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看你妆台上这些名贵的胭脂都未动过,金钗首饰甚至都蒙了尘,可见你长久不妆扮了。有此结果无非两种可能,第一,冯士齐很长时间没来看你了。第二,你并不喜欢冯士齐,即便他来,你也不愿为他妆扮。若是第一种可能,风月场上的人最易捧高踩低,那老鸨儿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就算看在冯士齐的面上不敢让你缺食少穿,但你房里也断不会有这么齐全的瓜果点心。所以我推断,你并不喜欢这位冯士齐冯公子,对吗?”长安坐在桌边,手里托了只黄澄澄的香瓜,一边抛一边道。
霜月:“……”
长安见她没声音,停下抛瓜的动作扭过头去一看,见霜月站在不远处蹙着一双娥眉目光疑虑地看着她,她一笑,道:“不必理我,枯等无聊,我不过是在自娱自乐打发时间而已。”
言讫她回过头去,接着道:“你爹纪老爷子是前朝的国子监博士,学问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又因与镇西将军冯虎的岳父家有故旧关系,所以大龑立朝冯家跟着赵王在建宁安顿下来之后,纪老爷子便做了冯府的西席,负责教养冯府儿孙。正是因为这层关系,这冯士齐与你才有了见面的机会。据你所言,这冯士齐既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之人,那他必然也是个不善表达感情之人。所以,在你们不期而遇的几次见面中,他必是非礼勿视以礼相待,你并未察觉他对你有何想法……”
“你何以断定?”霜月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插言问道。
长安道:“很简单,若他对你没什么想法,他犯得着拼着得罪刘光裕也要保下你们姐弟么?难不成就凭你爹曾是他儿子的老师?再者,若他是个孟浪之辈,方才你有求于我时,就不该拒绝我的亲近。你有求于我,还敢拒绝我,那证明你有退路。你虽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他在你心中始终是个可以做得你靠山之人,所以,你才有这个底气拒绝我。结合这两点,推断出他喜爱你,却不曾强迫非礼过你,不难吧。”
霜月抿唇不语,看向长安的目光更为纠葛复杂。
“只可惜,你却不知,这个你将他当做救命恩人甚至是靠山的人,却是害得你家破人亡,流落青楼的罪魁元凶啊!”长安悠悠叹道。
霜月悚然一惊,急道:“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长安笑道:“我都说了我不过是在自娱自乐而已,你急什么?不想听便全作妄谈罢了。来,给我把这瓜削了。”
霜月不动。
“啧,是我不好,怎可差使旁人的掌中宝心头好来为我削瓜呢?”长安拿起桌上的小刀,自己一边削瓜皮一边道:“算算时间,吃完这个瓜,那冯公子再怎么也该到了吧。”言讫,她便闭上嘴,一心削瓜。
当她说出方才那句话时,霜月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然而现在长安真的闭上嘴不说话了,霜月心里却又似猫抓一般,急切地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长安刚削了两下,霜月便忍不住过来从她手中将瓜和刀都拿走了。
“既然不信,又何必想我继续说?”长安笑问。
霜月眉眼不抬,道:“公子也说了,枯等无聊,公子不妨姑妄言之,我不妨姑妄听之罢了。”
“这小嘴巴巴的,倒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长安语调轻浮,“看在你为我削瓜的份上,权当给你讲故事了。不过你记得你乃姑妄听之,可别切了手。”
霜月削瓜皮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本公子也算见多识广,你的容色,在本公子所见过的女人中可以排到第二,足见你确是美艳动人。可这般美貌的你却在刘光裕这等色胚恶霸的眼皮子底下好端端地活到了去年,由此可见,非但你自己深居简出处事低调,你纪家的门风也甚是严谨,所以就连下人,也不曾将你的艳名传播出去。那么,你是如何引起刘光裕的注意的呢?
听得此问,你定然会回答是刘光裕在冯府内胡走乱走,撞见了去冯府给你爹送衣服的你。那么为何给你爹送件换洗衣服这样的事都要你这个纪家大小姐亲自去做呢?那是因为当日是你大哥的岳家办喜事,你娘及你哥嫂弟弟都赴宴去了,家中只剩了你。而这时冯府的仆人来报,说是纪老爷子被冯家小少爷用墨污了袍子,情况到底如何,却又语焉不详,所以你才不得不亲自给自己的父亲送衣袍过去,也正是如此,才撞见了当日正好在冯府后院闲逛的刘光裕。且据我所知,当日冯士齐并不在府中。”
长安说到此处,看着霜月道:“这件事中这许多疑点,难不成你真的就从未怀疑过整桩事情根本就不是巧合?”
