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亚父来信,赢烨将香包放入怀中,那名将领主动上来替他拿着刀,他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看,浓眉微皱。
因怕被那名将领看见她在偷窥,长安已经缩进了墙角后面,心中暗自琢磨:亚父?这个亚父到底是谁?能被赢烨叫做亚父,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陛下,是否是亚父要回来了?”那名将领问。
赢烨道:“信上说还需一段时间。”顿了顿,他道:“通知下去,三天后,返回益州。”
是夜,长安披散着一头微湿的长发站在窗前沉思。
今天听了那将领与赢烨的对话,她突然有了个联想:赢烨口中的这个亚父,该不会就是丞相府的那名幕僚孟槐序吧?
她之所以做出这个推断主要基于两个原因,一,那名将领问“亚父要回来了吗?”证明这亚父现在不在他们的老家荆益二州,那么肯定是在龑朝。二,孟槐序曾利用赵椿带栗子酥进宫差点害死嘉容,而据嘉容所言,知道她对花生过敏的包括赢烨在内也没几个人。如果这个孟槐序是赢烨的亚父,知道此事就不足为奇了,想杀嘉容也不足为奇。
可如果这个亚父真是孟槐序,那她和钟羡就危险了。
慕容泓不可能用嘉容来交换钟羡,孟槐序又不待见嘉容,要在这中间做点手脚令赢烨对钟羡和她起杀意并不困难。而且,她虽然没有见过孟槐序其人,但见过他的画像,如果孟槐序情报工作做得够好,说不定也能认出她来,到时候当着赢烨点破她的身份,嘉容的香包还能保得住她的小命吗?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自救,趁着那个‘亚父’还没回来。
可若要自救,钟羡怎么办?他如今虽然能起得来床,可肩上那么大一个伤口,外表愈合不代表可以执剑策马长途奔波,若是再开裂一次,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等他真正好得差不多了,才能有所行动。而且这个行动若没有慕容泓那边配合,还未必能成功,一切都只能看造化了。
“宴平,等赢烨下次派使者去盛京,你跟着回去吧。”钟羡坐在桌旁看了她的背影片刻,忽道。
长安回身看了看他,伸手关上窗,过来坐在他对面,问:“又怎么了?”
“你……”钟羡见她长发披散,灯光下愈发衬得皮肤白皙美目晶莹,遂别开眼去,道“待我伤愈,赢烨定然会重新将我关入牢中去,你和我们在一起,终究是不太方便。”
长安知道,若是再回牢中与那么多大老爷们儿关一起,的确不方便。可是,兖州之行,她把建宁的局势搅成这样,还把钟羡丢在赢烨手中,即便她活着回去了,又能如何?
慕容泓不承认她的能力,就不会放权给她。难道,她要一辈子做他身边卑躬屈膝的小太监么?还是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地位更稳一点,趁着近水楼台半推半就地做了他的地下情人?
不要,如果这辈子注定是这样的人生,她又何苦重活一次呢?
“你想让我保住性命和身份?把你丢在这里,我独自回去,就能保住性命和身份了么?太尉若是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还不一刀劈了我?”长安道。
“这件事不能全怪你,我自会为你安排……”
“你安排不了。”钟羡刚起了个头,长安便截断他的话道,“你都不在,怎么能够为我安排?”
钟羡垂眸,沉默了片刻,握了握拳,道:“那好吧,就一起同生共死。但是,如果这次真能活着回去,你别再回宫了。”
长安挑眉。
钟羡接着道:“我知道你担心在宫外无依无靠无法生活,你放心,我会照顾你。”
“如何照顾?”
钟羡抬起头来看着她,表情严肃字字认真:“若你愿意,我愿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他知道此事非是儿戏,所以毫无羞赧之色。
长安愣了一下,失笑,道:“所以,你是要为了我欺君犯上,忤逆父母了吗?钟羡,你有那么喜欢我么?”
钟羡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道:“我现在的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么喜欢你,我只知道,你的存在,已经是欺君之罪。你我相识已久,你该清楚,只要我钟羡说得出,就必然做得到。”
长安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是言出必行的君子,但是,婚姻是男女之间一辈子的承诺,能让人许下这种承诺的只能是由心而生难以自已的感情,而不应该是任重道远的责任心。我长安虽算不上什么人物,却也自有坚守。这辈子不嫁则已,要嫁也绝不会嫁给救命之恩,不会嫁给权宜之计,不会嫁给位高权重,更不会嫁给荣华富贵。要嫁,只嫁给爱情。”
“你懂什么是爱情?”钟羡问。
长安抬起一手撑着下颌,看着桌角的蜡烛道:“不懂。所以这辈子嫁不嫁人,得看我懂了之后愿不愿意再说。”说着瞥一眼钟羡,一脸嫌弃道“你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娶了我?门儿都没有!”
