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钟羡撂倒了第六个试图上来抓住他的王府家仆,却也因为头脑昏沉身形不稳而踉跄着倒退到墙边,险些跌倒。
刘光裕在一旁拍手,赞道:“好,中了‘将军卸甲’还能跟人动手的,你是头一个。钟大人果然好定力,好功夫。”
“你想怎样?”钟羡极力想稳住身形,无奈四肢越来越无力,而下腹处却阵阵热了起来,以致于他胸口发闷喉间干渴,难受至极。他硬撑着,额上的汗将他的鬓角都湿透了。
“想怎样?”刘光裕缓步踱到钟羡跟前,突然抬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前蹲下身子看着挣扎着想起身却又力不从心的钟羡道:“太尉之子,新科状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知州大人,听听你这名头,真是好威风呐!你知道这‘将军卸甲’是什么吗?前朝名将孟廷光听说过没有?那可真是高风亮节剥皮割肉都不皱一下眉头的真汉子。一剂‘将军卸甲’下去,他把含辛茹苦拉扯自己长大的寡嫂给睡了,后来虽自杀谢罪,奈何一世英名已然毁于一旦。你知道他为何羞愤自杀么?因为这将军卸甲吧,虽然能助兴,但不会迷乱你的神智,也就是说,不论到何种地步,你的神智始终是清醒的。我呢,就想看看,你到底是连孟廷光都不如的真君子,还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卑鄙!你有种,光明正大真刀真枪地冲我来。”钟羡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倒在地上无力起身,喘着粗气盯着刘光裕道。
“光明正大真刀真枪?那多无趣啊。便将你打得半死,又怎及此刻乐趣的十分之一?浑身无力是不是?放心,该你有力的时候,你自然就有力了。来人,把他挪到后院客房。”刘光裕站起身,不无得意道。
刘璋书房,幕僚出去之后,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长安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紧张之下呼吸声太大被刘璋察觉。钟羡能发现屋顶上有人,可见他们习武之人的耳目比寻常人要灵敏不少,这刘璋是历经沙场的老将,这方面比之钟羡应该只会更强才是。
呼吸一旦屏住,心跳却渐趋激烈起来,而刘璋那边却一直没什么动静。天原本就热,长安再这么一紧张,顿时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在身上的夜行衣是棉布做成的,吸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长安甚至怀疑刘璋一直坐那儿不动是不是因为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因为不确定她的身份和实力,而双方距离太近,所以才采用这敌不动我不动的心理战术准备先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若他待会儿突然发难怎么办?
长安想了想,若是他真的发现了她并欲过来亲自抓她,她就杀了他。这么近的距离,对准他的头脸脖颈部位发射短箭,只要命中,足以致命。
只要刘璋死了,刘光裕就算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以他的德行做派,恐怕也是镇不住他爹手下那帮老将的,届时慕容泓只要使些手段从中斡旋,扶持一二名将领架空刘光裕也非难事。
打定了主意,抱着一腔视死如归的决心,她原本激烈的心跳又渐趋平缓起来。她放下了捂着口鼻的手,轻轻搭上左手袖子里的铁盒子,对准刘璋所在的方向。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很是轻微的石板摩擦声响,那座浮雕屏风平行着向她这边移了过来,那边地面上赫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道入口,刘璋就从那个入口下去,不多时,又是一阵石板摩擦的声响,屏风又移回了原位。
书房内重归寂静。长安绷紧的肢体微微松懈下来,她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知道此地多留无益,遂起身提着一颗唯恐刘璋随时又会从地下冒出来的心,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打开窗闩探出头去看了看,确定这书房之侧无人经过,这才翻窗出去,刚刚落地将窗户关上,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长安吓得就地往花丛中一伏。靴声橐橐,中间又夹杂着刀鞘磕在靴子上的声音,似是有一队巡逻侍卫往这边来了。
长安暗叫要糟,正想跳起来逃跑,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是我。”
她偏过头透过枝叶缝隙一看,一名小厮迎着巡逻侍卫过去了。
侍卫们见他一身王府家仆的装束,便停了下来,但为首的仍公事公办道:“对牌。”
小厮掏出对牌给他看了,那巡逻队长又问:“这么晚了,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小厮道:“方才世子在客厅会客,小的在那边伺候来着,这不回来的路上有点尿急,就找了个角落……我知道府里规矩不能随地便溺,以后再不敢了,求各位大哥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这回。”
那巡逻队长见不过是个小厮,也没犯什么大错,刮不出什么油水来,便将对牌还给他,带着人转身走了。
那小厮也未回头,直接就往后院去了。
长安猜测这人恐怕便是冯士齐在赵王府的暗桩之一,想着自己此番入府数度遇险,除了发现刘璋书房有个密室之外居然一无所获,心中不免气恼,趁着四下无人便往西北边的墙角跑去。她要利用树上的那根绳子直接翻出王府的围墙出府,至于那根绳子,冯士齐的暗桩在她出府后自会替她处理。
跑到临近西北角的山墙处,长安探头往通往后院的月门那儿一看,赫见有人,夜风中隐隐传来那边的对话声。
“……大哥,钟公子这是怎么了?”这是刘光祩的声音。
“钟公子方才在席上多喝了两杯酒,醉了,我这不正要送他去客房休息么。”刘光裕道。
刘光祩看了看被仆人架着的钟羡,迟疑道:“钟公子既然醉了,不妨交由他的随行侍卫带回府衙去照顾吧。”
刘光裕抬起下颌,盯住刘光祩。
刘光祩原本还与他对视,片刻之后,却稍显怯懦地垂下眼睑移开了目光。
刘光裕这才开口道:“你在担心什么?他今日来府上赴宴,可是爹邀请的。你是在怀疑我要对他不利,还是爹要对他不利?”
