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闻言,心中忍不住又开始抨击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对女性的压迫。
如纪晴桐这般聪明漂亮又有文化的女人,若是放到她前一世,就算没有家人依靠,凭她的品貌能力,找个好一点的工作养活自己与还在上学的弟弟应该完全不是问题,最多苦个几年也就熬出头了。可是在这里……
“安哥哥,我走之后,行龙就拜托你了。他不太懂事,你别与他计较,待他多经磨砺,自会知道好歹的。”纪晴桐看着长安恳切道。
长安回过神来,点头道:“他你无需担心,我自会关照他的。主要还是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切勿逞强。”
纪晴桐应诺:“我都记着了。”
接下来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会纪晴桐主动开口道:“若无它事,安哥哥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看你最近也是忙得够呛,要注意保重身子。”
长安起身,道:“好,你也早些休息。”她果然还是不适应这黏黏糊糊的道别场景,想起过了明天,再回府就见不到纪晴桐了,心中还真有些伤感。
一夜无话。
次日上午长安照例去内卫司办公,谢夫人带着府里的婆子过来给纪晴桐开脸。薛红药也一早就赶了过来,陪着纪晴桐。
纪晴桐频频往院中张望,想临走之前再叮嘱纪行龙一些话,可是自昨夜起至今都不见他踪影,心道他心中还是不肯原谅她,心情不免又低落几分。
中午长安回来,与纪晴桐薛红药一起吃了午饭,下午纪晴桐梳妆打扮,穿上了颜色比正红只略浅一分的大红嫁衣,盖上盖头,就等着吉时出门了。
申时,梁王府的人来了。
原本就纳妾一事而言,男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像迎娶正房一般到女方家去迎亲的,但张君柏亲自带着迎亲队伍来了,乐队停在安府门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引得左邻右舍以及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长安早就到了门外与张君柏寒暄,后头谢夫人与薛红药扶着纪晴桐出门,正要上轿,旁边有人起哄,说新娘理应由兄长背上轿。
长安当即往纪晴桐前面的台阶下一站,屈膝弯腰,道:“妹子,上来,哥哥背你。”
纪晴桐迟疑了一下,终是轻轻趴到长安背上,由他把她送到了轿中。
“张世子,可得好好对待杂家的妹妹啊!”新人既上了轿,迎亲队伍便准备回转了,长安站在门前对马上的张君柏道。
张君柏对她拱了拱手,声音沉稳:“安公公请宽心。”
一行带着喜轿与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吹吹打打地往雍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长安正站在门前目送,圆圆来到她身侧,冷不丁道:“爷,纪姑娘留了点东西在你身上啊。”
“什么?哪呢?”长安自顾。
“右边肩后。”圆圆提点她。
长安扭着头将右边肩上的衣服往前拽了拽,深蓝色的缎子上,两朵水渍犹自未干。
“呵,这丫头,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到底还是怯嫁啊!”长安看着那两朵水渍默了半晌,呵呵笑着道,也不知是在糊弄旁人还是安慰她自己。
圆圆一脸心知肚明的模样道:“哦。”
长安顿时泄气,回身招呼谢夫人:“谢夫人辛苦了,走,我们里面喝茶。”
谢夫人跟着长安进去了,圆圆见薛红药还在门首对着纪晴桐离去的方向翘首以望,道:“别看了,女人这辈子啊就像两个人并头骑马,不是你先嫁,就是她先嫁。”
薛红药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圆圆道:“你倒看得开。”
圆圆不以为然:“为什么要看不开?只要彼此安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此生不复相见,不都一样么。”
薛红药又被她给绕懵了,真的一样么?可就算彼此安好,难道就能不牵挂彼此了么?
当初她遇难,救她的虽是长安,可手把着手教她如何与人相处的,却是纪晴桐。她不是见谁都叫“姐姐”的,那一声“纪姐姐”也不是白叫的。
纪晴桐此番出嫁,她送了她一只银镯子,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原本她一只手上戴一只,如今她和纪晴桐一人一只。从今往后身边少了个可以诉说心事的人,唯有这只银镯子可以证明她曾有过这么一位温柔知心的姐姐了。
薛红药在门外呆站了一会儿,忽想起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忙转身追着圆圆进门问道:“圆圆,你可知纪姐姐何时回门?是三天后么?”
圆圆笑道:“薛姑娘,你何曾听说过妾室有回门一说的?”