钟羡知道自己不该笑,但他忍不住。
“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话是你说不出口的。”他道。
“那是……”长安正待自夸,外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名士兵进来道“宴平出来,陛下召见。”
钟羡敛起笑意。
长安一边手忙脚乱地将头发挽起来在头顶绑成发髻一边安慰他道:“别紧张,没事。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
话虽这么说,长安在去赢烨寝殿的时候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别的不怕,就怕那个‘亚父’得知了赢烨这边的情况,在信中说了些对她不利的言辞。赢烨那个莽夫下手没轻重,上次那一脚是她侥幸,肋骨没断,疼了半个月就好了。这次如果再来一脚,就未见得还有这般幸运了。
长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在心中暗思对策。
不多时,到了殿中,长安一抬眼只见赢烨大马金刀地坐在窗下的几案旁,忙过去跪下行礼道:“奴才见过陛下。”
“你们都退下吧。”这句话是对长安身后的士兵说的。
两名士兵铿锵应了,很快退出殿去。
“抬起头来。”赢烨道。
长安战战兢兢地抬起脸看了赢烨一眼。
“前两日不是已经不怕朕了么?为何今日又露出这副畏惧的模样,莫不是心中有鬼?”赢烨瞪着她面色不善。
长安忙道:“陛下明鉴,奴才只是看陛下虎目沉沉,可能心情不大好,唯恐陛下又一脚踢过来,是故心生畏惧。”
“果然能说会道。”赢烨冷哼一声。
长安心中咯噔一下,看来那亚父的信中果然有提到她。
“朕问你,慕容泓有没有对朕的皇后做什么逾矩之事?”赢烨道。
长安不意他话头突然转到这上面来,她也不敢迟疑,道:“回陛下,慕容泓并未对皇后有何逾矩行为。”
“看着朕说!”赢烨冷声道。
长安抬起头看着他,一脸真诚小心翼翼道:“陛下,真没有。慕容泓他身子羸弱,那方面不行,他自己纳的妃子都宠幸不过来,又岂会对皇后做什么逾矩之事呢?再者说,就算陛下您不相信奴才,您难道也不相信皇后?她对您情深意重,哪怕旁人说您半句不好都是要恼的,若真有您以外的人对她做了什么不规矩之事,您觉着她还能活么?”
赢烨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然而脑子一转,却又立刻抓住了话中重点:“有人在她面前说朕不好?”
长安心道:小样儿,就知道你不会错过这句话。
她赶紧往后挪了几尺,到了安全地界,这才道:“陛下您答应不要迁怒于奴才,奴才才敢说。”
“你敢要挟朕?”赢烨薄怒。
长安道:“奴才不敢,但如果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奴才选择不说。”
赢烨“砰”地捶了下桌子,两条大长腿蠢蠢欲动。
长安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伏在地上不动。她知道那封信中应该没有提及她的真实身份,否则赢烨把她叫过来就该问她陶之是不是她杀的,而不是有关慕容泓的事。如果赢烨因为对方在信中的提醒对她已然起了怀疑戒备之心,那么光是做小伏低是不可能消除他这份疑心的,还是必须得从嘉容着手,让他觉得刘家人和冯得龙原本就死不足惜,就算她不撺掇,他也一定会杀了他们的才行。
赢烨瞪着长安单薄的背板,为了陶夭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暴起,道:“朕不踢你,你说!”
长安这才抬起头道:“回陛下,此事其实之前跟您说过,就是那个赵王的儿子刘光初,他不是在宫中一见皇后惊为天人么,就时常找机会去讨好皇后。那日他拿了一碟子冰西瓜去给皇后,皇后自然对他不理不睬,他碰了一鼻子灰,好生没趣,便对皇后说不要等您了,说他父亲赵王早晚把您给灭了。皇后一听便来了气,将那一碟子西瓜都扔他脸上,弄得他一身狼藉,就这么的,此事才被奴才知晓。”说完,她赶紧蜷成一团,等着赢烨拆家。
谁料赢烨却始终寂寂无声。
少倾,他站起身走到长安面前。
长安眼角余光瞄见那双船似的大靴子停在自己头顶前,心中顿时叫苦不迭,真怕他一时冲动一脚上来踩死了她。
赢烨没有抬脚,他俯下身两只大手握住长安的肩臂,一把将她举了起来。
“啊,疼疼,陛下,奴才的肩膀要碎了!”长安惨叫。
赢烨不理她,晃小狗一般晃着她道:“你既如此伶俐,想必对慕容泓也甚是了解。你说,他会不会同意朕的交换条件?还是说,必须得兵戎相见,他才肯妥协?”
长安真觉着自己的肩骨快被这蛮子给捏碎了,为避免招致更粗暴的对待,她也不敢胡乱挣扎,只能强忍着疼痛道:“陛下,您别冲动。慕容泓一直对皇后以礼相待,证明他并不想跟您斗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您固然可以与龑朝开战,可万一慕容泓一怒之下真的将皇后杀了怎么办?皇后娘娘对奴才说过,她不怕死,惟怕在死前不能再见您一面而已。”
赢烨眼神明显痛苦起来,那是一种有力无处使,憋得快要爆炸的感觉。
他将长安往地上一放,转身就开始拆家。
长安见殿中椅子条案乱飞,唯恐殃及池鱼,忙躲到墙角。
过了好一会儿,赢烨终于砸够了,站在一地狼藉中双手捧住脑袋,不语。
“陛下,您稍安勿躁。反正使者已经派过去了,您何不看看那边的反应再做打算呢?”长安想走又不敢走,只得小声打破这沉默。
赢烨放下捧着脑袋的手,转过头向长安看来,眸底一片骇人的血丝。
他大步向长安走来。
长安没处可躲,深觉自己这条小命今夜真的可能要交代在这里。
赢烨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拎起来,道:“慕容泓在他的后宫里最喜欢哪个女人?嗯?他有最爱的女人吗?或许,把他最爱的女人抓过来,他才能更深地体会到朕此刻的感受!说,他有没有最喜爱的女人?”
长安有些艰难道:“陛下,慕容泓跟您不一样。他身子弱,体会不到女人的好处,所以对后宫的女人都甚是冷淡,更别说喜欢哪个女人了。若要说有什么能算是他弱点的话,他的侄儿端王……能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