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万寿殿,尹蕙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旁宫女端着的托盘里,又拿了水杯伺候慕容瑛漱口。
收拾妥当后,慕容瑛躺回床上,看着尹蕙问:“关于周婕妤去莲溪寺替哀家祈福一事,后宫诸人之间可有什么议论?”
尹蕙道:“回太后的话,最近天冷,妾都不曾出去串过门,是故不曾听到什么议论。”
“天冷不过是借口,为陛下准备寿礼才是不出去串门的真正理由吧。”慕容瑛一语点破她。
尹蕙顿时红了脸,低声道:“太后英明。”
“说说看,为皇帝准备了什么寿礼?”慕容瑛问。
尹蕙道:“妾也不知陛下到底喜欢什么,就给他缝了个手捂子。妾给太后也缝了一个,还请太后不要嫌弃妾手艺拙劣。”她说完,对站在不远处的随行宫女招了招手,宫女行至近处,呈上一只里面是紫貂绒,外面是锦缎缝制的圆筒状物件,那锦缎上凤穿牡丹的图案绣得栩栩如生。
“冬天外头寒风刺骨,太后外出时将手放在这手捂子里头,就不会冻着了。”尹蕙眉眼温润肤色润白,论姿色只能算是清秀,但气质温婉,声音也好听,这般柔声细语的时候,别有一股能安抚人心般的魅力。
“你有心了。”慕容瑛令寇蓉将手捂子收下,屏退内殿宫女太监,独留了寇蓉在一旁,复又对尹蕙道:“这送礼若不投其所好,送与不送,也没什么区别。”
尹蕙有些不好意思道:“妾也曾厚着脸皮向陛下身边的长福公公打听陛下的喜好,他并没有告知臣妾。”
慕容瑛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又岂会让人轻易得知他的喜好?不过你只要能投了他明面上的喜好,也就能胜过后宫中的大部分人了。”
“明面上的喜好?”尹蕙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太后是指那只名叫爱鱼的猫么?”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作为嫔妃,你的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一点。猫不过是皇帝的消遣之物,若是连消遣之物都要去讨好,你岂非连消遣之物都不如?”
尹蕙被慕容瑛说得满面通红,忙起身行礼道:“妾愚钝,请太后恕罪。”
“坐下吧,哀家不是在指责你,皇帝有多难伺候,哀家还不清楚么?只是皇帝甚少临幸后宫,大婚马上就满一年了,也没个子嗣,哀家这心里着急。”慕容瑛道。
“妾蒲柳之姿,不能讨陛下欢心,是妾没用。”尹蕙羞怯道。
“不是你没用,你看看后宫有几个能讨皇帝欢心的人?皇帝心不在后宫,嫔妃就是能耐再大,也翻不出浪来。所以说,要想陛下来后宫,你们呀,也得想点办法减轻他在前朝的压力才成。比如说,前阵子安北将军因为儿女之事一直在朝上咬住丞相不放,耽搁了多少正事,皇帝他心里能不烦吗?这时候如果司隶校尉能参安北将军一本,让他自顾不暇,解了朝上这场乱局,那就又不一样了。”慕容瑛看着尹蕙道“你父亲哀家是知道的,那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你没有来自娘家的压力,便该一心为皇帝着想才是,皇帝不来后宫,你也不想办法,准备就这么在后宫一角空耗一生不成?待过几年皇帝能熟练处理政务了,又是该选秀的时候了,到时候你就二十出头了吧,若还是选侍,你想想将来你在后宫里还能有什么发展?”
……
甘露殿,慕容泓正在看赢烨写来的信。这男人果然如传说中一样的莽,信上就一句话——慕容泓,别拿女人撒气,你是男人就冲我来!
那股子愤怒郁卒之情几乎要透过那强劲锋利的笔迹扑到他脸上来。
慕容泓一眼瞥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扔,问一旁的褚翔:“探子回来怎么说?”
