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与长寿一路默默无语地来到离广膳房不远的三岔路口,长安忽然扯着长寿窜入了一旁的花丛后。
长寿心中明白重头戏要来了,表面却一脸懵然地问:“长安,这是做什么?”
长安一边在草丛里摸索一边道:“以你的心智,再这样装可就没意思了啊。”
长寿心思被她当面拆穿,忍不住面上一热,他蹲在长安旁边道:“我知道今夜你叫我去甘露殿不会只为了传个点心,只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么一会儿长安总算摸着了预先藏在这里的绳子。她将麻绳往长寿手里一塞,道:“待会儿有人路过,我出去与他搭讪时,你就从后面用这根绳子把他捆住。”
“捆人?捆什么人?”长寿拿着绳子问。
长安神秘地笑笑,对他附耳道:“太后的男宠。”
“太……”长寿一惊之下音量猛然拔高。长安忙一把捂住他的嘴低斥道:“你做什么?万一打草惊蛇了,这责任你担得起么?”
长寿心口咚咚乱跳,他怎么也没想到长安找他来居然是为了抓太后的男宠。虽说太后那条路他早就已经放弃了,但他也不愿得罪那边。今夜这事一旦做下,长安有慕容泓保着,他有谁来保?纵然已经和丞相那边搭上了线,可他对那边还没有过什么实质性的建树,丞相会愿意为了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去太后面前做担保?况且这男宠之事本就难以启齿,太后即便心中怀恨也不会明着兴师问罪,只会暗地里动作,到时候他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长安这厮果然还是那副口蜜腹剑的德性,场面话说得比谁都好听,一转身便捅他一刀,且让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长寿心中暗恨,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道:“你怎知会有太后的男宠打此地经过?消息来源可靠么?别是个假的,那我们此举才是真正的打草惊蛇。”
长安一边透过花丛向广膳房那边张望一边心不在焉道:“放心,是太后那边的人自己透出来的消息,绝不会有假。”说到此处,她回过脸来用胳膊拱了长寿一下,道:“这可是我为你在陛下面前挣来的表现机会,你可别不领情啊。你也知道上次你是得罪了陛下才被贬去紫宸门的,后来虽然对我有恩,在陛下面前你可还没有将功补过呢。”
长寿心知她说的是实话,但这样的将功补过,与把人逼上绝路有何区别?有那么一瞬间,他直想将手中麻绳往长安脖子上一套,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与此同时,长信宫西寓所,冯春正在房间内坐立不安地等着。她知道刘汾他们今晚就会采取行动,一旦越龙被抓,也不知到底会牵连出多少事情来?希望如刘汾说的那样,只用一个寇蓉便能将由此事捅出来的窟窿填平。
她原本是不打算趟这漟浑水的,可一来她如今在宫中的依靠只有刘汾了,而刘家的案子不翻过来,刘汾的中常侍之位恐怕也坐不长久。二来,但凡有机会将寇蓉拉下马,无论如何她都会全力以赴的。
刘汾说过,一旦得手,就会派人来传消息给她让她安心的,怀着这份激动的心情,今晚她怕是睡不好了。
片刻之后,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她精神一振,正打算去开门相迎,忽然又发现这脚步声貌似太多太杂了些。
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她的房门就被人踢开,寇蓉带着四个婆子四个太监闯进房来。
冯春知道来者不善,但她毕竟也算是宫里有头有脸的老人了,当即输人不输阵地厉声喝问:“寇蓉,你大晚上的带人闯进我的房间,什么意思?”
寇蓉冷冷一笑,侧首对身后的太监道:“关门。”
广膳房这边,长安与长寿等了半晌,终于看到广膳房的门一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
长安矮下身子,对长寿道:“你做好准备。”说着,不等他答应便钻了出去,隐到道旁照不见月光的树影里去了。
那两人越走越近,渐渐地可以看清楚身形轮廓了。前头似是一个太监,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状的东西,后头是一名宫女,替他挑着灯照路。灯火幽微,看不清两人的具体样貌。
长寿两手握着麻绳的两端,暗暗屏息。
不多时,那两人便到了近处,长安猛然从道旁的暗影里闪了出来。
“啊呀!”如此暗夜,如此阒寂的宫苑,两人走得好好的,冷不防前面突然鬼魅般闪出个人来,换做是谁都得吓一跳。前头那太监似乎犹为胆小,一声大叫后向后便倒。后头提灯的宫女猝不及防,两人撞做一团双双跌倒。
长寿见状,拎着麻绳跳出花丛就欲去捆那地上的太监。
“你们是何人?我是太后身边的人!”倒在地上的太监见有人来捆自己,惊慌地叫了起来。
长寿也不说话,上去就想把麻绳往他脖子上套。
“等一下。”长安走过来摁住他,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太监,惊诧道:“吕英?”
吕英这时也认出长安了,当即道:“安公公,你这是作甚?”
长安将拎着麻绳的长寿扯到自己身后,看着吕英讪笑道:“误会,误会。”她过去将吕英扶起来,问:“吕公公,这么晚了你来这儿所为何事啊?”
