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诉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尽管这间书房有一面墙都是窗户,许许多多扇窗玻璃镶嵌在长方形石栏里。阳光流转,树木投下浓重的影子。石板地面上铺的地毯略显逊色。厚重的书架有如地下室阶梯,从顶上盘旋而下。穿透窗户的淡绿色光线将上百个窗格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几乎快够到那个站在书桌旁的男人。
茉莉得承认,当房门打开时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猜想是否将有个跟她丈夫长得一模一样,犹如从镜子里走出来的人在门后现身。然而,这两位身上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书房里的男人没有法恩利健壮,甚至还更瘦。他深黑色的头发发质不错,看不到一丝白发,但头顶的头发已经开始变薄。尽管肤色偏黑,胡子倒是刮得干净,脸上也相对光滑。他额头和眼睛周围的皱纹并非来源于固执,而像是笑纹。这位申诉人表情中带着自在、嘲讽和欢愉,深灰色的眼睛,眉毛外角微微挑起。比起法恩利那身旧粗花呢衣裤,他的衣着相当讲究,是城里人的打扮。
“请原谅。”他说。
他说话偏男中音,相比之下法恩利是更加刺耳的男高音。他走路算不上跛脚,但有些笨拙。
“请原谅,”他说话的语气严肃而礼貌,但略带嘲讽地斜眼看了一下,“原谅我这么坚持要回到我的老家,但你们会,我期待你们会,理解我的动机。呃,请允许我介绍我的法律代理人,威尔金先生。”
一个眼睛微微外凸的胖男人从书桌另一侧的椅子上站起来。在那之前大家都不太能看到他。申诉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四下环视房间,好像正在欣赏和品味着每个细节。
“我们就直奔主题吧,”法恩利突然说,“我猜你见过巴罗斯了吧。这位是佩奇先生。这位是我妻子。”
“我见过……”申诉人说着顿了下,然后盯着茉莉,“你的妻子。请原谅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比较准确。我无法称她为法恩利夫人。我也不能像之前她还系发带时那样叫她茉莉。”
法恩利夫妇都没吭声。茉莉沉默不语,但是脸红了,而且眼里透出紧张之情。
“还有,”申诉人继续说,“我得感谢你,欣然接受这桩尴尬的、令人不悦的案子……”
“我并没有,”法恩利针锋相对,“这件事真是让我觉得恶心,你可能也这么认为吧。我没把你扔到房子外面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的律师好像认为我们应当处理得得体一些。好了,说吧。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威尔金先生从书桌旁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
“我的委托人,约翰·法恩利先生……”他开始说话。
“等一下。”巴罗斯用同样温和的语调打断了他。佩奇仿佛听见法律的巨斧开始霍霍打磨,两个人挽起袖管激烈辩论,将这次交流调整为他们的节奏。“为了沟通方便起见,我想问是否可以用其他名字称呼你的委托人?他通报的名字是‘帕特里克·戈尔’。”
“我更愿意,”威尔金说,“称呼他为‘我的委托人’。这样可以吗?”