褚翔道:“益州那边正往兖益边境增兵。”
慕容泓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褚翔退下后,他又吩咐侍立一旁的长福:“去把嘉容带来。”
小半个时辰后,嘉容被带到了甘露殿内殿。
不过月余,她便似变了个人一般,穿着下等宫女穿的灰色棉袄,人瘦了一圈,头发也呈现出竟日操劳的那种凌乱,耳朵上生了冻疮,整个人狼狈不堪,活似一朵绝世名花被慕容泓生生给折磨成了残花败柳,任谁看了都要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
“浣衣坊那边说,你洗衣服不仅洗的慢,还洗不干净,怎么回事?”慕容泓君心如铁,不仅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看她这副模样,甚至还有些好整以暇。
“我、我已经尽尽力了。”嘉容刚从外头那冰天雪地里进来,牙关还打着颤。
慕容泓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道:“把手伸出来。”
嘉容迟疑地伸出双手。
昔日如葱似玉的一双手,如今红肿不堪,破皮的地方结着痂,又被水泡得浮肿,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疼吗?”慕容泓表情放缓了些。
嘉容不明其意,一双大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因为疼,所以才洗不干净衣服啊。快,写信给赢烨,让他给你寄冻疮膏来。”慕容泓温声道。
“不。”嘉容几乎是本能地反弹,“我不要。”
“为何不要?”慕容泓问。
嘉容低了头,不说话。
“怕他知道你在受苦,怕他担心?”慕容泓绕着她走了一圈,停在她面前,道:“那若朕与他开战,你怕不怕?”
嘉容猛然睁大眼睛仰头看着慕容泓。
“如果朕与他开战,朕就先把你的手砍下来寄给他,这叫乱敌之心。你说他认不认得出你的手?会不会发疯呢?”慕容泓问得认真。
嘉容惊惧不已,眼泪簌簌而下,抽泣着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朕为何这样对你们,这样对你,不是赢烨自找的么?在他抓了朕的人之前,朕可有动过你一指头?所以,你乖乖配合朕将朕的人救出来还自罢了,如若不然,后面真的开战的话,朕不但要把你的手砍下来寄给他,朕还要派人把你押到阵前当着他的面杀掉。如此,他输了,天下太平,他赢了,抱憾终身。这两种结局,朕都乐见其成。”慕容泓迎着嘉容惊恐的眼神,唇角一缕笑意危险如刀悬于颈。
……
尹蕙从万寿殿出来,贴身宫女丽香忙给她披上大氅,一行出了长信宫,丽香才敢小声道:“选侍,奴婢看太后娘娘对您和颜悦色的,是不是想抬举您呀?”
抬举?表面上抬举,实际上不过就是看她家里与司隶校尉谢雍结了亲,想要利用她罢了。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
她进宫,不受宠,她有自知之明,也不怨怼。能时不时的在宫里遇到一两回陛下,能在后宫宫宴上偷偷看他几眼,她就挺满足的了。她没想招谁惹谁,为什么?一个个都不肯放过她呢?
转念想想,自己不受宠不要紧,对家里只有利用没有帮衬,那才是羞愧。太后既发了话,她不将此事告诉二哥是万万不行的。可是二哥因益州之行出了纰漏,至今还在家里闭门思过,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若是……若是能得到陛下的眷顾,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是处境就会不同?可是,她真的不想带着这样的目的去接近或者讨好陛下,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感情都能利用,那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的呢?她不想做那样一个利欲熏心的人。
“别多话,走吧。”她拢了拢大氅,低声对丽香道。
殿内,寇蓉拿开迎枕扶慕容瑛躺下,道:“太后,您看这尹选侍,是个可塑之才么?”
“人是个通透的人,就是少点野心。”慕容瑛道,“不过这人呐,只要有弱点,你想把她揉捏成什么形状,都行。”
几天后,盛京下了场暴雪,太仓的屋顶一角被压塌了,由于抢修不及时,上千石粮食被雪水浸湿,太仓令尹昆难辞其咎,锒铛入狱。
消息传到宫中时,尹蕙和裴滢正坐在一起绣花,尹蕙当时就一针戳在了手指头上,急问丽香:“怎会如此?消息确切吗?那个传话的小太监呢?”
