把她的话当耳旁风,长安关上窗户转身欲下楼,却被陈若霖给拦了下来。
“你不用怪那个山匪头子,是我叫他把百花洲的花娘都押回来的。”陈若霖笑着向她那边欠了欠身,表情还带着一丝俏皮,“当然,借用了你的名义。”
“理由。”看着眼前似乎丝毫也不担心触怒她的男人,长安如他所愿地表现平静。
但她的这种平静在下一秒就被陈若霖给彻底打破了。
他忽然伸出左手握住长安的右手手腕将她的右手别到她后腰处然后顺势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这边一揽,脸颊擦着她的左边脸颊俯下身去,附在她耳畔道:“因为,你利用好了一个男人,那就只是一个男人。可若你利用好了一个女人,你就拥有了控制所有被她迷住的男人的能力。于你而言,也是一样。”
长安的脸几乎要贴到他的脖颈上,但她没试图挣扎。她心里很清楚,比力气,她在他面前跟只小猫小狗估计也没啥差别。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她右手微微用力点力气,提醒他自己警告过他什么。
“我没忘,”他语气带笑,似乎心情十分愉快,右手顺着她的左胳膊往下捋,将她左臂上那柄小刀给取了下来,“只不过,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我也不例外。对我来说,忍到现在,就是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