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长安来到蹴鞠队厢房。众人刚从鞠室回来,正聚在一起说笑,见她来了,忙起来迎接。
长安将众人撵去隔壁厢房,只留了袁冬和松果儿两人在房里。
袁冬脸上伤痕未退,但人已精神了许多。
长安坐在桌旁看着他,问:“为何不招?”
“招了,肯定是死,不招,还有活的希望。”袁冬道。
长安喜欢他的诚实,这样的回答,显然比‘作为属下我绝对不能出卖你’让长安听着顺耳。
“自己想得挺明白的,但识人之明就差点,四个人,包括你在内,只有两人通过了考验,所以,你也只能得到我一半的信任。蹴鞠队里的人,你负责一半,还有一半交给松果儿负责。”长安目光从两人脸上一一滑过,道,“时至今日,想必你们心里都清楚,当初我把你们从净身房带来长乐宫,蹴鞠,不过就是名头而已。我真正想让你们做的事,通过刘光初,不用我讲你们也应当知道了。这不是一条坦途,但至少能让你们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不上天即入地,在我这里,你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一番话说完,见两人都默默无语的,长安笑道:“怎么?怵了?”
“不是,只是,蹴鞠队一共就这么几个人,您还让我们分开管理,那我们彼此之间到底是合作关系,还是竞争关系?”松果儿忙道。
“合作也好竞争也罢,只要不影响大局,我不会干涉你们之间的关系,就算你们之间谁把谁给吞了,那也是你们各自的本事。你们也无需对我忠诚,忠诚于你们给我的消息即可。至于你们手底下的人,多少也由你们自己去发展,但是,我需要一内一外,所以,三天之内把你们各自的人员名单和负责宫里还是宫外的决定告诉我。”长安道。
袁冬和松果儿都有些讶异地看着长安,原因无他,长安说不需要他们对他忠诚。有些人为了试探手下也会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但他们看得出,长安并非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他说的是肺腑之言。
长安说的确实是肺腑之言,郭晴林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就连他的死,都让她顿悟了许多道理,其中一条就是,在这宫里,除了自己的命和保命的实力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虚的。而任何虚的东西,都不值得她在上面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她迎着两人的目光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微微眯起眼道:“延和三年的凛冬快要结束了,而我们的冬天才刚要开始而已。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处理完蹴鞠队的事,天也黑了,长安回自己房间洗漱一番,然后一路小跑到甘露殿,恰长寿和嘉言从里头出来,见了长安,长寿道:“陛下去长秋宫用膳了。”
这新婚燕尔的,但凡皇后有些本事,慕容泓今晚应是回不来了。
长安这般想着,当即身子一转,刚想和长寿一起回东寓所,身后传来褚翔的声音:“长安。”
长安回头:“翔哥,你怎么没去长秋宫?”
褚翔道:“待会儿就去,我留在这儿就是为了等你。”
“等我?做什么?”长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陛下今晚可能不会回甘露殿了,不过我觉着你还是应该在甘露殿值夜。”
“为何?”
“这里有守卫,比较安全。”
“如果我不呢?”
“如果你觉得需要我再去向陛下请示一下比较妥当,也可以。”褚翔道。
长安:“……”
与褚翔大眼瞪小眼半晌,她磨着牙道:“翔哥,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褚翔:“……”
听人提到祖宗,他第一反应是骂人的话,可是长安却说感谢他八辈祖宗,到底啥意思?
琢磨半晌,他抬起头来看着长安独自往殿中走去的背影,有些无所适从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必谢得这般隆重的。”
长安无语。
进了甘露殿,长安先喂了爱鱼,又撸了它一会儿,然后在殿中各处闲逛,想找些能打发时间的东西。然而她对这殿中的熟悉程度并不比慕容泓这个主人少半分,哪个角落有哪些东西她心里清清楚楚,有没有能打发时间的她心里自然也清楚得很。
无奈之下,她只得来到榻前,把箱子从榻下拉出来,然后坐在地上数自己存下的银票。
自从赵合那厮知道与他通信的不是嘉容之后,写信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她的收入自然也下降得厉害,存到现在,连前几日张让给的一千两算在里面,才存了六千五百八十两银子。
六千五百八十两银子,买一座离皇城近的宅子,估计还是远远不够的。不过现在买不买也无所谓,反正她又不能出去住,倒是可以想办法做些投资。赵合那厮如今成了国舅,在外头应当更无法无天了,倒是可以借他的势拿这笔钱去做点投资。虽然他做的十有八九可能都是缺德生意,但是她也参与其中的话,到时候清算起来,掌握的罪证也能更多不是?
长安细细筹谋了一番,觉得可行,只等下次有机会与赵合见面。
将箱子推回榻下之后,她一抬头正好看到慕容泓空空如也的床榻,脑海中居然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副春宫图,男主慕容泓,女主赵宣宜。她一个惊怔,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低笑:“想什么呢?”