刘光祩有些气弱道:“我没这个意思。”
“回你自己院子里去,不要多管闲事!”刘光裕摆出兄长的架子,训斥道。
刘光祩自觉爱莫能助,悻悻地走了。
刘光裕这才带人架着钟羡进了后院。
长安见状,心道:完了,钟羡这白痴八成是中招了,救他还是不救他?
看刘光裕这架势,如果自己要留下来救他,很有可能救不了他,反而连自己都搭进去。可若是不救他,谁知道以刘光裕的人品会对他做些什么?数度接触下来,如果刘光裕此举只为设计个仙人跳那就阿弥陀佛了,可若他对钟羡做些更过分的呢,比如说……唉,钟羡这个猪队友,真是愁死个人!
趁着无人注意,长安跑到西北角落里那几棵花树底下,揪着绳子意欲翻墙过去,可现实却再次给她上了一课什么叫看别人做容易自己做起来难,她根本没这个手劲利用绳子攀墙。
怎么办怎么办?长安急得在原地团团转,仰头一看,却见靠近外墙的那棵柏树长得分外高大,从上面应该可以爬到外墙的墙脊上去,而分隔前院和后院的院墙与围墙是呈丁字形相连的。
片刻之后,长安从柏树的一根树杈上颤颤巍巍地爬到围墙上方一尺多宽的墙脊上,一边忍着膝盖跪在瓦片上的那种疼痛一边担心自身重量会不会将瓦片压碎或者碰掉下去引来侍卫的注意,心中不由老泪纵横,暗暗骂自己道:你特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假太监,玩心计就玩心计吧,装什么犊子夜探赵王府,还美救英雄啊?真当自己文武全才十项全能呢。
骂归骂,事儿该做还是得做。从她所在的位置到分隔前后院的院墙大概也就三尺多远的距离,待她终于爬到后院那棵系着绳子的大树上时,身上的衣裳都半湿了。
她顾不得高度紧张下自己爬得手脚发软,借着居高临下的有利位置向下面那排客房看去,一眼就看出了钟羡被安排在了哪间房里,因为刘光裕在那间房的门外留了两名守卫。
但是光知道钟羡在哪间客房也不行,在营救他之前必须得先想好退路,以眼下的形势来看,可做退路的唯有那个与刘光裕姬妾私通的后院管事了。
仆役们所住的厢房倒是离此不远,从树上都能隐隐看到,但是,那个管事到底住哪间屋呢?
长安向那边凝神眺望了片刻,便找准了管事的房间,原因无他,那排厢房除了那间屋子还亮着灯外,其他房里的灯都灭了。普通杂役日间做的活儿多,且行为受管事的约束,一般都是入夜就睡,不会这么晚还点着灯。如果她猜错了,就算她和钟羡都倒霉。
她下了树,趁着夜色潜行到客房后面钟羡所在的那间厢房的后窗边上,惊喜地发现许是因为夏天天热,后窗开着,只是装着一扇纱窗而已。屋里没什么声音,长安大着胆子将脸凑到纱窗一角往屋里看了看,不见有人。
此处毗邻仆役们住的厢房,虽是天色已晚府中少有仆从走动,但也难保万一,是故长安不敢在窗外久待。见屋中似是没人,她伸手将纱窗向外拉开,翻进屋里,刚刚站定,耳边却清晰无比地传来了刘光裕的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