薛红药怔住,问:“没有么?可是纪姐姐她明明……”她明明交给我一个匣子,叫我在她回门时还她的啊!如果纪姐姐根本不会回门,那,那个匣子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此处,她猛然回身冲出门去。
安府这边,长安包了一千两银子的红包给谢夫人以作酬谢,送走谢夫人之后,她自己也去了内卫司,府里彻底空落下来。而去往雍国公府的长街上却正热闹。
此处离皇宫近,住的都是勋贵人家,那好多都是认得张君柏的,如今见他一身喜服迎亲归来,个个惊疑不定议论纷纷。
“那不是梁王世子么?怎的又成亲?他元配殁了?没听说啊。”
“什么成亲,这是纳妾。”有知情人道。
“纳妾?不会吧,纳妾这么大阵仗?而且你看,那新娘子还有嫁妆呢,这得有百来抬吧?谁家出得起这么多嫁妆还送女儿去当妾?”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这女子,是内卫司指挥使长安的义妹。”
“哦,原来是他啊!啧啧,了不得,这御前红人的名头真不是白叫的。想当初前光禄卿陈钰秋不过就落了个与藩王过从甚密的罪名就被一撸到底,他这边明目张胆地把义妹嫁给藩王世子都没事。”
“瞧梁王世子纳个妾也这般上心,备不住是陛下授意的。这里头水深着呐,不是你我之辈能参得透的,我们瞧个热闹也就算了。”
……
张君柏就这般迎着沿路形形色色的目光将纪晴桐带到了雍国公府。
冬日的夜来得早,待到纪晴桐被扶到新房时,天都黑透了。
张君柏用乌木包金的秤杆挑了纪晴桐的盖头。
纪晴桐抬眼一瞧,房里龙凤喜烛高燃,帷幔桌布床帐被褥都是喜庆的红色,连窗上都贴着大红洒金的喜字。
她忍不住抿唇微微一笑。
一身大红嫁衣的纪晴桐极美,肤光胜雪明眸善睐,琼鼻丹唇楚楚动人。如此婉约端庄地端坐于一室锦绣中,恰如那画中仙一般,饶是见多识广如张君柏,在入眼的一瞬也不禁呆了一呆。
她这一笑笑得满室生艳,过度的刺激倒又让张君柏回过神来,放下喜秤问她:“你笑什么?”
“明知是假,张公子还是准备得如此一丝不苟,辛苦张公子了。”纪晴桐含笑道。语气中与他并不生疏,也无亲昵之意,只是寻常语气。
张君柏闻言也笑了笑,道:“此处人多眼杂,若有疏漏,传到安公公耳中,备不住会以为我苛待你。”
“张公子说笑了。”纪晴桐说完这句便矜持地止住了话头。
面对这样一个自己刚纳回来的却又不是真正妾室的绝色佳人,张君柏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问:“你想吃些什么?我叫下人送来。”
纪晴桐道:“客随主便。”
张君柏有些无奈道:“纪姑娘,你无需如此见外。”
纪晴桐有些腼腆道:“不是见外,只是不想给你多添麻烦。吃食上我不挑的,随意就好,真的。”
“好吧。”张君柏起身,正要出去,纪晴桐又唤住他道:“张公子,此番我过来身边没有带人,我带来的箱笼中有一箱书不可受潮,劳烦公子派人将它妥善安置,多谢了。”
张君柏早就发现她此番过来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原本准备晚些问她此事的,眼下既然她自己提起,他也就顺口问道:“纪姑娘为何一个贴身丫鬟都未带得?”
纪晴桐道:“张公子不是说带我去的地方,是个风景秀丽民风淳朴的山村吗?我向往的是‘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但旁人就未必。既如此,又何必既拖累旁人,又拖累自己呢?”
张君柏欣然:“原来纪姑娘也喜欢陶东篱的这首《归田园居》。”
纪晴桐点头,清润的目光中抑着些跃动的欢欣,道:“原来只觉得诗美,自张公子许我山村之行,我复将这些诗捡起重读,感觉竟又与以前不同。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若我也从那篱落前过,定然要为眼前之景醉了。还有桑下春蔬绿满畦,菘心青嫩芥苔肥……”
“溪头洗择店头卖,日暮裹盐沽酒归。”纪晴桐才念了前两句,张君柏便忍不住接上后两句。
纪晴桐一愣。
张君柏倒是坦然,甚至还打趣纪晴桐道:“卖菜你或可,沽酒能饮否?”
纪晴桐唇角微弯,道:“大不了便是‘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