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羡心事重重地回到太尉府秋暝居,照例是竹喧打水伺候他洗漱。
钟羡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见他站在一旁暗暗憋笑的模样,问:“何事发笑?”
竹喧目光往他唇角和脖颈上一扫,咧着嘴道:“少爷,您终于开窍了,夫人若是知道,定然很高兴。”
钟羡目露疑惑:“你在说什么?”见那奴才目光鬼祟地直瞄他的嘴唇和脖子,他用帕子擦了下嘴,拿下来一看,看到洁白的帕子上那抹淡淡红痕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又擦了擦脖子,果然长安亲过之处也留下了胭脂。
怪不得方才陛下面色那般难看……
“你退下吧。”他道。
竹喧见钟羡突然变了脸色,以为是自己言行失了分寸惹他不快,忙退了出去。
钟羡将帕子丢进水盆,回身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了。
事到如今,他若还不明白他与长安还有陛下之间是怎么回事,他也就不是钟羡了。
长安那句“你也是我的外室”,事后想想未必是真,但陛下对她的态度,却是再明确没有了。
其实以他看来,若他不是长安的良配,那陛下更不是。就长安的性格,他委实很难想象她会愿意做一个男人的众多妻妾之一,这也是当初他求婚时向她保证会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原因。更何况陛下那性子,历来是旁人的东西他不屑一顾,自己的东西也不许旁人一顾的,这般强烈的掌控欲,长安她受得了吗?
不过不论她对此事是何态度,他都不应该再插手了,他的靠近已经给她带来了太多烦扰,是时候该回头了。
他知道心里那关不好过,但……无论如何,得把表面这关先过了。
他伸手掌住额头,侧倚在身旁的桌上。想到要放手,人在这里,心却毫无着落地不知飘往何处去了。
安府的侍卫按着长安吩咐半夜去新宅将她接了回来。长安了解钟羡,知道即便自己投怀送抱,没有婚约在前,他也绝不会要,事实也确如她所料。只是想到自己说出“你也是我的外室”那句话时他所流露出来的那种眼神,她还是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才好。
早知如此,当初真的何必去招惹他?
长安回到安府之后,听袁冬说褚翔晚上来找过她,她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自己长时间不回宫慕容泓派他来看看情况罢了。
这一夜辗转反侧,第二天一早,长安头昏脑涨地坐在床沿上看着透过窗纸照进屋里的曦光,深觉这谈情说爱的事情果然不适合她,旁的不说,要多遇上几个钟羡这样的,这辈子她就啥都不用干,光内疚去了。
用早饭的时候,长安见纪晴桐忙着叫丫鬟去伺候薛白笙服药,问:“薛红药呢?”
纪晴桐道:“薛妹妹一早就去米行了。”
长安嗯了一声,点评道:“倒还算得上勤奋。”
用过早饭长安来到内卫司,立刻便投入了工作。虽说她的本职工作是刺探情报,但表面工作也得做好不是?既然司隶部的职责是监察百官,那势必要好好监察的。盛京如今的局面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不好下手,那就从地方开始好了。
长安手边一叠档案,都是如今大龑各州地方官的资料。这些档案平日里都是锁在理事院机要堂的密室里头的,等闲根本不可能一下子调出这么多来,不过她长安不算等闲之一罢了。
她翻开最上头那本,正要看,窗口传来轻扣声,她抬眸一瞧,却是钟羡。
长安起身走近,发现他眼睛下面淡淡一层青色,显然昨夜也没睡好。她笑着打招呼:“早啊阿羡。”
钟羡发现自己到底是不如她洒脱,至少眼下他就笑不出来,只得面色温和地点了点头,瞧着左右无人经过,他低声道:“长安,以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若有给你添麻烦的地方,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长安摇头,道:“你不必致歉,若说有错,我错的比你多。”
钟羡垂下眼睑,道:“不论对错,都止于昨日。今后,你大可不必再为此事烦扰。”
长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就点了点头。
“还有,昨日我从你府上出来后,在巷口遇见了陛下,他……见到我很不高兴。”钟羡有些艰难道。
长安:“……!”慕容泓居然私溜出宫?
