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慕容泓回到甘露殿。因昨夜未曾睡好,他便没去明义殿听课。
晌午时分,甘露殿传了御膳,长安这个试膳的却不见人影。
慕容泓问刘汾:“长安呢?”
刘汾弓腰禀道:“回陛下,听闻这奴才痔疮……”
“住口!”慕容泓忽然烦不胜烦地打断了他,道“朕再也不要听见这两个字。”
“是。”刘汾唯唯诺诺地退至一边,不知这两个字又哪里犯了他的忌讳。
慕容泓用完了膳去内殿午憩,刘汾便趁此机会回了趟东寓所。
长安正一个人躺在铺上,大腿翘二腿地盘算那么多寒食粉怎样处理的问题。听见有人进门,起身一看,却是刘汾。
“干爹,您怎么来了?”她巴结地迎上去。
刘汾瞥她一眼,道:“长禄不是说你痔疮破裂流血不止,不能当差么?杂家看你怎么倒像没事人一般?”
长安讪笑,有些不好意思道:“旁人不知是怎么回事,难道干爹您还不知么。”
刘汾眼睛一眯,目光不自觉的猥琐起来。他忽然明白“痔疮”二字犯了慕容泓的什么忌讳了。这小太监的尻眼儿本是他的极乐之门,说他的极乐之门长了痔疮,可不让他犯恶心么。
“奴才不过身体稍有不适,竟劳烦干爹特意回来探望,奴才真是万分感动。”长安殷勤地将桌旁的凳子掸了掸,道“干爹您快请坐。”
刘汾收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老神在在地过去坐了,问:“昨天你送了三百两银子到你干娘那儿?”
“是啊,干娘这么快就跟您说了?”长安给他倒了杯水,笑道。
“哪来的?”
“崔如海那里要来的。”
刘汾狐疑问道:“他就那般好说话,你要多少给多少?”
长安转身在他对面坐下,气愤填膺道:“哪儿那么容易啊!提起这事我就生气。我去找崔如海说最近手头紧,让他给点银子花花,他居然骂我言而无信,说上次已经说好了给我那么多银子,从今后我不再因为此事去找他。你说他这不是拿我当讨饭的打发么?我没理他,管他要一千两银子,否则就将此事告诉陛下。他最后只给我三百两,说他只有这么多,让我爱告不告。反正上次我也拿了他的封口费,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
刘汾闻言,思虑片刻,道:“看来,下次是很难再从他那儿拿到银子了。因为此番你拿了他三百两,更加不会有底气去陛下那里告他。”
长安奸笑道:“奴才也没想要去告他啊。告他他倒霉,奴才和干爹也没银子可拿了,损人不利己,何苦来着?”
刘汾看他那得意样儿,问:“看你的模样,似乎已有对付他的计策。”
“那是当然。”长安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纸包,放在桌上,摊开。
刘汾看着纸包中的灰褐色粉末,迟疑道:“这是……”
“寒食粉。”
刘汾一惊,看着长安不语。
长安道:“我是什么人?岂由得他捏扁搓圆?他不是不肯给银子吗?那奴才就直接截了他的货,咱们自己卖去。”
“你截了他的货?你从哪儿截得他的货?”刘汾问。
长安笑道:“干爹,若没有万全的准备,我就敢随便去诈他?您别担心,此事从始至终我都没提及您分毫,打的始终是陛下的名头,他无论如何怀疑不到您头上。除非,四合库里有他们那边的眼线,知道我给干娘送了三百两银子的事。”
“看你这般能耐,这件事完全可以一个人做,又何必拉着杂家与你分钱呢?”刘汾忽然道。
长安压低声音道:“干爹,您虽不用做什么,可这件事少了您配合还真不行。因为要发这个财,上头那两位都得瞒着。陛下这边我能搞定,但太后那边,不还得靠您遮掩过去么。”
刘汾仔细一想,是这个理。但转念又觉着不对,便问:“上次你不是说崔如海上头是太后么,怎么如今又敢这般正面与他叫板了?”
长安笑得奸诈,道:“奴才一开始的确不知崔如海上头到底是谁,但干爹一跟我说您缺银子,我就知道他上头是谁也不会是太后了。毕竟我就是个御前听差,除了他那儿,我还能上哪儿去给您弄银子。您又不是那要钱不要命的,若崔如海上头真是太后,您能暗示我去管他要银子?”
刘汾劈手甩了他一拂尘,骂道:“就你机灵!”
长安腆着脸道:“看在我这么机灵的份上,干爹您分我一个单间呗。”
“怎么突然想起要住单间了?”刘汾又警惕起来。
“这宫里有点头脸的不都住单间么?奴才现在好歹也是您的干儿子,还跟洒扫的一起住大通铺,不是丢您的脸么?再者以后怕是少不得要与这东西打交道,”长安朝桌上那包寒食粉努了努嘴,道“这大通铺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
有脸没脸的不过是借口,但这寒食粉,倒的确见不得光。
刘汾略一思索,便答应了长安,又问:“这寒食粉,你打算如何处理?”
