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胡乱构陷草菅人命!”那男人顾不得肩上的伤口还穿着针,激动地挣扎起来。
“是又怎样?你奈我何?”长安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悠然表情。
那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凶光毕露,似要扑上来活撕了长安。
“其实你也并不是没有办法救她,痛快地交代了,我就当没这个人的存在。对方连刺杀目标的身份都能骗你,就算之前对你有过什么承诺,还能当真吗?”长安站在堂中目光淡然地看着那男人,道“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形势比人强。男人怒气一敛,沉默有顷,闭了闭眼,道:“是靳爷。”
“靳爷,什么人?”长安凝眉。
男人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是赌坊的常客,而我是坊主雇的护卫,就这么认识的。他知道我急用钱,跟我说他生意上有个对头,如果我愿意替他杀了这个对头,他就能给我足够的银子去做我想做的事……”
“哪间赌坊?”长安打断他问。
“城西德胜街,荣盛安。”男人道。
“那个靳爷,在赌坊很有名吗?”
“反正人人都认得他。”男人道。
长安侧过头对葛月江道:“马上去抓人。”
葛月江带人走后,长安拉了张凳子在男人面前坐下来,问:“这房是你赁的?”
男人点头。
“为什么要在这里赁这间房?”
“靳爷说他的那位朋友偶尔会在这一带出没,但行踪不定,赁屋是为了摸清楚他的行动规律,也为了万一有情况可以有个躲避之处。”男子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一下,抬眸看着长安问“虽然昨夜忽然从旁边屋里杀出一人打乱了我的计划,但事后我已做过相应安排混淆视线,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男人这一问,也正是袁冬松果儿他们心中的疑惑,当下便都看着长安等她回答。
“你所谓的混淆视线,是指外头路上那些血迹吗?”长安笑问。
男人缓缓点头。
“欲盖弥彰了,如果你已跑远,为什么要在两条道上都洒上血迹?这样的混淆视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落在我眼里就如同一个暗示,那就是,你绝对没有跑出血迹消失的距离。而至于找到你这里么,就更简单了。
“昨晚你匆匆而逃,路上尚有那许多血迹,证明你受伤不轻。当你回到自己的藏身之地,不管是推门还是敲门,捂着伤口的手一旦离开,势必会在门前留下更多的血迹,为了消弭痕迹,你唯一的办法只有用水将血迹冲刷掉。
“盛京已经十多天没下雨了,天气干燥,昨天半夜用水冲刷台阶,不到天亮台阶就干透了,的确无迹可寻。但是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台阶下砖缝里的草。别处的草都干得蔫蔫儿的,唯独你这门前砖缝里的草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模样。
“杂家幼时是在这样的窄巷子里长大的,深知住在这般窄巷子里的人,不管洗什么都是去公用的井边洗,家里屯的水都是用来喝的,不存在往外泼的道理。那么你门前这些被水滋润得生机勃勃的草,又是怎么回事呢?
“心中既存了这个疑惑,杂家自然要细细看一眼你家的门,结果,就被我从你家门上的木头缝里看到几丝未曾拭尽的血迹。”
听罢长安的分析,那男子长叹一声,道:“今日栽在你手中,我穆大心服口服。”
长安示意那大夫帮他将伤口包扎好,问:“你方才说你是赌坊坊主雇的护卫,想必有两下子,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穆大道:“镖局未解散前,我是一名镖师。”
长安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起身让人把他押去廷尉府大牢。
回政事院的路上长安还在想,司隶部没有单独的监狱,要和廷尉府共用一个监狱,貌似不太方便啊,回去得让慕容泓批准司隶部开辟单独的监狱才行。
这一来一往两个时辰便过去了,长安虽未走几步路,还是觉得有些疲倦,回到政事院本想休息一会儿,不料司隶校尉谢雍却又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李展也已到了。
长安与谢雍寒暄过后,谢雍与她一起来到最西边她的屋子里头,指着屋里的屏风与贵妃榻对长安道:“听从事说安公公想在屋里摆座屏风和长榻,一时没处寻去,我便从自家府库中搬了两座过来,就当是给安公公的见面礼了,还请安公公千万莫要嫌弃啊。”
长安跟在慕容泓身边日久,在这些东西上也算涨了些眼力,打眼便知这一屏一榻看上去貌不惊人,但无论是木料还是雕工都是一等一的,当下便笑着对谢雍道:“这如何使得?谢大人是杂家的上官,于公于私都该杂家给您送见面礼才是,您这么客气,不是折杂家的寿么?”
谢雍忙道:“不敢不敢,这与公事无关。得知安公公要来司隶部任职,小婿尹衡便托我一定要向安公公传达他的感谢之意。他说在益州时若非安公公您为他说话,他一条小命怕是就交代在那儿了,知道安公公您贵人事忙少有闲暇,但他还是希望日后能有机会亲自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长安摆摆手道:“那件事摆明了尹公子是无辜的,杂家也不过说了句公道话而已。”
谢雍道:“话虽是这么说,但从小婿回来给我描述的情况来看,这一句公道话,在当时的场景下,也不是人人都敢说的,安公公您就千万别再推辞了。”
长安无奈道:“既如此,那杂家就厚着脸皮应下了。”说到此处她似想起什么一般停了一下,复又看着谢雍道“说起来,杂家还真有一事想要拜托谢大人帮忙。”
“安公公有事不妨直说,何用拜托二字?”谢雍见有机会做进一步接触,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长安笑了笑,道:“杂家想在宫外置一间宅子,地段呢,自然需得离皇宫近些的,方便杂家来去。但杂家不通行情,所以想拜托谢大人帮忙打听一下,这边的宅子要多少银子才能买下一间来?”