“非常好。”
“谢谢你。我这里有——”威尔金打开他的公文包,继续说,“一份我的委托人准备的协议书。我的委托人希望公平处理。必须指出的是,目前的持有人无权拥有爵位和领地,而我的委托人记得这场骗局之初的情况。他也认识到现持有人的管理能力和他维护着家族声誉的事实。”
“因此,如果当前持有人愿意立即退让,那就不必因此事对簿公堂了,当然也不会有诉讼之事。相反,我的委托人还愿意给当前持有人一些经济补偿,如每年一千英镑的终生年金。我的委托人了解到当前持有人的妻子……即婚前名叫茉莉·毕索小姐……从她的家族那里继承了一笔遗产,因此经济拮据的情况应不至于发生。当然,我承认,当前持有人的妻子其实有权以上当受骗为由对这桩婚姻的有效性提出质疑……”
法恩利再一次火冒三丈。
“我的天!”他说,“真是厚颜无耻,不要脸……”
纳撒尼尔·巴罗斯嘘了一声,因为太客气以至于看不出是在提醒,但还是让法恩利有所克制。
“我可否提个建议,威尔金先生,”巴罗斯回应道,“我们在此还是先确认您的委托人是否有资格吧?在这一点得到确认之前,其他议题就不讨论了。”
“随便您。我的委托人,”威尔金耸了耸肩膀,轻蔑地说,“只是希望避开不愉快的情况。再过几分钟,肯尼特·墨里先生就会来与我们会合。他来之后就会真相大白。倘若当前持有人依然坚持他的立场,恐怕后果会……”
“听着,”法恩利又一次打断他,“废话少说,说有用的吧。”
申诉人微微一笑,眼里像是暗藏着嘲笑。“看吧?”他说,“他的假绅士作风已经根深蒂固,让他无法不恶语相向。”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侮辱别人。”茉莉说,这回轮到申诉人微微涨红了脸。
“抱歉,我失言了。但是你要知道,”申诉人的语气又有些许变化,“我之前的生活一向与恶行打交道,而与善良温和相距甚远。我能不能用自己的方式陈述案情?”
“可以。”法恩利说。“你们先不要开口,”他转而对两位律师说,“从现在起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大家心照不宣,都朝书桌那边走过去,各自找椅子坐。申诉人背对着那扇大窗户坐下。他沉思半晌,心不在焉地轻拍他头顶那块略微稀薄的黑发。然后他抬头看了看,眼角堆起的皱纹透着嘲讽。
“我是约翰·法恩利,”他用极其简单、一本正经的话语作为开场白,“请暂且别拿那些法律字眼来打断我说话;我在陈述自己的案情,只要我愿意,甚至可以称呼自己为鞑靼王。总之,我真的是约翰·法恩利,而且我会告诉你们我的遭遇。”
“我小时候多少可以说是个小讨厌鬼,尽管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哪里做得不对。我已故的父亲,达德利·法恩利假如还活着,会像平时一样被我惹得勃然大怒吧。是的,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我应该多学习让步和妥协。我和大孩子发生争执是因为他们总说我年龄小,和家庭教师长期不和则是因为我看不上所有不感兴趣的科目。”
“言归正传,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离开这里。我和墨里搭乘泰坦尼克号出航。一开始我就花尽可能多的时间和统舱的乘客们在一起。你们知道,并不是因为我对统舱乘客有特殊的好感,只是因为我讨厌头等舱里和我一起的那些人罢了。我这不是在辩解,你们知道的,这是一个在心理上我觉得你们能信服的解释。”
“我在统舱里遇见一个罗马尼亚裔英国男孩,他一个人出来坐船去美国,年龄和我相仿。他引起了我的兴趣。他父亲……后来始终找不到人……据他说是个英国绅士。他的母亲是罗马尼亚人,当她不喝酒的时候在英国一个巡回马戏团里跳蛇舞。有段时间那些真蛇不肯跟假蛇混放在一起,那个女人只好到马戏团的伙房里兼职做饭。这时候这个小男孩成了累赘。有个之前爱慕她的人在美国一个马戏团里混得还不错,于是她打算把男孩送到他那里。”
“他将学习在钢丝绳上骑自行车,接受那样的训练……而我是多么羡慕他。天地良心,我是多么羡慕他啊!不管哪个心智正常的男孩或男人都不会怪罪我吧?”
