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羡的侍卫下去后,不多时竟领来一名乞丐模样的人。
长安盯着眼前这个头发乱如鸡窝,脸色枯黄,身上穿着破布烂袄的男人看了半晌,略有些惊讶道:“李展,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长安不问还好,一问那李展倒哭了起来,他几步过来跪在长安榻前,辛酸道:“安公公,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呢,老天有眼,你总算是又回来了。”
钟羡见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实在是有碍观瞻,便着人下去打点水来给他整理一下仪容,又给他送了热茶来。
李展把手脸洗干净了,喝下热茶身子也暖和了,情绪才稳定了下来。
长安问他:“你和纪家姐弟到底发生了何事?负责保护你们的二张兄弟呢?”
“二张兄弟被人给杀了,纪家姐弟也被劫走了,当时我正好去一旁的林子里小解,不然我肯定也被杀了。”李展这几个月该是过得相当艰辛,说起话来没头没尾的,人也萎得不像样。
“你从头说起,慢慢来,不着急。”长安温声道。
李展闻言,定了定神,道:“那日我们出城后,二张兄弟按着安公公你的吩咐与周侍卫他们分头而行。周侍卫他们另找了几人沿着官道往盛京方向去,二张兄弟则带着我与纪家姐弟拐道进了凤凰郡下一个名叫庞家台的小村子找了户农家住了下来。
结果没过多久,出去打探消息的张大便回来告诉我们,说是建宁出事了,四个城门关了三个,还有一个城门许进不许出,他怕回不来,便没进城去。
又过了几天,又听到消息说建宁居然被赢烨给占了,而安公公你和钟公子又迟迟没有音讯,二张兄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带着我们一直住在庞家台等消息。
纪小姐貌美,虽未出去抛头露面,但住的时间长了,艳名还是传了出去,渐渐便有那轻浮浪子来农户门前滋事,所幸二张兄弟武艺高强,一时保得周全,但我们都知道庞家台已非久留之地,二张兄弟便商量着要带我和纪家姐弟换个地方住。
未等我们动身,又有那兵甲模样的人找上门来,说什么他们少爷想见见纪小姐,二张兄弟当然不同意,与那几人打了一架,那些人不敌,放下狠话退去。二张兄弟不敢再耽搁,当即带着我与纪家姐弟离开了那户农家,谁知刚刚走到村外的树林,便遭到对方伏击。二张兄弟被杀,纪家姐弟被劫,我无处可去,便……”
他到底曾是官宦之子,人上之人,提起自己这段做乞丐的经历,一时难免羞于启齿。
“我知道你这几个月受苦了,没事了。今日你可是听说了钟羡回来的消息,所以才过来碰碰运气?”长安问。
李展点点头,伸手擦了擦眼泪道:“乞儿走街串巷,消息灵通,我昨晚就知道了,又怕是讹传,今天打听清楚之后,才过来的。”
长安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着人带李展下去休息。
钟羡起身,对长安道:“你也好生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你回去躺着,此事交给我来处理。”长安忽道。
钟羡本欲转身走了,闻言又回过头来看她。
“对不住,又让你折损了两名侍卫。”长安歉然道,“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而且,应付这样的事,我比你擅长。”
“这怎么能怪你呢?张大张二是我的手下,这个仇,理应由我来给他们报。你怕我做不好?”钟羡问。
长安看着他,忽而一笑,道:“你去做也好,但我要彭家满门抄斩,你能做到吗?”
钟羡愣住。
“你说真的?”愣过之后,他问。
“我有什么不认真的理由吗?”长安不答反问。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杀了二张,抢了纪姑娘?”
“还不够吗?”
钟羡目光从她脸上移开,顿了顿,又重新看着她道:“你是因为建宁陷落之时,彭耀祖作为戍卫将军,未来相救之故吧?”
“若是这样想能让你心中觉得比较容易接受一些,也无不可。”长安道。
“长安,你为什么总是愿意让自己显得格外冷血,坦白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于你而言就那么难吗?”钟羡微微蹙着眉,问她。
长安姿态放松地斜靠在身后的迎枕上,看向钟羡的目光褪去了片刻之前的那种明艳温情,澈亮中隐隐带了些刺人的锋芒,道:“怎么了?相处得越久,你便越难面对真正的我了么?我为什么要彭家满门抄斩,真正的原因你心里明白得跟明镜儿似的,你自己愿意找理由为我开脱,那就默默放在心里好了,又何必迫我承认呢?若不是他们杀了二张抢了纪晴桐,我吃饱了撑的去管他们的闲事!”