钟羡抬眸看着她,道:“我本想今日上折求见,对昨夜之事稍作解释。但想来想去,又好像说什么都不妥当,我……”
“钟羡,这件事你别管了,跟你没关系,我自会处理的。”长安截断他道。慕容泓的脾气她还不了解么?他若心中真置了气,钟羡再去见他,不管说什么都是错。
“若是他有所误会,你尽可将责任都推在我身上,本来责任也在我。你千万不要往自己身上揽。”钟羡有些为她担忧。
长安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有什么责任?我们不过就一起吃了顿饭而已。”
打发了钟羡,长安回到书桌后头,眉头微蹙。
慕容泓偷溜出宫,又出现在她新宅附近,且之前褚翔曾去安府找过她,显而易见,他昨夜出宫的目的之一大约是来看她。
但他遇见钟羡之后就没来,想必是真的多想了。
这次,她不准备哄他。
他和她之间那些深层次的、根本性的矛盾,并不是两个人都有意规避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既然他已经触及并作出了相应的反应,她自然也该让他了解她的态度。
当日下值之后,长安回府用过晚膳,换了身衣服便带着袁冬等人回宫去了。
来到甘露殿时,恰戌时过半。
慕容泓照例在批奏折,听到长安的行礼声,倒是从奏折中抬起脸来看了她一眼,不论是目光还是表情都还算平静。
他既然不做表示,长安自然也不会贱兮兮地自己去提,就将没回宫期间做的几件事大略向他作了番汇报。
他全程低眸聆听,手中的笔始终没放下,但也没写字。
长安话说完,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带来的寂静之中。
那只鳖不知卡在了哪里,大约不知道后退就知道不停地划动爪子,背部的硬壳边缘磕在什么东西上,不停地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哒哒”声。
爱鱼一副饱餐过后的悠闲状,坐在猫爬架的顶端舔爪洗脸。
长安看了它几眼,俯首:“陛下若没有旁的指示,奴才先退下了。”
“去把殿门关上。”她刚退了一步,慕容泓开口了。
“是。”长安回身将内殿殿门关上,复又回到他书桌前。
慕容泓将笔搁在笔山上,身子后倚,抬着脸目光略带审视地看着她,半晌,道:“朕榻上有一套衣裙,你去换上。”
长安扭头一看,果见龙榻上放着一叠衣裙,颜色是馥郁的紫色,染的极好,乍看之下让人想到成片的薰衣草。
“不知陛下因何有此提议?”她站着没动。
“什么时候朕吩咐一个奴才做事还需要理由了?去换上!”慕容泓语气冷峭。
长安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若陛下无正当理由,请恕奴才不能遵命。”
“放肆!”压抑了一天一夜的躁郁情绪突然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崩溃了。
慕容泓霍然起身,拽着长安的胳膊将她扯到床榻边上,亲自动手剥她衣服。
长安没有反抗,乖得就像个等着主人给她换装的芭比娃娃,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始终抬着头看着他的眼睛。
腰带很快被扯开,外袍也被脱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他的动作带着股急欲宣泄情绪的迫切和粗暴,却始终没有与她对视。
将她贴身的亵衣脱下一半时,大约实在不能忍受她那固执到灼人的视线,他一手握着她欺霜赛雪的肩膀迫使她背过身去,另一手抓起床上的紫色衣裙。
长安丝毫没有抗衡他力量的打算,被他这么一扭一推,人就重心不稳地向床上趴去,她忙伸手撑了一下,失了亵衣遮掩的脊背整个暴露在慕容泓眼前。
然后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他看到了她后腰处那条四寸多长的伤疤。
他这时才发现,她的肩,手刚触上去时那感觉是光滑柔软的,可此刻握紧了,柔软的皮肉下面却分明有料峭的骨在硌着他的手心。
他放开了她的肩,同时放下了手中的衣裙,开口时语气中带上了一抹再难掩饰的痛苦,问:“为什么?”
长安直起身子,上半身只剩了一圈裹胸带。她转过身面对他:“什么为什么?”
“关于钟羡,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朕说的么?”慕容泓死盯着她。自她从兖州回来之后,钟羡就似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根刺,他隐忍到现在,终于无法再继续假装无所谓了。
“陛下这话问得奇怪。奴才是与你山盟海誓过,还是与你私定过终身?若是都不曾,奴才与什么人交好,又凭什么向陛下汇报呢?还是说,只因陛下心意在此,奴才就该自觉地对其它男子都退避三舍?如果是这样,那奴才一句喜欢,是否也能换得陛下你从今往后不再踏足后宫半步?”
长安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但听在慕容泓耳中,却如深藏已久的锋刃突然出鞘一般,刺出一道猝不及防的伤来。
“说来说去,你不过还是介意朕有后宫,你明知道……”
“我明知道你是不得已的,不愿意的。对,我知道。可即便这是事实,那也得我肯体谅你才行。我若不肯体谅,不管你是不得已还是不愿意,不都是那么回事吗?”慕容泓话说一半长安便打断他道,迎着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她放低了声音,眯起眼又缓又狠道“因为你是君而我只是奴,所以我就该看着你左拥右抱,自己还得洁身自好?那你跟我谈什么情说什么爱?直接睡了我就是了!”
“既然你心中是这般想法,那之前何必委屈自己迎合朕?”这十九年来的不堪经历让慕容泓自认为自己的心早已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她不是他留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一缕光,她是他自己在自己的铜墙铁壁上留下的一道裂口,光照得进来,刀,同样也戳得进来。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懂得如何来经营你想要的这份感情,到头来才发现原来你并不懂得。”长安侧过脸看了眼床榻上的紫衣,自嘲般一笑,道“当然了,也是我小看了陛下的成长速度。流年几转,陛下早已不是当初奴才刚进宫时看到的那个陛下了,他已经不再需要太监长安。既然陛下不介意身边多个宫女长安,长安也唯有遵命而已。”说着,她指尖挑起那袭紫衣就要往自己身上披。
慕容泓红着眼一把抢过,远远地扔开,伸手握住长安的双肩就把她推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