许是想起了那段时间纪家的遭遇,霜月眼眶又红了起来,声息不稳道:“我怀疑过,可是……若那日刘光裕不在冯府,一切都没什么不正常。大哥的岳家原本就定在那天办喜事的,而爹,也并非第一次被冯家的小少爷污了袍子。”
“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你举家去赴宴之时,冯家的小少爷正好用墨污了你爹的袍子?若是你弟弟在家,给你爹送衣服这样的事断不用你去做吧?为什么你去送衣服时,刘光裕恰好在冯府的后院,当日冯士齐不在家,是什么吸引他去冯府的后院呢?据我所知,冯府如今可没有什么适龄的女子待字闺中,刘光裕与冯家的子弟平时交情不过尔尔,冯将军常年驻守兖益边界,在这等情况下,你说他突然去冯家的后院做什么?除非他事先得知,那日去冯家的后院,能遇见一位就算让他屠尽人家满门,也定要抢到手的绝色美女。”
霜月惊愣住了,结合长安之前所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安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冯公子一手设计?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我没说这一切都是他一手设计,但这一切确实因他而起,他难辞其咎。”
霜月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感觉自己的脑中一团浆糊,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甚至,快要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在你父亲拒绝刘光裕纳你为妾的要求而致使你纪家被恼羞成怒的刘世子屠戮之时,冯士齐及时赶到救了你们姐弟。哦,或许说救字显得太轻而易举了,应该说,他冒着以下犯上的风险从刘光裕手中将你们姐弟硬抢了过来。由此可见,他对你生情已非一日两日,而一个三十出头有家有室有前途的贵胄男子,是很难为了一个‘情’字如此不顾一切的,所以我推断他会有此举,对你的情只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对你纪家的遭遇,对你的遭遇心存愧疚。
他为何会心存愧疚,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引起的。他对你生了情,但他已有妻室,最多不过能纳你为妾。冯士齐的正妻与刘光裕的正妻乃是表姐妹关系,家世不俗,所以冯士齐若想纳你,必得先说服他的正妻。你父亲虽无官职,也非世家出身,却是书香门第,加之你家与冯士齐的外祖家还有故旧关系,一旦你入门,那就是贵妾,再加上你容貌如此不俗,岂是冯妻那个生了三个孩子年近三十的妇人能比?
所以但凡冯妻是个有脑子的,任凭冯士齐说得天花乱坠,胸脯拍得梆梆响,她也断不会同意你入门。然而,鉴于冯士齐原本没有妾室只有两个通房的情况,若她强硬地拒绝冯士齐的要求,非但会落个妒名在身上,与夫君的关系也可能会一落千丈。
这女子显然十分聪明且行事果断,若我没料错,她定是一边假做同意纳你进门稳住冯士齐,一边派人联系她的表妹夫,也就是赵王世子刘光裕,并将你的情况告知他,同时设下此计让刘光裕来一睹芳容。如此一来,非但冯府的纳妾危机迎刃而解,她还借此机会讨好了未来的兖州之主,为自己儿子的将来铺平了道路。而这一切的代价,不过是将她自己的情敌送入她表妹夫的怀里而已,何乐不为?
但她没料到自己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脾气冷硬的夫君,倒还是个性情中人,做不到如她预想的一般对你纪家的悲剧坐视不理。于是乎,这好好的一箭双雕之计,到头来却成了一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烂计。”
一声轻响,霜月手里的瓜掉在了桌上,脸上珠泪滚滚而下。
“诶?怎倒还哭起来了?不是姑妄听之么?”长安可惜地瞄了眼那只削了一半的甜瓜,心道:这也是个好骗的,不过三两句主观推理,看她的模样倒似深信不疑了。
“你到底是何人?”霜月泪眼朦胧地看着长安,哽咽着声音问。
“小生安一隅,这厢有礼了。”长安假模假式地拱手,转而便原形毕露“哎呦我说霜月姑娘,你快别哭了,本公子一见美女梨花带雨便想搂进怀中好生安慰,这般看着你,我心实在煎熬啊!”
霜月:“……”在此人面前,你想好好地伤心一番都伤心不到头。
她拭了拭眼泪,睁着一双红肿却依然漂亮的眸子望着长安,问:“安公子此名,是取自偏安一隅么?”