钟羡不明白为何片刻之间她便与之前判若两人,但她的这种改变真的让他有些痛苦,让他觉着这十几日来两人春风化雨般的相处,如黄粱一梦般的不真实。
“一定要这么做吗?”他问。
长安别开目光,道:“你若看不惯,可以试着阻止看看。”
钟羡没再说话,默默地转身出去了。
长安看着他略显落寞的背影。
为何片刻之间便判若两人,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她不可以停下来。
累了不可以,伤了不可以,没人保护她不可以,有人给她靠也不可以。赢烨保护不了嘉容,她保护不了纪晴桐,累累教训在前,她又怎能将自己的一生命运,寄托在旁人身上?
在这个世道上,一个女人若是没有自保能力将会遭遇什么?她看得太多,也再清楚不过。若是没能力自保也就罢了,既然她有这个能力,她又为何要放弃?
她曾经想过,若是此番能活着回盛京,慕容泓再不放权给她的话,她便离开慕容泓。但此刻,她改变主意了,不管慕容泓放不放权,她都要得到她想要得到的。既然她能对旁人不择手段,凭什么对慕容泓不能?毕竟,在她的命运之前,他也不过,旁人而已。
赵王府前院书房,长安还未走近,便听里头传来刘光初的咆哮声。
“……都来问我,我怎么知道!这些差事你们干了几十年,难道我还能比你们更懂吗!”
有人跟在后头喏喏道:“王爷,这差事微臣们能办,可是大方向上还是得您拿主意啊。”
“我拿个屁主意!我连这些图纸,啊,这些册子我都看不懂,我拿什么主意?”
“王爷,您看不懂,微臣们可以讲给您听……”
“我不想听!整天跟苍蝇似的在我耳边嗡嗡嘤嘤,你们能不能让我有个安静的时候,哪怕只半天!”听声音刘光初抓狂了。
这时书房门外的侍卫进来战战兢兢道:“启禀王爷。”
“什么事!”刘光初正怒火冲天,自然没有好脸色。
“安公公求见……”
“不见!没看本王正忙着……安公公?让他进来。”刘光初扫一眼那几个主管封地赋税钱粮的臣子,没好气道:“本王有事,你们先退下吧。”
大臣们鱼贯而出之时,长安裹着大氅进了门,向刘光初行礼道:“奴才见过王爷。”
刘光初赶紧道:“免礼免礼,安公公,你我什么交情,行什么礼呀?”
长安起身,笑道:“交情虽在,但毕竟尊卑有序,不可乱了礼数。”
房内下人过来解了长安沾雪的大氅去,刘光初便让着她一同落了座。近一年未见,这刘光初改变不大,也就人消瘦了些,眉目间多了几分以往没有的沉郁和焦虑。
长安抬眸见刘光初脸上冒出几颗大痘痘,嘴唇也破了皮,道:“王爷最近这火气可是不小啊。”
“谁说不是呢,自我回来这么久,整天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如若不然,我岂会连去探望你的时间都没有。昨日我让春莺去探你,她回来说你旧伤未愈气色欠佳,且得好好调养,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安公公,外头还在下雪,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过来作甚?”刘光初问。
长安看着他,半晌,叹道:“看起来王爷还未做好面对这桩惨剧的心理准备,倒是我心急了。”
刘光初闻言,脸上原本就不多的神采彻底暗淡了下去,愤恨道:“冯得龙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贼,我真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还有赢烨这个奸贼,我迟早灭了他,为我父母兄长,一家老小报仇!”犹记得自己离开建宁时母亲那含泪相送依依不舍的模样,谁料当日一别,竟成永诀。刘光初想到伤心处,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安在一旁劝慰道:“事已至此,还请王爷千万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只不过,在刘家灭门惨案中,冯得龙与赢烨固然可恨,却有一人,比他们更可恨。”
刘光初一怔,用袖子擦擦眼泪,抬起脸来看着长安问:“谁?”
“赵合。”
刘光初更迷糊了,道:“此事与赵合又有何关系?”
“冯得龙不是刚刚才叛变,你父亲与赢烨也不是刚刚才比邻而居,你就不想想,赢烨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利用冯得龙反扑你父亲么?”
“为什么?”
“因为有人将你在宫中与嘉容之间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赢烨。”长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