丽香道:“来传话的小太监已经走了,他说选侍的二哥说此事选侍迟早会知道,为免您着急,所以干脆先派人来跟您说一声。还说请您放宽心,他会想办法的。”
“我爹他一受寒就会犯胃疾,这天气这般寒冷,牢里又是冷水冷饭的,他怎生得过?”尹蕙急哭了。
“尹姐姐,你先别急,尹二哥是个靠谱的,他说话你还不信么?”裴滢忙安慰她道。
“可他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怎么能去为我爹走动?”尹蕙哭着道。
裴滢似乎也被她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一脸为难道:“这……”
尹蕙猛然醒悟过来这份压力不是旁人该承受的,忙又拭干眼泪道,对裴滢道:“是我失态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尹姐姐你别太着急啊,这大雪压塌粮仓乃是天灾,想必尹伯父不会担太大责任的。”裴滢劝慰她道。
尹蕙强忍着泪意点点头,道:“我没事的,你放心回去吧。”
裴滢走后,她刚想屏退丽香等人独自哭一会儿,丽香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拿出个小纸包给她。
“这是什么?”尹蕙问。
丽香小声道:“那小太监说是选侍您二哥托人带进来的。选侍您的二哥说,这东西猫喜欢,陛下过寿,您若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就做个他的猫喜欢的玩意儿也成。只要他的猫成天叼着您送的东西,陛下看到了自然也就会想起您了。”
尹蕙小心地展开纸包一看,好像是什么植物的粉末,闻闻也没什么特殊的味道。那小太监以前就替她和她二哥之间传过书信,应该是可信的。可是……
她心中一团乱,对丽香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丽香下去之后,她转身扑在床榻上,却是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半个月后,益州剑川。
深夜,漱玉楼下的门突然被人砰砰一顿砸,钟羡和长安几乎是瞬间惊醒。
楼下守卫打着哈欠一般去开门一边问:“谁啊?”
门打开,外头顶风冒雪而来的內侍脸都快冻变形了,进屋跺着脚道:“快去把龑朝的小太监提溜下来,陛下要见他。”
长安在楼上听了,连忙开始穿棉袄,钟羡想下床,长安道:“别动了,外头冷。我也不是里面没穿衣服。”
“如此深夜,他为何突然召见你?”钟羡脸朝着床榻外面,顾虑重重。
长安一笑,安慰他道:“别担心,说不定是好事。”
钟羡不敢回头,他听着外头虎啸般的风声,道:“外面太冷了,你把我的棉袄也套上,别冻病了。”
长安闻言,也不客气,真的将他的棉袄套在自己棉袄之上,穿得跟个鼓鼓的大包子一般。堪堪收拾好了下床,守卫也到了楼上。
长安跟着那內侍顶着风雪往赢烨的寝殿跑,天黑路滑,一路上摔了好几跤,幸好穿得厚,所以也没多疼。
到了赢烨的寝殿,內侍自动退下,长安行完礼,半晌不闻声音。她偷偷抬头一看,见赢烨披头散发地坐在床沿上,一肘支在腿上,手里拿着嘉容做的那只香包放在鼻端,闭着眼不动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长安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遂也不敢去捋虎须。他不语,她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一坐一跪,相对沉默着。
“跟我说说她的事。”良久,赢烨忽然道。
长安一直全神贯注着,闻言,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陛下想听皇后娘娘哪方面的事?是生活琐事,还是与您有关的事?”
“什么都好,只要与她有关。”赢烨依然闭着眼。
“嗯……皇后娘娘并没有瘦,至少在奴才离开皇宫时,她还是天天好吃好睡的。她说她瘦了您会心疼,所以她一定不能瘦。皇后娘娘性格很好的,就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从来不会记在心上。她总是待人真诚,很容易相信旁人。奴才告诉她宫里的人不可信,她才懂了要提防旁人……”长安一边回忆一边娓娓道来。
不知何时,赢烨的眼睛睁开了。他看着虚空,眼神却很专注,就仿佛那里并非空无一人,而有他的所爱一般。
“……皇后娘娘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跟奴才说她和您的事的时候了。她说陛下您喝醉了酒会唱歌,唱得可好听了,可是清醒的时候却又不会唱。有一次她逼着您唱,您一开口将院中的鸟雀都惊飞了,害她笑了半天。她说您的掌心有茧子,每次牵着她的手散步都会磨痛了她的手,可她从来都不会告诉您,因为您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她,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伤害,她怕您知道牵她的手她会痛,以后就再也不敢牵她的手了,而她却那样喜欢被您牵着手。她还说,您征战天下就是为了让她活着时能住在帝王家,身后能去神仙府。可是直到与您分开了,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多余了,她的帝王家和神仙府从来都只在您身边,没有您,任何地方对她来说都是人间炼狱……”
“别说了。”赢烨再开口,声音都发了颤。
长安故意装作没听清,问:“陛下您说什么?”