“你瞧着我像是偏安一隅的人么?”长安问。
霜月摇摇头,若是偏安一隅的人,又岂会来搅兖州这潭浑水?
“本公子虽然名叫安一隅,但此生志向却从不是偏安一隅,而是行侠仗义,到一隅,安一隅……”长安话还没说完,走廊上传来一阵杂而不乱的脚步声,很快便到了霜月门前,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名看上去三十出头,五官周正肤色微黑个子中等的男人率先步进房来,目光飞快地在房中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坐在桌边的霜月身上。见她似是哭过,但并无别的异状,男子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转而将目光投向长安,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兵甲:“将他架出去。”
士兵领命,上前来要押长安。
长安二郎腿一翘,背靠桌沿面对着那男子懒散道:“冯士齐冯公子是么?你今日若叫人将我架出去,那孔锡与熊豪之事,可别怪我管不住我自己的嘴啊!”
冯士齐闻言,浓眉一皱,忙道:“住手!”
已经进房的士兵们回身看他。
“你们先退下。”冯士齐一双深眸鹰隼般盯着长安,道。
士兵们退出门去后,冯士齐看向一旁的霜月,语气并未比刚才好多少,但目光却不自觉地柔了一个度,道:“你也回避一下。”
霜月起身,一语不发地出了门,回身将房门关上,想起行龙受了伤,便下楼探视他去了。
“看样子,冯公子是愿意与在下好好一谈了。”长安扬起笑靥。
冯士齐面无表情,道:“你就准备这样和我谈?”
长安低眸打量一下自己,问:“我这样怎么了?有何不妥?啊,我知道了,看来冯公子是在意这个。”长安将腰间黄金团蟒的玉佩摘下来,放在桌上,拿起一旁的铜骨折扇握在手中,用扇钉下面的扇骨朝着玉佩狠狠一砸,精致的黄金团蟒凹陷下去,下面的羊脂白玉更是四分五裂。
“这样可以了么?”长安再次扬起笑靥,仿佛刚才她砸碎的不过是块无关紧要的破铜烂铁,而非是赵王世子常年佩戴、以至于众人都见玉如见人的玉佩一般。
冯士齐还未展开的眉头霎时拧得更深,原本他还以为长安是刘光裕派来闹事的,但眼下看来并不是。这块玉佩是刘光裕第一次独自带领军队征战取胜后从敌方首领身上取下来的,对他这般好战之人来说有特殊意义,所以戴在身上有些年头了。以他的傲气,断不会拿此物来设计。而面前此人不但能拿到他的佩玉,还敢这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砸了它,他又是何来历?且看他年不过双十,如此年轻,这便更稀奇了。
听说新任知州钟羡未及弱冠,莫非此人便是钟羡?
不可能,听闻钟羡是个光明磊落洁身自好的君子,即便他想与自己谈话,也不会选在青楼这种地方。再者,今日赵王府设宴为他洗尘,他又怎会出现在此……
“冯公子,坐啊。在此地你是主我是客,你站着我坐着,倒显得是我喧宾夺主了一般。”冯士齐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长安又开口道。
冯士齐回过神来,走过来在长安对面坐下,问:“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姓安,名一隅,无名之辈而已。”长安换上一副谦虚的模样。
“不知安公子此行,意欲何为?”冯士齐谨慎而刻板地问。
“冯公子,霜月姑娘如此貌美,对你也甚是忠诚,不知冯公子何以忍心将她留在这烟花之地,而不娶回家去?纵然不能给她名分,买个宅院置作外室,也总比顶着个粉头的名声好啊。”以长安的个性,岂肯让旁人掌握这谈话的主动权,遂不答反问道。
见冯士齐面色发沉,她不待他回答便又接着道:“莫非你与刘光裕达成了协议,你承诺不再提纪家命案以及为此送命的前任知州孔锡,让他放过纪家姐弟。而他答应放过纪家姐弟,前提是纪家姐弟这辈子不得迈出建宁一步,而你,更不许碰纪小姐一下。这就叫做,我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得到。只是,若是如此的话,去年冯将军部下熊豪犯事后,你冯家应是有求于赵王,刘光裕为何没有借此机会从你手中要走纪小姐呢?”