吕英道:“郭公公想吃宵夜,我过来帮他拿而已。”
“哦,原来如此。哎呀,宵夜都洒了,真是抱歉。要不我去广膳房跟她们说一声重新给你做一份。”长安歉然道。
“算了,我自己去吧。安公公你们……是在这儿等什么人么?”吕英目光在长安与长寿两人身上打转。
长安打哈哈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有个奴才不太听话,本想教训他一顿的,不想却误撞了吕公公。既如此,杂家就不耽误吕公公时间了,还要劳烦吕公公回去替我向郭公公赔个罪。”
“好说,反正你也不是有心的。”吕英道。
长安闻言,扯着长寿往回走。
眼看着走得远了,长寿一头雾水地低声问长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安一边走一边急匆匆道:“中计了!别多话,赶紧回长乐宫。”
另一边,刘汾进了长信宫门,一路往万寿殿而去。埋伏在离宫门不远的一棵大树后的宫女瞧见这一幕,急忙往西寓所去通知寇蓉。
刘汾堪堪走到万寿殿右前方的瑞云台旁,便见郭晴林带着两名太监迎面而来。
“刘公公,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郭晴林扬起笑脸道。
刘汾道:“郭公公,我有要事回禀太后,太后歇下了吗?”
郭晴林道:“太后刚喝了安神汤,这会儿恐怕就要睡了。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刘公公不妨明天再来。”
刘汾急道:“不成,我必须现在面见太后。”他匆匆与郭晴林作个礼,抬步就走。
就在他与郭晴林擦肩而过时,郭晴林忽然抬手往他后勃颈上一拍。
刘汾只觉着后脖颈皮肤上一阵刺痛,他伸手捂着刺痛处,惊诧地转过身来看郭晴林。
郭晴林却侧着脸,将夹在指间的一枚针往旁边一扔,然后抬眸看着他微微一笑。
刘汾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郭晴林身后的两名太监自觉地上去架起他,跟着郭晴林往更黑暗的宫苑深处走去。
长信宫西寓所冯春的房里,冯春被四个婆子死死地押住,堵了嘴,一只手被按在桌上,一名太监正拿个小锤子从上往下慢慢地往她的指骨里钉钉子。钉子穿透她的指骨钉入桌面,这已是她被钉在桌面上的第三根手指了。
冯春方才痛昏过去一次,被茶水泼醒了,此刻头脸上又是茶叶又是冷汗,面无人色狼狈不堪。
寇蓉坐在一旁,耐心地看着那太监将冯春右手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都钉在了桌面上,这才令人将塞住她嘴的布团拿开。
“滋味如何?”她问冯春。
冯春此刻早已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她知道寇蓉敢这样对她,绝对是有备而来,自己今晚怕是讨不得好了。于是恨毒地看着寇蓉道:“我告诉你,除非你今晚杀了我,否则,你休想屈打成招!”
“招?谁说我要你招了?”寇蓉得意地扬起下颌,道“负责在广膳房与万寿殿暗中盯梢的,负责在你与甘露殿之间传递消息的,包括负责在外头买通花匠的,个个都招了,你招还是不招,有什么打紧?真是想不到啊冯春,太后待你不薄,可你这桩桩件件,其心可诛啊!”
冯春彻底懵了,这桩桩件件都是极其隐秘之事,寇蓉如何会得知?
寇蓉仿似看出了她的不可置信,冷哼道:“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还想跟我斗?”
冯春几乎被剧痛冲垮的脑子勉强恢复了一丝神智,喃喃道:“冬儿,是冬儿,你收买了冬儿!”
“我可没收买她,是你自己不会做人,逼着她来向我投诚的。”寇蓉看看她被钉住的手指,又抬起手炫耀一般地将自己的手指一一揉了一遍。
得知是冬儿背叛了自己,冯春知道大势已去。默了片刻之后,她惨笑道:“想不到我冯春,最后居然是毁在这贱婢手上!”她眼睛一斜,盯着寇蓉道:“我要见太后!”
“你觉着,我会让你见到太后么?”寇蓉眸光睥睨。
“我不信太后会见都不见我一面,就直接让你杀了我!”冯春恨道。
寇蓉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份供词,示意旁边的太监拿去给冯春按指印,道:“待太后见到这份口供,自然会如你所愿。”
太监接了那份供词,捏起冯春右手没被钉住的拇指沾了印泥就往那供词空白处按去。
冯春的手被他扯得一阵钻心的剧痛,当即大叫:“寇蓉,你如此害我,你不得……”话还没说完就被押着她的婆子眼疾手快地用布团堵了嘴。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一名太监去门边往外一看,便开了门。寇蓉回身,发现是她安排在宫门处的宫女来了。
“有情况?”她问。
那宫女点点头,道:“刘汾来了长信宫,往万寿殿那边去了。”
寇蓉大惊,腾的一声站起身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吩咐身后众人:“供词收起来,把她处理好。”
众人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