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长安正在内卫司召集了手下进行日常一训,袁冬匆匆来报,说是抓住了龚麟。
长安目光一凝,疑虑:“真是龚麟?”
袁冬道:“已经初步审过了,口供与我们已知的事情都对得上。与他一同被抓的人说朱墨舜出事后,他们没能耐单独逃回益州去,加上担心擅自行动会被我们的人察觉,于是干脆图个灯下黑,猫在盛京没挪窝。暂时没发现他们的交代有什么问题。”
长安想了想,当下遣散众人,带着徒兵护卫出内卫司往水井坊牢狱去了。
在水井坊监牢特辟的安全指数最高的牢房内,长安见到了龚麟。
当日遇袭时,因距离较远,长安并未能看清放冷箭之人的具体形貌,故而也无法分辨这龚麟的真假,只象征性地问了几个与当日袭击有关的问题,此人倒确实能一一作答,且答得八九不离十。
非常之时,长安不想轻易怀疑他,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于是道:“你自己犯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交代出与神羽营有关的一切,将功折罪,尚有生路可走。”
龚麟道:“话虽如此,但你却做不了主。”
“呵,你的生死,我想我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长安斜睨着他道。
龚麟闻言,扯开腰带将衣服一脱,露出一身惨不忍睹的新旧伤痕来,冷笑道:“你安公公的本事,龚某即便未曾亲身领教过,听也听得多了。但我贱命一条,和整个神羽营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君无戏言,除非陛下亲口允诺我荣华富贵,如若不然,你纵是将我这身皮都扒了,也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个字。”
“想不到你倒是条硬汉。”长安在他面前徘徊两步,道“好,我带你进宫面君。”
龚麟穿好衣服,道:“我不能出去。如今我落在你手里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某些人耳中,你绝对没有办法将我活着带到皇帝面前。”
“那你的意思,是要陛下来此处见你?”长安问。
“如何安排见面是安公公你的事。”龚麟面无表情道。
长安一笑,道:“好,那你且安心住下,杂家来想办法。”
丞相府,赵椿一夜未归,侍妾洇儿隐隐觉着不安。虽有时他也会住在外宅里头夜不归宿,但他昨天回府分明是有事的,应当不会一声不吭又出府。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不安,又不敢出去乱打听,唯恐赵椿真的出了事,而自己这一打听,便连自己也陷进去,那便大大的不妙了。
洇儿正如坐针毡,去厨下取早点的丫鬟回来,对她道:“洇儿姐姐,厨下的毛春姐姐让奴婢悄悄告知你,说大少爷不知如何触怒了老爷,被关起来了,任何人不得接近呢。”
洇儿悚然一惊,心道果然是出事了,只不知是什么事。
她食不知味地用完早点,对收拾碗碟的丫鬟道:“津儿,大少爷昨日回来时曾说身子不大舒服,你去厨下问问毛春,有没有办法趁着送饭的机会去探一下大少爷,不需要接近,只远远看上一眼,看他是否安泰便好。”说着拿出钱袋塞了两角碎银子给津儿,道:“你也知大少爷在这府里一向是没人疼没人爱的,除了咱们这些贴身照顾他的人,怕也没人在意他的死活,此番就拜托你和毛春了,悄悄的,别叫老爷发现,免得大少爷又遭罪。”
津儿见传个口信便能得银子,自是愿意,收拾了碗碟脚下生风地去了。
另一头,赵椿被关在房中也是坐立不安,早上厨下的人来送早点都是门口的侍卫将食盒拿进来的,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接触外人。可是他祖父要弑君谋反!
若是谋反成功,他必然是要与自己秋后算账,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若是谋反失败,自己则要陪他一起砍头。
赵椿越想越是愤懑,他虽来自乡下,却是正正经经的原配长房长孙,祖父但凡对他有一点点重视,他又岂会落得要为他人卖命挣取银钱的下场?他纵有错,也有大半是被祖父逼的。
如今他被关在这里动弹不得,洇儿是他信任之人,见他一夜未归,应当会想办法来探他的吧?如今他唯一的指望,也只有她了。
中午,毛春来给赵椿送饭,照例被守卫拦在门外。
赵椿听到外头毛春的声音,猜测是洇儿托他前来,只是如今两人连面都见不到,又如何传递消息?他看着桌上的饭菜,急中生智。
毛春还在外头等着赵椿吃完好把食盒带回厨房去,那两名守卫闲来无事拿她打趣,忽听屋内传来一声碗碟碎裂的脆响,守卫担心赵椿有个意外自己吃罪不起,忙进屋查看。
一碟子青瓜炒肉遂在地上,赵椿则扶着桌沿正在呕吐,整个一团污秽。
守卫强忍着恶心,问:“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赵椿吐完了,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无碍,只是胃里有点不舒服,劳烦二位将这里收拾干净。”
守卫看着地上的秽物,哪肯自己动手去收拾,遂招来外头的毛春,让她去收拾。他们则把赵椿扶到一旁去休息,想着这样也不算违背了丞相不让赵椿让外人接触的规矩。
赵椿整个人恹恹的,根本没有要和毛春说话的打算,毛春手脚利落地收拾好地上的秽物就走了。
午后洇儿便得了毛春的消息,说是赵椿用碎瓷在地砖上划了“长乐勿出”四个字。
为避人耳目,赵椿在宫外不方便直接接触长安,洇儿是他第一个女人,他对她极其信任,这些事他允她参与。恰洇儿又是当初时彦安插进来的人,不久前被皇帝转手到长安那边,与长安那边自有一条传递消息的渠道。
洇儿自己勘不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好将这四个字连同赵椿被丞相关押的消息一并传了过去。
长安中午依旧是回自己府里用饭,脑子里还在盘算这个龚麟到底是真是假。不过她也清楚,倘或这个龚麟是个假的,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也断不会让她有发现他是冒充的机会,只是不知,他在此时落到她手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饭刚吃了一半,袁冬匆匆来报,说是龚麟在牢里中了剧毒。
长安“腾”的站起身,怒问:“怎会如此?”