冯士齐身子紧绷起来,他是武将之子,本身也是武人,一旦进入眼下这种戒备而敌对的状态,无形散发出来的气势还是蛮迫人的。
“安公子所言,在下听不太懂,尤其是熊将军,不知他犯了何事?”此乃绝对不能外传之事,甚至军队里知晓此事之人都用各种借口处死了,断不可能让一个外人知晓,除非这个姓安的真的与刘光裕关系匪浅,此事乃是从刘光裕处获知。
若真是如此,他便先擒了此人,再去找赵王要个公道。毕竟此事一旦东窗事发,赵王也逃脱不了干系。
长安却似对自己目前的危险处境毫无所觉,还笑着对冯士齐道:“冯公子不必紧张,你紧张也没用。前任知州孔锡之死,还有去岁兖益边界起冲突的真相,这两桩欺君大罪都有你冯家掺和在里头,一旦风声传出去,且不说赵王会否把罪责全都推到你冯家头上,他平时为人跋扈,在外头树敌不少,无论哪个,都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冯将军是赵王的得力战将左膀右臂,就算赵王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旁人也会不遗余力地助他断了这条臂膀的。”
冯士齐听得此言,只差没吓出一身冷汗来,暗道:方才我还想着绑他去见赵王,倒是我糊涂了。以赵王多疑的性子,若是得知孔锡与熊豪之事让旁人知晓了,岂能不为自己想好退路?正如此人所言,我冯家身份够高,又正好掺和在这两件事里头,岂非是最好的替罪羔羊?将冯氏满门抄斩诛灭九族,足可平皇帝之怒,堵百官之口了。
念至此,他又猛然反应过来,这安一隅心思之通透,竟如能看穿旁人心中所想一般。他不过刚起了要对他不利的念头,他便立刻点出他如此做法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原本瞧他年纪甚轻,他难免有几分轻视之意,如今看来,面对此人,倒是半点也轻忽不得。
“还未请教安公子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冯士齐收敛气势,对长安拱手道。
长安笑了笑,道:“冯公子也并非是愚笨之人,看我将纪家的事打听得如此清楚,也不该猜不出我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呀。”
冯士齐闻言,细细一想,纪家之事所引发的最严重的后果,无外乎是刘光裕这个蛮子杀了孔锡这个欲将此事告知丞相的兖州知州。丞相赵枢与赵王之间的龃龉因此而起,后又因丞相没能为郑家保住太常卿怀之焱一事而嫌隙加深。听安一隅此言,莫非他是丞相的人?
“那安公子此行,是为孔知州之死平反而来?”他试探地问道。
长安将折扇唰的一声展开,一边满面惬意地扇风一边道:“死者已矣,平反不平反的,又有何意义?我此行另有要事。本来今日来此一是想验证我打听到的纪家之事是否为真?二是想看看你冯家在此事中究竟涉入多深,你冯公子,到底是刘光裕的对头还是他的帮凶?但今日见了纪小姐,我倒是改变了主意。”
冯士齐道:“愿闻其详。”
长安道:“我助你冯家取代刘家在兖州的位置,事成后,你将纪小姐送与我如何?”
冯士齐怔了怔,不咸不淡道:“安公子说笑了。”
长安收起折扇,看着冯士齐道:“冯公子此言,是不信安某能助冯家取代刘家,还是不舍得将纪小姐送与在下?”
“安公子以为,仅凭孔锡与熊豪之事,便能扳倒赵王?”
长安听问,摇摇手指道:“非也,既然要助你冯家上位,这两件对你冯家不利之事,自然是提都不能再提。再者,比起私通逆首之罪,这两件事又算得了什么?”
冯士齐未料得长安会突然有此一说,一时没能控制住心中的震惊之情,以至于泄露了一部分情绪在脸上,恰被长安给窥见了。她心道:我滴个乖乖,原本只是信口一说,没想到这刘璋竟然真的通敌!
心中如此想着,她面上却是一派料定先机万事在握的笃定表情,道:“看来冯公子对此事也并非一无所知。想来也是,这兖益边界向来是由令尊驻守的,赵王若有小动作,必得从令尊的眼皮子底下过,瞒得了旁人,又如何瞒得了你冯家?”
