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蕙在向备选队伍走去时,双脚还像踩在云端一般感觉软绵绵的不真实,直到目光无意中接触到周信芳冷诮的眼神,才猛然回过神来,忙低眉敛目集中精神,去角落里站定。
长安心中为这些饱受封建思想荼毒的女子叹息一回,接着往下选。
“太乐令裴礼之女裴滢,年十五。”太监在她耳旁报道。
与拘谨知礼的尹蕙不同,这裴滢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看着长安,见长安向自己投来目光,还一派天真地冲她笑了笑。
论容貌,这裴滢也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她长得白嫩可爱,年龄虽不大,发育得倒是好。胸大,腰细,臀翘,标准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长安想着多些类型也能多些选择,于是含笑问她:“你想进宫吗?”
裴滢愣了一下,低眸垂首,声如蚊蚋:“想。”
“你也过去吧。”长安道。
裴滢惊喜地抬头,道:“谢谢公公。”然后小鹿般羞涩又轻快地去与她的尹姐姐会合了。
慕容泓站在坤明轩的窗口遥遥地看着这边,华锦苑秋景宜人,他眼中却只有那抹茶色的影子而已。
她是认真在选,并没有因循苟且敷衍塞责。
其实他明白,很多事情不必一定要等到结果出来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时候,过程即结果,且是一种比真正的结果更鲜明生动难以作伪的结果。
就像她一直拒绝他,说不喜欢他,但每次他看着她的眼睛,总是能从里面体察到她的情意。
他确定他在她心里,只不过她心里有一堵墙,她在里面,而他在外面。
现在,与其说她是在为他选妃,不如说,她在为她心中那堵将他隔绝在外的城墙添砖加瓦了。她如此用心,誓要确保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一丝一毫逾越雷池的可能。
她曾对他说“如果要我做与你两情相悦的女人,我只做唯一”,若是兄长还在,这有何难?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一日想过自己终有一天会取代兄长成为皇帝,是以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根本毫无准备。而打无准备之仗,从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很显然,他已经开始付出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了。
握着窗棂的手紧了紧,他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回到轩中坐下。
接下来的遴选过程并没什么特别的小插曲,直到轮到陶行妹上场,而长安一声不吭地从她面前走过为止。
陶行妹抓住她的后领子将她扯回自己面前。
长安:“……”顺了顺衣襟,她讪讪一笑,再次举步向前。
陶行妹再次抓住她的后领子将她扯回自己面前。
长安知道想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了,遂垮下肩小声问:“陶姑娘,您想作甚?”
“我这么大个人戳在这儿你看不见?”陶行妹瞪她。
长安赔笑道:“陶姑娘今日打扮得格外明艳动人,奴才这眼睛也不是长脚底板上的,哪儿能看不见呢?只不过……”她凑近陶行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陛下之前着意嘱咐奴才不能选您,奴才若敢选了您,他便要奴才提头去见。奴才胆小如鼠贪生怕死,还请陶姑娘高抬贵手,就放奴才过去吧。”
“他果真这么说?”陶行妹神情倔强,可眼眶却几乎是瞬间便湿润了。
长安道:“这种话给奴才十个胆奴才也不敢瞎编呀。”
陶行妹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坤明轩,咬了咬唇,抬步就向那边走去。
一众参选女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唯独长安坏蔫蔫地眯起来长眸,心思:慕容泓你丫想甩包袱,这个大包袱还是你自己乖乖背着吧!
这边长安继续选秀,坤明轩那边慕容瑛和慕容泓正喝茶闲聊,福安泽来报:“太后,陛下,征西将军陶望潜之女陶行妹求见。”
慕容瑛还未开口,慕容泓便道:“不见。”
慕容瑛问他:“为何?”
慕容泓道:“不合规矩。”
慕容瑛笑道:“陛下何出此言?这些秀女进宫,原本就是要被陛下和哀家相看的,如何就不合规矩了?”
“外头正在进行初选,她于此时进来,目的不言而喻。”慕容泓道。
“若真如陛下所言,那她必是对陛下情根深种的,选妃就要选这样的女子,事事以陛下为重,后宫才得安宁。再者,就算不看她的面子,看在陶将军的面子上,也该见她一见,陶将军,毕竟曾是先帝副将。”慕容瑛温言道。
慕容泓不做声。
慕容瑛令福安泽传陶行妹进来。
陶行妹进轩向两人行礼后,慕容瑛问:“你因何事求见?”
陶行妹抬着头道:“回太后,臣女有个问题想问一问陛下。”
“什么问题?”
陶行妹看着慕容泓,眼眶中的湿意早已被倔强掩盖,她道:“陛下,您为何吩咐安公公跳过臣女不选?臣女六岁就与您相识,情分难道还比不上园中那些与您初次见面的女子吗?”
“你也知道你六岁就与朕相识,岂不知朕从来都将你当妹妹看待,如何能让你进宫为妃?”慕容泓直言道。
陶行妹一噎,犟脾气上来,她道:“您将臣女当妹妹看待,臣女可从来就没有一日将您当哥哥看待过。您因个人偏见一早就将臣女排除在备选名单之外,这不公平。”
慕容泓失笑,道:“选妃之事还有公平可言?那你来告诉朕,怎样选才公平?”