谢雍闻言,心中咯噔一声,暗道:偌大的帝都谁不知道离皇宫越近的宅子越是金贵,那是早就被真正的达官贵胄世家大族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占满了,给多少银子都不卖的地段。听长安这弦外之音,莫不是想让他给他在皇宫附近弄间宅院以报他对尹衡的救命之恩?他这般狮子大开口,自己岂不成了骑虎难下?
但他也算谨慎之人,并没有将心中这番顾虑说出口来,只问长安:“不知道安公公想要多大的宅子?”
长安道:“不必多大,二进就好。”
谢雍道:“那我就先替安公公去打听一下。”
“有劳谢大人。对了,时近晌午,不知这午膳是如何安排的?”长安又问。
谢雍道:“院里有公厨,待会儿安公公与我同去便是。至于下面当差的,也有吏厨可享饭食。”
“那便好。”长安招来袁冬松果儿等人,吩咐他们道“待会儿你们便跟着谢大人底下的人同去吏厨用饭,李展你也去,杂家有些乏了,你我的事待午后再说。”
众人应了,又听长安说乏,便都识相地退出了房间。
长安这才全身放松地往屏风后的贵妃榻上一倒,准备小憩片刻。待葛月江他们抓了人回来,下午估计还有的忙。
身子疲惫着,脑子却根本停不下来,长安东想西想片刻,刚迷迷糊糊有点睡意,耳边忽传来一声太监特有的尖声唱喏:“圣旨到,内卫司指挥使长安接旨——”
长安猛然坐起身,还未彻底反应过来,松果儿却已奔了进来,站在屏风外头轻声道:“安公公,福公公过来传旨,着您出去接旨呢。”
长安正了正官帽,又捋了捋衣襟,确定仪容整齐,这才出了司隶部大门接旨。
这是一道赏赐的圣旨,具体来说,是一道慕容泓赏赐长安御膳的圣旨。
宣旨太监是个生面孔,目前看来唯一的优点便是嗓音尖细却又嘹亮,极富穿透力,在这道声音的衬托下,原本就安静的政事院简直可以用死寂来形容。
长安跪在地上,听着这道仿佛能穿透人脑子的声音煞有介事地拖长了调子一道道地报菜名,真是满头黑线。
好容易熬到他报完了菜名,长安接了圣旨站起身来,长福带着后头一溜拎着食盒的小太监凑上来笑嘻嘻道:“安哥,陛下说您身子尚未大好便忙于公务,特意赏了御膳给您补身子呢。”
长安目光一转便看到近旁各部窗口探头探脑的人,有些头疼道:“进来再说。”
一转身却又看到谢雍艳羡的目光,长安笑道:“谢大人,待会儿不用去公厨了,就与杂家一起用膳吧。”
谢雍忙道:“多谢安公公美意,只是这御膳乃是陛下赐给安公公的,本官万死不敢僭越。”
不过是一起吃个饭,都说到“万死”了,长安懒得与他们这些刻板的封建官僚磨嘴皮子,客套几句便带着长福等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趁着小太监们往桌上摆放饭菜,长安将长福扯到一旁,问:“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福道:“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赐御膳给安哥你啊。”
“那个传旨太监又是怎么回事?”长安问。
长福恍然道:“哦,因着有一把好嗓子,王公公是专门负责往宫外传旨的,这政事院虽说紧邻宫门,但到底是出了宫,所以陛下特意嘱咐奴才要带上王公公同来的。”
长安默了一瞬,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吧,食盒我下午回宫时再一并带回去便好,你们就不必在这儿等着了。陛下没特意嘱咐你们要看着我吃完吧?”
长福道:“这倒没有。”
打发了长福等人,长安独自在房中看着桌上的饭菜琢磨开了。
对旁人来说,皇帝赐膳或许是莫大的荣宠,但于她而言,心中却只有隐隐的不爽,这种感觉就类似于……她就是他豢养的一只什么宠物,就算现在出了宫,他还不肯放弃投喂权,通过这种种手段来向旁人展示他对她的所有权一般。
说她矫情也好,说她不识好歹也罢,反正众目睽睽之下跪着接受这样的赏赐,她就是不爽。
“安公公,您这边需要伺候吗?若不需要,奴才们就去吏厨用饭了。”门口传来袁冬的声音。
“你们去吧,对了,去理政堂把钟大人叫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长安道。
袁冬答应着走了。
不一会儿,钟羡出现在长安这间房的窗外,看着屋里的长安问:“听说你找我有事?”
长安回身笑道:“陛下赐了御膳,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过来同我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