申诉人在椅子里稍稍挪动了一下。他冷嘲热讽地回忆着往事,却又带着某种满足感;其他人则一动不动。温文尔雅的威尔金先生似乎想插进来给些评论和建议,不过迅速扫视众人的表情之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奇怪的是,”申诉人一边检查指甲一边说,“那个男孩也羡慕我。他把名字(不太会发音)改成‘帕特里克·戈尔’,因为他喜欢这个读音。他不喜欢在马戏团的生活,不喜欢那里面的各种动作、变化、嘈杂和混乱。他厌恶晚上扎营而第二天一早就撤营离开,还讨厌流动厨房里拥挤得别人胳膊肘都顶到了自己脸上。我不知道他是在哪儿磨炼出来的,他是个内向、冷淡却彬彬有礼的小子。我们初次见面就扭打起来,一直打到其他乘客把我们拉开为止。恐怕我当时愤怒得想拿折叠小刀朝他捅过去,可他只向我鞠了个躬就走了。我还记得他的样子——我指的是你,我的朋友。”
他抬头望着法恩利。
“这不可能是真的,”法恩利伸手摸了下额头,突然说,“我可不信。真是个噩梦。你真认为……”
“是的,”对方语气坚决果断,“我们商量要是能够互换身份该是多么的有趣。我们只是像玩一场关于狂野梦想的模拟游戏一样,当然是在那个时候。你说绝对不可能成功,可是你看上去似乎想把我杀了好达到目的。我一直没把这件事当真,有趣的是,你的确有这个打算。我把自己的信息给了你,并且告诉你:如果你见到我的姨妈这么这么说,或者见到堂哥这样那样说,你一定要对他们说这些话。我还对你逞威风,那样子我不太想回忆,因为我那行为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我觉得你是个假正经,现在也是这么觉得。我还把我的日记拿给你看。我有写日记的习惯,理由很简单,因为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和我交流。我直到现在还在写日记。”申诉人抬头怪异地看着他。“你还记得我吗,帕特里克?你是否记得泰坦尼克号沉没的那个晚上?”
瞬间鸦雀无声。
法恩利脸上愤怒的表情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困惑。
“我跟你说过,”他说,“你就是个疯子。”
“那时我们撞上了冰山,”对方耐心地往下说,“我来告诉你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待在船舱里,和可怜的老墨里住一间房,他当时在吸烟室里玩桥牌。墨里习惯在他的一件外套里藏一瓶白兰地,我偷着喝了,因为酒吧里的人不给我酒喝。”
“撞船的时候我几乎没什么感觉,我怀疑是否有人感觉到了。非常轻微的撞击,轻得不足以晃洒酒桌上盛满酒的鸡尾酒杯,而后引擎停止了运转。我来到走廊里,想知道引擎为什么停了。起初我听见嘈杂的说话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然后我突然看见有个女的肩膀上披着一条蓝色被单,尖叫着跑过去。”
申诉人第一次露出犹豫之情。
“关于那桩过往的悲剧我不打算再追溯太多细节,”他说着两手张开又合上,“我只能这么说,老天宽恕我,作为一个小男孩来说,当时我觉得相当有趣。我一点都不害怕,简直乐不可支。这可非同寻常,打破了日常生活中的一成不变,而那正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我兴奋至极,同意和帕特里克·戈尔交换身份。我当即做出这个决定,虽说我怀疑他已经考虑很久了。”
“我和戈尔……也就是和你会合,”说话人笃定地看着这家主人,详细述说,“在甲板下面。你的全部家当就装在一个稻草编织的小手提箱里。你冷静地告诉我,船正在下沉,急速下沉,如果我真想要互换身份,最好是趁乱搞定,无论我们当中谁能够生还。我说,墨里怎么办?你撒谎说墨里已经掉进水里淹死了。我非常愿意当一名伟大的马戏团演员,于是我们互换了衣服、证件、戒指等所有东西。我连日记都给了你。”
法恩利一言不发。
“之后,”申诉人接着说,语调没什么变化,“你穿上很整洁的衣服。我们准备去搭救生船。你只等我转过身去,才取出你从乘务员那儿偷来的木槌,对着我的后脑勺敲了下去,接着又补了三下才罢手。”
法恩利依然沉默不语。茉莉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一见他挥了下手,就又坐了回去。
“请注意,”申诉人语气坚决,做了个类似拂去桌上灰尘的动作,“我在这里提起这件事不是为了跟你作对。过了二十五年这么久,你当时还是个孩子,而我一直在想你长大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被人当成坏蛋。也许你鄙视我,而且我也相信你有理由这么做。你不必那么绝对,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本该是你现在的身份。虽说我是家族里的害群之马,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坏。”
“接下来的事你都清楚了。我被人发现,不得不说我运气太好了,虽受了伤但还活着,被人推进最后一艘救生船。伤亡名单最初并不确定,而美国幅员辽阔,有段时间我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无论是约翰·法恩利还是帕特里克·戈尔都成了失踪人口。我以为你死了,就像你以为我死了一样。马戏班主鲍里斯·叶尔德里奇先生通过随身物件和证件认出我时……他从没见过你……我满心欢喜。”
“我想,如果我不喜欢马戏团的生活,随时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行了。我以为奇迹般生还的我也许本该受到优待。我心中满是憧憬,这是一张出奇制胜的牌,而且请相信,这让我很多个夜晚都能睡得安稳。”
“后来,”茉莉似乎饶有兴致地问,“你成了马戏团的单车特技演员?”