袁冬道:“下毒的是牢里当值的一名狱卒,葛月江正在拷问他。”
这事着实奇怪,刚落到她手里,转眼便中了剧毒,还为此暴露了一个埋在水井坊监牢里的钉子……
长安也没心思吃饭了,漱了口便欲去牢里一探究竟,这时府外有蛰玉坊的小厮求见,说是来送府里姑娘预定的胭脂水粉。这小厮是袁冬发展进来的人,负责在蛰玉坊来往客人之间探听消息,也负责长安与洇儿之间的联络。
小厮拎着锦盒进门,须臾便出去了,没有丝毫惹人怀疑之处,而长安却在这须臾之间得了洇儿的消息。
长乐勿出,长乐是慕容泓的寝宫,指代的定是慕容泓无疑,勿出,不要出去。联系上午与龚麟的见面,这四个字所要表达的消息分明是要慕容泓不要出宫。
赵椿被赵枢给关禁闭了,千辛万苦传递出这么一个消息,委实耐人寻味得很。
得了这一消息,长安又从容起来,带着人来到水井坊监牢,看到了身中剧毒的龚麟。
“唉,这样一来,你就更没法进宫了呢,还不准备交代么?”长安叹气道。
龚麟睁开眼看她,他中的毒药性猛烈,大夫直言就是这两日的事了,根本救不回来。
“你也……瞧见了,若我掌握的……消息没有价值,他、他们又怎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来杀我。我死不足惜,但……但我的儿子,我……要为他……要一块免死金牌。”他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
“免死金牌啊,开国功臣尚且没有呢,你这个要求恐怕有点难达成,杂家且去帮你问问。”长安道。
龚麟闭上眼,不再浪费体力理她。
长安出了水井坊大牢后没去理事院,而是直接进了宫。
是时慕容泓正在天禄阁与大臣议事,长安听长福言恐怕得有一会儿,懒得在外头傻等,叮嘱长福待大臣走后来叫她,自己便在阁后寻个阴凉的地方打盹儿去了。
大半个时辰过后,大臣们方从阁中出来,张让唤长福进去给慕容泓续茶。长福续完茶便躬身立在一旁道:“陛下,方才安公公来求见。”
慕容泓端茶杯的动作一顿,问:“她人呢?”
“去阁后等着呢,奴才这就去叫他。”
长福说着欲出去,慕容泓道:“不必了,你们把这些奏折和书都搬到甘露殿去。”他很讨厌挪地方办公,若不是不想大臣们进进出出的扰了甘露殿的清静,他根本都不愿到这儿来。既然今日议政已毕,他也可以回去了。
內侍们忙着搬东西,他自己则起身出了阁门往阁后去了,太阳还有些大,张让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边担心他被晒着一边提防自己鼓出的肚腹碰着他走了片刻,转过一丛芭蕉,慕容泓眼一抬就看到长安靠坐在一间凉亭的美人靠上一动不动。他停步,示意张让在原地等他,自己独自走向凉亭那边,离得近了,才发现长安闭着双眼,原是睡着了。
时近中秋,天虽不如半个月前那般炎热,却也没到凉爽的时候,慕容泓看着长安额上一层薄汗,自袖中抽出帕子,踏上亭子想给她去擦。
谁知脚刚迈上台阶,他原本以为熟睡的人已是双眼一睁,向他投来冰冷的一瞥。见是他,长安眼神呆滞了一刹,明显软化下来,起身行礼:“陛下。”颔首的瞬间瞥了眼他手里攥着的帕子。
慕容泓被她那一眼瞥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便用帕子摁了摁自己额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然后收进袖中,问:“今日你怎的这般早就回宫了?”
长安唇角一勾,道:“自是有好事与陛下分享。”她走近慕容泓,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话。
慕容泓听罢,不做评价,只对长安道:“既如此,你可有兴趣陪朕玩上一出李代桃僵?”
长安笑得人畜无害,道:“既然陛下想玩,奴才自当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