但凡寡言少语而又心思深沉之人,多爱皱眉。这冯士齐也不例外,闻言眉头又是一皱,只因长安此言委实含义深刻,赵王与逆首在你冯家的眼皮子底下来往,那你冯家在此事中,又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长安观他表情便知他心中已是想得通透,遂道:“通敌叛国,乃是十恶不赦之罪,向朝廷检举如此谋反行径,断不会落得卖主求荣的骂名,相反,此乃大义当先功在社稷之举。待刘氏陨落,你冯氏便是兖州最强战力,且长期镇守边境,对逆首那边的情况最是了解,而举报刘氏通敌行径也可证明你冯氏对大龑忠心不二,鉴于此,朝廷必会重用之。待到当今陛下对逆首用兵之时,你冯氏一马当先摘得头功,再加上前面诛灭逆贼之功,封王拜侯,不在话下。”
“安公子计划周详,只不知,在安公子的计划中,我冯家到底该如何行事?”冯士齐问。
“很简单,取得赵王通敌的确切罪证,交予我,你们的任务便算完成。”长安道。
冯士齐冷笑,道:“安公子可是觉着在下有些傻?”
长安笑道:“冯公子若是傻,天下八成的人都只能称作没长脑子了。我知道你的顾虑,一旦赵王通敌的罪证到了我手中,你冯家的命运岂非就任由我拿捏?我若说这罪证是你们冯家交给我的,你们就清白,我若说这罪证是我自己取得的,你们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是,你们有这个把握能在取得赵王通敌的罪证之后,还能躲过他的耳目将这份罪证亲自送到盛京去么?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与我的这场交易中,你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我既然能知道去年兖益边界的冲突是如何引起的,我自然就有能力渗透进你冯家的军队中去,令尊手下三万将士,你敢确保人人都对你冯家忠心不二?只要我通过他们之手截获了赵王与逆首的往来情报,你冯家的命运,同样掌握在我手中,但那时你们的处境,可要比如今艰难得多了。”
冯士齐暗自握起了拳头,因为他发现,与眼前之人交谈越多,便越觉着他深不可测。他言语骄狂,可字字句句均是在理,三言两语便将他置于了谈判的下风,而他却连一丝立足反击之地都没有。只因于目前的他而言,除了杀了这个安一隅之外,根本无力改变他所点出来的这些事实。而杀了他有用么?杀了他,事实依旧是事实,冯家得罪了这个姓安的背后的势力,处境却只会更为不妙。
最关键的是,从这个安一隅的话中不难听出,上面的人已经准备要对赵王动手了。眼下他冯家是抱着赵王一起倒霉,还是在赵王大势将去之前抽身自保?若是要抽身自保,如何才能将自己摘得干净而又不被赵王察觉,这才是他真正面临的难题。
长安知道再沉稳果决之人,当他面临的问题关乎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之时,都不可能太快做出决定,于是她道:“冯公子,我看今天咱们就先谈到这儿吧,反正我刚到兖州,这事儿也是急不来的事儿,你慢慢考虑。若是考虑好了,决定接受我的建议,你便给纪姑娘安排一处宅子,将她们姐弟安置进去。此事便当是你同意与我合作的讯号,具体合作事宜,我们到时候再行详谈。”
今日之事发生得突然,冯士齐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来探一探这安一隅的底,于是便答应了。
长安用帕子将桌上的碎玉包了塞进袖中,拿了折扇与冯士齐一起出门。
到了门外,见走廊上无人,长安又补充道:“冯公子,恕我多言一句,令尊手下居然会出现熊豪这般因为一个小妾而引起边境冲突的莽撞之人,想来令尊也非是谨慎之辈,所以此事,暂且还是不要让令尊得知为好。不知冯公子意下如何?”
长安话音落下之时,两人刚好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前,冯士齐停下道:“安公子说家父非是谨慎之辈,观安公子方才在隔壁房中与我议事之举,安公子自己也未见得是多谨慎之人。”
长安微微一笑,反手用扇柄一推房门,门扇打开一条缝隙,夹在门扇上方的绳子松了,铃铛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看着冯士齐无意间皱起的眉宇,长安彬彬有礼道:“冯公子若有心验证安某行事是否谨慎,安某随时恭候,只消冯公子有这个闲情雅致。”
冯士齐无话可说,转身向楼下走去,长安捡起铃铛,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姓金的老鸨儿还在楼下大厅候着,见冯士齐眉宇紧皱面色凝重地下来,而跟在后头的长安却是安然无恙神采飞扬,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心思:什么情况?这霜月向来是冯公子的眼珠子,旁人别说碰了,看都是看不得的,今日这小子冒犯了霜月,竟然还能全身而退?