申诉人把头转向一旁。他深灰色的眼睛里闪现着欢愉的光芒,像个机灵的小孩。他再度伸手去挠头顶那簇稀疏的头发。
“不。没有,虽然我在马戏团大获成功,但是我做了别的事情。我暂且不告诉你做了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个有趣的秘密,我也不想多说之后生活中的无趣细节。”
“相信我,我一直盼望总有一天回到老家,我这匹害群之马死而复生会把他们吓一跳。因为不管他们怎么看待我,我总算成功了。我觉得这会让我的哥哥达德利羞愧难当。但我把这种想法藏在了心里。甚至连这次造访英国,我都是相当随性的。因为说真的,我完全没想到‘约翰·法恩利’还活着。我本以为他死了,而不是在科罗拉多过得有滋有味。”
“因此你们就会明白,当六个月前我偶然拿起一份有插图的报纸,并且看见约翰爵士和法恩利夫人的照片时有多么惊讶。我注意到我哥哥达德利由于食用过多的七鳃鳗而死。爵位由他的‘弟弟’继承。起初我以为这是由于报社联络问题而引起的误解,但是稍微打听一下就真相大白了;况且,你们知道,我才是继承人啊。仍是个年轻人……依旧有活力……而且不记仇。”
“这样的事情变得非常不真实。一代人成长起来,有上千种美好的回忆存在于我和那个企图用海员的木槌改变继承权、据说后来成为好公民的小畜生之间。所有树木还如同往日一样,但我的所见全变了。我对自己的家都感觉到生疏。我不确定自己会是当地板球俱乐部还是童子军的最佳赞助者,不过(正如你们所见)我对演说有种强烈的嗜好,想必能应对自如。好了,帕特里克·戈尔,我说的你都听到了。够宽宏大量吧。假如我把你告上法庭,我警告你,你的伪装会被扒光。同时,先生们,我欢迎所有曾经认识我的人向我提问题。我自己也有几点疑问,并且指定戈尔回答。”
他说完话之后,昏暗的房间里一度鸦雀无声。他的声音几乎能给人催眠。众人望着法恩利。他站起身,用手指关节撑着桌面。法恩利审视着来客,黝黑的脸上透着宁静、放松和某种好奇。他用手摸了摸修剪过的小胡子,几乎笑了出来。
茉莉看见他笑,深吸一口气。
“你有什么话要说吧,约翰?”她提示他往下说。
“是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到这儿来编故事,不明白他想借此得到什么。可是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在信口开河。”
“你想打架吗?”申诉人戏谑地说。
“当然我是想打架,你这蠢驴。这么说,你来打啊。”
威尔金先生似乎想从中调解,大声清了清嗓子,不过申诉人制止了他。
“不,不要,”他从容不迫地说,“威尔金,请不要参与。你们法学界的人总是说‘鉴于’和‘谨慎行事’,可是处理这种私人恩怨不适合你。老实说,我觉得挺好玩的。好了,让我们来做几个测试吧。请问是否介意让你的男管家过来一下?”