站起身,她百无聊赖地环顾一周,目光落在书桌旁的书架上,过去随便抽一本书出来,随便看看。
看着看着,她便歪到了软榻上,歪下来没一会儿,眼睛就闭上了。
爱鱼在猫爬架上舔爪子洗脸,鳖兄趴在墙角的水盆中一动不动,长安侧躺在软榻上貌似睡着,甘露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然而不过片刻,长安却又自己静静地睁开了双眼。
人就是这样奇怪,同样是一个人,她在自己房里可以毫无阻碍地入睡,在没有慕容泓的甘露殿里,却做不到。
没有慕容泓的甘露殿,就像失了心的躯壳,死物一般让人感到窒息。
又或者,其实一切的外在都没有改变,改变的不过是她的心态而已。
不让自己变得伤春悲秋拖泥带水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去多想。
长安霍然起身,将书塞回书架,将殿中灯盏熄得只剩一盏,然后去墙角铺好地铺,安安稳稳地躺了上去。
在二月初一慕容泓正式亲政之前,褚翔终于揪出了隐藏在长乐宫的两名郭晴林余孽。而新任卫尉卿韩京也不负众望,成功抓获十四名身带银牌埋伏在宫中各个角落的宫人,审讯的结果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但是,有人把罗泰给供出来了。
当然,作为眼线,他不可能知道罗泰的真名,但他把罗泰的体貌特征给描述出来了,别人不知道那人是谁,慕容瑛却不可能不知道。然而郭晴林已死,她即便对于罗泰还活着这一事实感到震惊,却也再没有办法可以触及当年他为何会死而复生的真相了。
慕容瑛或许会认为韩京此番立了大功,但这件事给长安的感觉,却显得有些微妙。
韩京问出来的,都是她已经知道的。这整件事就像当初她在诏狱对韩京说的那样,除了让他立功之外,她没有得到任何对她有用的消息。
这样看来,韩京此人的来历,怕是没有他的档案上写得那般干净明白呢。
二月初一,恰是个大晴天。
慕容泓头戴冕冠玄衣纁裳至奉先殿,百官则身着公服于殿外丹墀东西两侧对立,有事奏者自西阶升殿,奏事毕复降至西阶,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
其实这样的大朝仪,比之处理政务,更多的意义是让皇帝接受百官的谒见。这是慕容泓自登基以来举办的第一次朝仪仪式,其意义是——宣告朝廷上下庙堂内外,慕容泓自今天起,正式亲政。
下朝后,长安看着两名侍卫将一大箱子奏折抬进甘露殿,忍不住道:“我去,这么多。”
“还有三箱子陛下让抬去丞相府了,丞相本想全部交由陛下处理,陛下说还是循序渐进为好,所以才抬了一箱子回来。”张让在一旁小声道。
两人小声嘀咕间慕容泓已经换好了常服,吩咐张让:“派人去请无嚣禅师过来。”
是日,无嚣在甘露殿内殿陪着慕容泓处理奏折直到夤夜方回。
二月初二,赵枢忽然病倒。
同日,后苑空置已久亭台楼阁终于正式迎来了它们在龑朝的第一批主人。
这批新入宫的女子中,数陶行妹美人位分最高,得了昭仁宫仁明殿的东配殿为居所,而周信芳因与太后沾亲带故,是以虽是才人位分,却也得以与陶行妹比邻,占了仁明殿的西配殿。
其余诸人不过分到楼阁斋轩,因娘家权势大小而在位置与大小上略有出入罢了。
尹蕙分到的恰是门前有棵大梨树的那座琼雪楼。
众人安顿下来后,第二日一大早便去长秋宫慈元殿拜见皇后,又由皇后领着前去长信宫万寿殿拜见了太后。一套繁文缛节下来,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居处,然后太后与皇后的赏赐便陆陆续续地到了。
仁明殿西配殿,周信芳收了皇后的赏,跟前来送礼的中年宫女说了明日亲自去拜谢皇后,也给了宫女红包,见宫女犹不走,她有些疑虑地问:“皇后还有何吩咐,姚姑姑不妨直言。”
姚凤梅道:“皇后娘娘还赏赐了周才人一件东西,不过这件东西,需得周才人屏退左右方能观视。”
周信芳好奇:“不知是何物?”
姚凤梅不语,周信芳反应过来,谓左右道:“你们先退下。”
殿中宫女都退出去后,姚凤梅拿出一盒子,递到周信芳面前,道:“便是此物。”
周信芳刚欲伸手去接,姚凤梅道:“还是让奴婢替您打开吧。”说着,将盒盖一启。
周信芳一声惊叫,忙用手帕捂住嘴侧过脸去,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若是盒子在她手中,只怕此刻早已扔出去了。
门外周信芳自家中带来的侍婢潇潇听得周信芳惊叫,在外头关切地问:“小姐,您无恙吧?”
周信芳强自镇定下来,道:“我无事。”
她看着姚凤梅,脸上红晕未褪,问:“敢问皇后娘娘为何要赏妾此物?”
姚凤梅道:“不仅仅是周才人您,后宫所有的美人才人宝林选侍,都会收到皇后娘娘的这件赏赐。”
“为何?”
“因为当今陛下晕血,您若想侍寝,就得自己先把元红收了。”姚凤梅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周信芳瞬间白了脸。
“皇、皇后娘娘也是这样……的么?”周信芳呆了半晌才找回一丝思绪,面无人色地问。
姚凤梅看着她,不语。
周信芳猛然醒悟过来,就自己目前的身份,无论哪方面都是无法与皇后相提并论的,自然也没资格去过问皇后的私事。
可是……好不容易嫁给了自己心仪之人,哪个女子不期盼将自己的身子完整地交给那个俊美少年郎,可到头来,却只能交给这件死物,怎不叫人悲从中来心如刀割?
“我知晓了,姑姑请将此物留下吧。”周信芳含羞忍辱道。
“不可。虽陛下见不得血,但才人的贞洁还是要验的。”姚凤梅道。
周信芳一双美目泪光闪闪地看着她,问:“姑姑的意思是……”
“才人不可自行破身,此事必须有奴婢在场,方可进行。”
周信芳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如此屈辱,如何能忍?
她以手绢掩面道:“容我想想,姑姑请先回吧。”
“是。不过奴婢不得不提醒才人,皇后娘娘自有皇后娘娘的职责,最多后天晚上,可以侍寝的嫔御名单就会呈到陛下的案上,才人要考虑多久,自己掂量着办。”言讫,姚凤梅行了一礼,退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