长安道:“先看他们那边有何反应。若是他们识相,便还交由他们去卖,咱们等着分钱就好。若他们还想独自闷声大发财,那就对不住了,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分给他们的。”
“你有出手的渠道?”刘汾问。
长安看了看门外,小声道:“明义殿那帮公子哥儿就爱这些玩意儿,只要找上他们,多少都卖得出去,而且价钱还好谈。”
刘汾见他计划周详,颇为满意,因为还要赶去甘露殿当差,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而与此同时,长信宫西寓所也有一对儿在密谈。
“什么,货被长安截了?他如何会知道你何时进货,由何人进货,又从何处进货?”寇蓉蹙着眉问。
崔如海道:“这小子怕是已经盯着我很久了,昨天来那么一出我还当是他诈我,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他晚上就把我的货给截了,看来此事,那边是下定决心要掺和进来了。”
寇蓉在屋里徘徊两步,问他:“你的意思是,此事与皇帝无关?”
崔如海细想了想,点头道:“陛下如果知道此事,那来找我的就该是刘汾,而不是长安,毕竟刘汾才是长乐宫的首领太监,最能代表陛下说话的奴才。依我看,这事,就是刘汾和冯春不知在何处得了消息,想分一杯羹,又碍着您的面子不好亲自出面,所以才让长安出面。否则刘汾好好的收个御前听差当干儿子做什么?我听说他在宫外可是有同族同宗的继儿子的。”
寇蓉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干娘,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崔如海问。
“不忙,待我先去探探冯春的口风再说。”寇蓉道。
片刻之后,四合库。
寇蓉踏进门,用手帕摁了摁额角的薄汗,问上来行礼的冬儿:“冯掌库呢?”
冬儿道:“冯姑姑正在小睡,寇姑姑您找她有事?”
寇蓉在一旁坐下道:“既然她在小睡,我便等她一会儿吧,给我上杯茶。”
冬儿答应着,一转身便见冯春从后堂出来,骂她道:“你个不懂事的小蹄子,还真敢让寇姑姑等我,也不怕折了我的寿。”
寇蓉接话道:“瞧你这话说的,我位分比你高了不成,等你一会儿还让你折寿,这是在臊我呢?”
冯春在她对面坐下,笑道:“咱俩虽差不多时候到太后身边当差的,可如今你是长信宫的总管事姑姑,我不过是小小一间四合库的掌库而已。若让你这般干等着,恐怕还真会折寿呢。”
“好了好了,你就别自谦了。数十年交道打下来,我还不知道你?旁人就算比你高一分,你也能说成高十丈来。”寇蓉道。
冯春笑了笑,恰冬儿奉了茶过来,她便端了一杯在手中,一边用杯盖抿茶沫子一边道:“这大日头的,你往我这儿来,当不会就为了看看我吧?有什么事,说吧。”
“倒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听人说刘公公的儿子快成亲了,我想着咱俩好歹姐妹一场,怎么的也得随个份子不是。”寇蓉打量着一旁的冬儿道。
冯春笑道:“可着我还没发喜帖给你,你倒上赶着给我送钱来了。怎么,最近银子多得咬手啊?”
寇蓉叹气道:“银子再多有什么用?哪及得上你们,将来出宫就能儿女绕膝含饴弄孙。要说这刘公公还真是挺会享受这天伦之乐啊,宫外有儿子不说,宫里还收了个机灵能干的干儿子伺候你们夫妻俩,真是羡煞我等孤家寡人了。”
冯春抿茶沫子的手忽然一顿。
寇蓉看着她那只顿住的手。
冯春慢慢笑了出来,放下茶杯道:“嗨,什么机灵能干啊?不过就是个嘴甜会哄人的小孩儿罢了。若比起能干,这满宫里谁的干儿子能及得上您的干儿子崔公公啊。”
寇蓉眉间一动,看着冯春的目光带上了几许冷意,淡淡道:“未必比不过吧。”
冯春笑容不改,道:“寇姐姐,咱俩本来都是太后的贴身侍女,你比我机灵能干,所以如今你位分比我高,我无话可说。只是皇宫这么大,这进出的宫门却只有那么几个。总不能您的干儿子走着康庄大道,却让旁人连羊肠小径都行不得吧。”
寇蓉注视冯春半晌,点头道:“你说得也对。”她又转头看向冬儿,道:“话说我那干儿子都求过我几回了,让我给他配个对食,我一直都没瞧上的。今日见了你这丫鬟倒是觉着不错,不知道妹妹肯成人之美否?”
冯春道:“哎呀,这可真是不巧,我那干儿子昨天刚磨着我答应了将冬儿配给他做对食,寇姐姐你来晚一步了。”
寇蓉微微笑,道:“是么,那可真是太不凑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