法恩利皱起了眉头。“可是,诺尔斯并没有——”
“为什么不照着他的话做呢,约翰?”茉莉亲切地给出了建议。
法恩利看着她,如果有一种矛盾叫作不幽默的幽默,那么他鲜明的表情特征显现出了这一点。他按铃叫来了诺尔斯,后者不明就里地走了进来。申诉人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
“我们进门的时候,我觉得认出你来了,”申诉人说,“我父亲在世时你就在这里,对吗?”
“您是说?”
“我父亲达德利·法恩利爵士在世的时候,你就在这里。不是吗?”
法恩利脸上掠过一种厌恶的神情。
“你这么做对你的申诉可没什么好处,”纳撒尼尔·巴罗斯突然插嘴,“达德利·法恩利爵士时代的管家是斯滕森,他已经死了……”
“没错,这个我知道。”申诉人说着移开目光。然后他凝视着管家,边向后靠边费劲地跷起二郎腿。“你名叫诺尔斯。我父亲在世时你是老马尔代尔上校的管家,住在弗列丹顿。你瞒着上校养过两只兔子,你把它们藏在离果园最近的马车房里。其中一只兔子名叫比利,”他抬起头,“问问这位先生另外一只的名字吧。”
诺尔斯微微涨红了脸。
“问问他,好不好?”
“胡闹!”法恩利厉声说完,又恢复了庄重的姿态。
“噢,”申诉人说,“你的意思是你回答不上来?”
“我的意思是不屑于回答。”然而他在六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似乎感受到压力,挪动着身体,说话近乎结巴。“都过去二十五年了,谁能指望还记得住一只兔子的名字?好吧,好吧,等一下!它们取的名字没什么意义,我记得。让我想一想。比利和威——不,不是这个。对了,是比利和希利。对吗?我不确定。”
“完全正确,先生。”诺尔斯松了口气似的说。
申诉人不动声色。
“好吧,我们再试试其他的。听着,诺尔斯。有个夏天的晚上——就在我离开家的前一年——你经过还是前面说的那片果园,打算给某个邻居送信。你惊讶地发现我正在向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示爱,相当震惊。问问你的主人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法恩利脸色铁青。
“我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
“你是想要表现出受到内在的骑士风度制约才有的形象吗?”申诉人说,“不,我的朋友,这是不对的。都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向你郑重保证,不会对名誉造成损害。诺尔斯,你记得当年在苹果园里发生的事情,不是吗?”
“先生,”管家苦恼地说,“我——”
“你记得。不过我觉得这位先生不会记得,因为我想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写进我那本重要的日记里。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法恩利点了点头。“好吧,”他故作轻松地回答,“她是戴恩小姐,玛德琳·戴恩。”
“玛德琳·戴恩——”茉莉开口说话。
申诉人头一次显露出略带吃惊的神情。他迅速环顾众人,连他的直觉似乎也被敏锐调动起来。
“你在美国时她一定是给你写过信,”申诉人回应道,“我们恐怕得挖得更深一些了。不过,恕我冒昧,我没犯什么忌讳吧?但愿这位小姐在年龄稍长之后就不在这地方住了,我没谈及什么不太合适的话题吧?”
“该死,”法恩利突然说,“我受够了,我已经忍无可忍。请你离开这里好吗?”
“不行,”对方说,“我要戳穿你的骗局。这是一场骗局,朋友,你心知肚明。而且我们已经约好等肯尼特·墨里到场。”
“我们等墨里来了又能怎样?”法恩利直截了当地说,“能有什么进展?除了我们俩显然都知道答案的这种无聊问题之外,又能够证明什么呢?然而你并不知道答案,因为设下骗局的人是你。我自己也可以像你那样提些荒谬的问题,但这没用。这样做你如何期待真相大白呢?你觉得你还能凭借什么来证明呢?”
申诉人在他的座位上十分享受地往后一靠。
“就凭指纹这一无懈可击的证据。”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