长安到了楼下,对冯士齐拱手道:“冯公子,你走前门,我走后门,就此暂别。”
冯士齐回礼道:“请。”
于是两人分头而行。
老鸨从前门送走了冯士齐,又满腹狐疑地向后院走去。
长安也正走到后院,恰霜月端着空了的药碗从纪行龙所住的厢房出来,见了长安,步伐一滞。
长安迎上前两步,风度翩翩地拱手作礼道:“霜月姑娘,今日是在下唐突了,只因姑娘太过貌美,让在下一时情不自禁,还请姑娘看在好色乃人之本性的份上,见谅则个。”说罢长睫微掀,黑亮的眼珠子贼溜溜地从睫毛底下瞟了霜月一眼。
霜月听他第一句话,还以为他是来向她赔罪的,不想说到后头又是调戏之语,正想转身回房不理他,却不料回身慢了些,又被他这一眼挑得双颊发烫,一时竟手足无措。
“霜月姑娘不说话,想来是还在生我的气。”长安站直身子,头也不回地唤“老金,过来。”
正在主楼通往后院的门侧探头探脑的老鸨见长安唤人,左右看了看,发现眼下院中除了霜月也就自己在场了,又念及长安方才喊‘老金’,暗思:这厮莫不是在唤我?
似是听得见她心中疑问一般,长安回过身来,看着老鸨轻慢道:“发什么愣呢?正是叫你,还不过来?”她今夜来此就是为了见冯士齐,是故之前在楼下演完戏,上楼之时便留了个心眼,躲在楼梯转角处听了一会儿楼下的动静,自然也就听到了有人唤这老鸨儿为‘金妈妈’,直到听得这老鸨说‘今夜楼中恐有大事’,她才放心上楼去了。
老鸨见长安这声‘老金’果然是在唤她,一时直气得胸口发闷四肢发抖,心中大骂:这个贼杀才!老娘虽是四十出头,但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几许,当得年轻貌美四字,如今竟被他唤做‘老金’,实是个瞎了眼烂了肚肠的贼杀才!
她气得要死,又不敢将长安如何,于是身子一转便要回楼中去。
“敢不过来,小爷明天就叫你当回花娘你信不信?”长安威胁道。
老鸨身形一僵,思及方才冯士齐下楼时那难看的面色,以及与这小杀才告别时还拱手说“请”,她实在是拿捏不准这说话不招人待见的小杀才到底是何来历,自然也就不敢不信。
转过身,她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到长安面前道:“尊客有何吩咐?”
长安从怀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与她道:“霜月的弟弟受了伤,你派人好生照料他,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若敢有半分怠慢,抑或有贪墨银两之举,下次叫你见识小爷我的手段。”
“不敢不敢,就算不看在您的面子上,看在冯公子的面子上,我也不敢亏待他们姐弟啊。”老鸨赔笑道。
长安点点头,又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老鸨,道:“这张是给你的。”
老鸨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刚想致谢,长安道:“先别急着感谢,这银票可不是打赏给你的。这几日,若是有生人来拾花馆打听今夜之事,特别是我的情况,又抑或有生人要验看霜月弟弟的伤口,你就将此物用水化了,装作不小心泼在那人身上。然后就没你的事了。”说着,她递给老鸨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老鸨犹疑地接过,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该不是毒药吧?若是把人药死在我楼中,我岂不是要倒大霉?”
“放心,就凭我与冯公子的关系,我也断不会让他的人因我而摊上人命官司的。你尽管泼上去,他不会有任何异常。”长安递给老鸨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老鸨看了看手里那张抵她半年收入的银票,咬咬牙将瓷瓶一收,想着明日就将此事告知冯公子,若他也同意她照这小杀才说的做,她再做不迟。
长安见补好了漏洞,回身对霜月道:“霜月姑娘,我们后会有期。”
霜月看着他,不做声。
长安也不在意,头也不回地出了拾花馆后院院门,与等在门外的两名侍卫一道走了。
三人回到府衙后门时,恰好钟羡与耿全一行也到了后门。
钟羡见了长安与两名侍卫,问:“这么晚还出门了?”
长安道:“府中无聊,便去街市上随便逛了逛。”
“什么也没买?”不是钟羡爱多管闲事,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从盛京到兖州这一路相处下来,他明白于长安而言,只要去街市就绝不会有空手而回的一天
长安脸不红心不跳道:“买了,不过已经受用了。”
跟在长安后头的两名侍卫闻得此言,腹诽:可不是受用?想不到他年纪不大,倒是持久,害我俩在后门口站得双腿都快僵了才出来。
“受用?”她这一措辞让钟羡浮想联翩。
长安边走边侧过脸看着一脸疑惑(向往)的钟羡,不怀好意地笑道:“对呀,受用。你若好奇,下次我带你一道去受用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