“我叫你别说了!”赢烨怒吼,吼完猛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一旁拿起刀架上他的长刀。
长安:我擦!难不成我用力过猛了?
这时候她再不敢呆在原地装傻了,忙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准备如果赢烨要来劈她,就要放她救过嘉容的杀手锏来保命了。
没想到赢烨拿刀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劈她,而是为了拆家。
他的头发果如嘉容描述的一般浓密粗硬,这般散着的时候,就跟个黑毛狮王一般,一头旧伤难愈,暴躁狂怒的狮王。
长安看着他在那一边发出愤怒痛苦的低吼一边将那把杀人无数的长刀挥舞得虎虎生风,而殿内的一切家具都在刀锋下碎成碎片四下飞溅,她心中在害怕之余,忽然又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一个男人在失去自己深爱的妻子时是什么模样。一个女人若能被一个男人这样深爱,会是什么感觉?嘉容和赢烨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她好想知道。
当殿中再无东西可劈时,赢烨拖着刀向墙角的长安走来。
长安拼命往墙角里缩,畏惧道:“陛下,您别冲动,奴才只是按您的吩咐将皇后娘娘的事情说给您听啊……”
赢烨并不想杀她,他一把揪住她的前襟将她拎起来,绷紧了腮帮子道:“就是磨痛了手都不舍得告诉我的她,如今却写信给我,说她手上生了冻疮,很疼,让我给她寄膏子。你告诉我,慕容泓到底给她营造了一座怎样的人间炼狱,才逼得她不得不这样来向我示弱求助?”
长安抬头,借着殿内灯光看清他脸的那一刹那,她呆了。
赢烨脸上有泪,这男人……他竟然哭了。就因为嘉容手上生了冻疮,这个骄狂铁血,仿佛是钢铁铸就一般的男人,居然哭了?!
长安觉得,她大概永远都忘不了此刻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陌生而巨大的震动,以及,那几乎是毫无来由莫名其妙的羡慕感觉。
“陛、陛下,奴才不知道啊。皇后娘娘不是第一年在大龑宫中过冬了,往年都不曾生过冻疮啊。”她结结巴巴道。
赢烨正要发怒,长安又急忙补充道:“但是陛下,奴才这阵子仔细想过了,奴才觉着,奴才大概知道慕容泓为何死活不肯将皇后还给您了。”
“为什么?”赢烨表情一松。
“因为他兄长在进攻盛京时死在了您手下的手里,而他自幼失怙,是他兄长将他一手带大,所以他将您视作杀父仇人,他曾放出过话,说要想皇后回来,除非您用自己的人头去换,可见,他扣住皇后,完全是为了私仇。”长安道。
“笑话!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若照此说来,半个天下都与我有杀父之仇!若他是这般想法,他慕容氏当初又何必争霸天下?”赢烨既觉得不可思议,又异常愤怒道。
“不是的,陛下,您听奴才说,慕容泓兄长之死,大有蹊跷,很可能与大龑的丞相有关。这一点,慕容泓也已经察觉了,但苦于没有证据无法确认。此事有个关键人物叫做张俊九,此人曾在大龑丞相赵枢掌管过的东秦神羽营任职,后来可能去了您那边。您若能借助此人将慕容泓兄长之死推到赵枢身上去,哪怕是栽赃,只要事情做得圆满没有纰漏,就能被慕容泓采信。只要他与您之间少了兄长之死这根刺,皇后绝对能安安稳稳地回到您身边来。”长安循循善诱道。
“若朕配合,你能促成此事吗?”赢烨并没有质疑她,嘉容可能正因为他劫人的举动而在受罪这一事实已经将他推到了强弩之末,只要有任何一点改善这种情况的希望,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去抓住。
“奴才不敢担保,但奴才一定全力以赴。如您与皇后这样的有情人,世上难寻,奴才若能为您与皇后的团圆出一份力,那是奴才的荣幸。”长安眼神诚挚声音诚恳,就差挤两滴眼泪出来应景了。