陶行妹没有长安那样的应变能力和伶牙俐齿,一时之间哪里答得出来?情急之下,她抽下发间金钗。侍立一旁的福安泽见状大惊,忙喝问:“你想做什么?来人!”
门前侍卫应声看来,慕容瑛挥了挥手,对福安泽道:“别大惊小怪。”
陶行妹反应过来自己此举不妥当,但她已经别无选择,遂拿金钗尖利的一端对着自己的脸颊,看着慕容泓道:“臣女也知此事根本没有公平可言,可是臣女这辈子活到今日,只喜欢过陛下一人,只愿嫁陛下一人。若是此番落选,爷娘必会逼着臣女另嫁他人。臣女不能心中想着陛下而委身他人。所以,今日若不能入选,臣女即刻毁容,以全臣女对陛下的这番心意。”
慕容泓了解陶行妹的性子,知道只要她说得出,她就必然做得到。
他眸光冷了下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这样,朕很不喜欢。”
陶行妹一笑,眼里却涌出满眶热泪,道:“陛下,您能担保入您后宫的每个女子您都喜欢吗?纵然每个都喜欢,您能担保她们每个人一辈子都恩宠不衰吗?如果不能,如果宫中终会出现失宠的嫔妃,您何妨一开始就放一个失宠的在里面呢?臣女不求您能喜欢臣女,臣女只求,这辈子的夫君是您,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慕容泓搁在腿上的手指根根捏紧。这一刻,他忽然有点能体会长安的感觉。如果一份感情在你看来是不适宜的,而对方却拼命坚持,尤其是那个人还是你在意的人,这样的感情原来真的不会让人感动,不会让人心生喜悦,只会让人感觉到麻烦和负担。
以往每当他向长安说着类似的自以为深情的话语时,长安看着他,是否就如他此刻看着陶行妹的心情一样?
难道除了煎熬之外,因爱而生的那份喜悦,也只有先爱上的那个人才能体会得到吗?
慕容泓的沉默让轩中的气氛在僵持中渐渐尴尬,就在陶行妹满溢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时,慕容瑛开口了。
“好了,这天家娶媳,皇帝喜欢固然重要,但也不是最重要的。陶行妹品貌端正家世清白,更难得的是对陛下痴心一片,哀家做主,她入选了。”
“太后……”
“陛下方才不是还说复选由哀家替陛下拿主意么,现在又不作数了?”慕容泓刚想说话,慕容瑛便打断他道。
“朕真的只当她是妹妹,与她之间并没有男女之情。太后若让她入宫,乃是误她一生。”慕容泓道。
慕容瑛看着陶行妹道:“显然,她并非这样想。她要一个亲近陛下的机会,哀家给了,若她还是只能做陛下的妹妹,那是她自己没本事,哀家没错,陛下也没错。陶行妹,你说哀家说得对不对?”
陶行妹叩首道:“太后所言,正是臣女心中所想,多谢太后成全。”
慕容瑛复又看着慕容泓道:“陛下也不必太过抗拒,世上没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更是如此。就如你今日选赵宣宜为后,难道是因为你对她一见钟情么?若非一见钟情,既然你能因为感情之外的原因选她为后,又何妨以感情之外的原因选陶行妹为妃呢?”
世上没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更是如此。这句话让慕容泓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前几天他与长安的那番争执,长安的意思概括起来,不也就是这句话吗?
为什么比他还小一岁的她,能与太后说出一样的话来?难道真的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吗?难道人的感情,真的那么脆弱易变吗?他不信。
他不信,却也阻止不了他心情低落。
他是个感情细腻的人,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对于陶行妹,他自觉今日之事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既然她不领情,那就随她吧。
“朕听太后的。”面对慕容瑛的问话,他如此回答道。
陶行妹久去不回,长安料想是事成了。于是除去赵宣宜和陶行妹之外,她选了十人,加上那两个正好组成十二钗。为什么选这么多呢?因为她觉得人再多了,慕容泓那小瘦鸡的身子可能吃不消,再少呢,又不够他忙的,到时候难免又想东想西,十二个不多不少,正好。
选好了人之后,她便带着这十名女子去坤明轩向慕容瑛和慕容泓复命。
慕容瑛拿了选出来的秀女名单,问长安:“怎么才选这几个?”
长安恭敬答道:“开选前陛下曾告诉奴才,选五六个就行了。奴才觉得太少,已是多选了。太后若是嫌少,要不奴才再去选一些过来?”
说话间慕容瑛已看完了秀女名单,其中有些秀女的父兄身份还是很敏感的,比如虎贲中郎将栾平,太常卿乔白骏,这个乔白骏还是梁王张其礼的表妹夫。再比如说太仆卿宋槐,据她所知此人与吴王周平乃是同乡,当年两人是结伴从家乡逃荒出来的。
而有些秀女家世则非常一般,比如说太中大夫姚沖的孙女姚静雅,太史令之女孔熹真,太乐令之女裴滢,还有太仓令之女尹蕙。
慕容瑛见周信芳也在名单内,加之赵宣宜已是定下的皇后,此番选秀目的已然达成大半,若是再擅自更改入选秀女名单,反而容易招人诟病,于是便以长安眼光不错为由,建议皇帝照单全收。
慕容泓一开始便说了自己不会亲自挑选,此时自然也不能出尔反尔,于是便依太后之言,照单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