赢烨放开她,将刀靠在墙上,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枚被绳子串着的青铜扳指来,放到长安手中,道:“以前她在朕身边时,每天早上都会亲手为朕戴上这枚扳指。你替朕将这枚扳指交给她,告诉她,朕等着她回来再亲手为朕戴上。”
“陛下,奴才就这样回去是见不到皇后的……”
“朕会放钟羡与你一同离开。”赢烨侧过身去,略有些不甘心道。
“真、真的吗?”见他这么爽快答应放自己和钟羡走,长安一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你在质疑朕?”赢烨怒而回头看她。
长安忙道:“不不,奴才只是担心您的臣下会阻拦奴才等人。”
“朕做下的决定,谁敢反对?来人!”他大声道。
一名內侍很快进来听候吩咐。
“传令御医,立刻送最好的治疗冻疮的膏子来。另外,传刘章平即刻来见朕。”
內侍答应着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长安急匆匆回到了漱玉楼,钟羡正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等她。见她回来,钟羡刚要说话,长安三两下将他的棉袄脱下来还给他,道:“什么都别说了,快,穿上衣服,先离开这里再说。”
“离开?”钟羡惊愕。
“对,什么问题都别问,趁他反悔前,我们赶紧走!”长安催促道。
钟羡依言极快地套上衣服,与长安一起由那位叫刘章平的将军领着到了宫门口,发现耿全他们已经在了,这才相信赢烨居然真的要放他们走。
“别磨蹭了,赶紧上马!”那刘章平大半夜收到命令送他们离开,本来就不甘心,天又冷,心情自是愈发恶劣,恶声恶气地催促道。
长安不会骑马,就与钟羡一骑。刘章平带着二十余名士兵,护送着钟羡他们离了宫门口策马往城门方向赶去。
雪还在下,寒风刮过肌肤就如刀割一般的疼,然而长安却觉得浑身发烫。
她终于赶在孟槐序回来之前带着钟羡逃离虎口了,只要进了兖州,就彻底安全了。她闯下的祸,她终于自己弥补了。想到这一点,一时之间,她居然有点想哭,却又觉得这样很傻,于是慌忙又忍住了眼中的泪意,只紧紧抱着钟羡的腰,虽然五脏六腑都被疾驰的马匹颠得上下震动,却还是希望这马能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安然无恙地出了剑川城北门,长安正感慨过了第一关,前头却隐约传来士兵的声音:“刘将军,前面路上好像有马车。”
刘章平放缓马速,道:“过去看看。”
士兵得令疾驰而去,片刻即回,道:“刘将军,是亚父,亚父回来了。”
长安心中咯噔一声,忍不住四下观望,暗暗估算钟羡等人逃脱的几率有多大。
风急雪大,视物不清,钟羡等人手中又无兵器,逃脱的几率不大。
很快,那车队就与他们这队人马相遇了。
刘章平下马来到马车前行礼,朗声道:“亚父,您终于回来了,近来陛下可是一直很牵挂您。”
车内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是老人低哑孱弱的声音问道:“刘将军,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半夜出城是为何事?”
刘章平有些愤愤不平,强抑着道:“是陛下让末将护送钟羡等人回兖州。”
“哦?是吗?听说钟羡身边还有个小太监,你把他领过来给我看看。”车里人道。
刘章平见亚父居然不反对陛下放走钟羡的决定,却要看什么小太监,心中十分不解,回身对身后士兵道:“去把那小太监押过来!”
钟羡见状不妙,将长安护在身后。
长安低声道:“别冲动,敌众我寡,别做无谓的牺牲。”她自己从钟羡身后走了出去,跟着那士兵来到马车前。
车门打开,车里那老头道:“灯,照脸。”
赶车的车夫忙将车上挂着的风灯取下来,照着长安的脸。
在车里人看清长安的同时,长安也看清了车里人。虽然那人形容枯槁,但绝对是孟槐序没错。
孟槐序看着长安,阴恻恻一笑,道:“安公公,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