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8点,简东平刚在餐桌前坐下,就被父亲调侃了一句。
“昨天回来得真晚啊,有女朋友了?”简律师一边吃蔬菜煎饼,一边笑着问道。
“我又不是第一天晚回来。”他昨晚在江璇的住所磨磨蹭蹭地呆到12点才回家,他心想要不是时间不对,我可能今天早上才回来,也可能三天以后才回来,昨天算回来早的了。
“可是你很少有哼着歌进门的。”简律师朝他挤挤眼。
“我哼歌了吗?”
“你哼的是《社会主义好》,虽然有点像半夜鸡叫,但哼得没走调,对得起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国家。”
该死。我好像是哼了,只怪昨晚跟我一起上楼的那个邻居,他的手机铃声是这首歌,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来就哼上了。简东平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于是只能装作没听见,问了个别的问题。
“我让你跟林叔叔打听李雅真的事,你打听了吗?”
“当然打听到了,李雅真死的时候衣着干净整齐,经法医鉴定,她既没丢任何财物也没遭受性侵犯,当然也没在她身上找到那颗单个的纽扣。她手里也没有纽扣,没,纽,扣。”简律师朝他做了个鬼脸,加重语气说。
那这颗被李雅真当作命根子的纽扣到哪里去了?是被凶手拿走了?还是她临时找了个针线包缝在了自己身上?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她回过家,她把纽扣放好后又出去。在她再次回家时,遭遇了勒杀。重点是她有没有回过家。
“警方有没有查到她临死前到过哪里?”他连忙问道。
“你当我是他们局长吗?你别忘了你自己是嫌疑人。”简律师咬了一口煎饼说道。
“到底有没有查到?”
“没有,还没有查到。不过她没回过家,这一点是肯定的,她住所下面的门卫可以证明这一点。所以,如果她真的拿了你一颗纽扣,那它就是失踪了。”
“也许被凶手拿走了。”
“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你如何解释?”简律师津津有味地吃着第三块煎饼,谋杀案的话题好像很对他的胃口。
“你有没有把你的想法告诉林叔叔?”
“当然告诉他了,但是你也知道这老顽固,他不一定会相信我的话,毕竟纽扣太小了,人血纽扣的故事又太玄,邱源家保姆的案子也不是他负责的,发生在另一个区,而李雅真死的时候身上没有带单个的红色玻璃纽扣,所以他未必会把这些事都连在一起。他们警察的脑子跟我们的自转周期不一样,他们缺乏想象力,只相信最直接的东西。他们用的是最有效,但也是最乏味的方法查案。他们会到出粗车公司、地铁、公共汽车站以及所有李雅真经常去可能去的地方,总会有线索的。”
这倒是的。但是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我,所以我只好自己查了,简东平想。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简律师忽然又提起了最初的话题,“我昨天闻到你身上有股香水味。”
“胡说,她不擦香水。”他脱口而出,马上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简律师哈哈大笑,随后马上低声问:
“她是干什么的?长什么样?几岁?”
简东平白了父亲一眼,不说话。
“干吗不说话?见不得光?难道是姐弟恋?儿子,我可跟你说清楚,只要她不超过30岁,没生过孩子,没离过婚,我还是勉强能接受的。毕竟你也才24岁。”
“别乱说!她才19岁,当模特的。”简东平拗不过父亲终于说了出来,虽然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见光的时候,但说出来仍然觉得很骄傲,我,简东平,终于也有个像样的女朋友了!终于也可以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出双入对了,那些嘲笑我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人,“24岁的男孩”的人终于可以闭嘴了吧。这时候,他想到昨晚她用细长的手指点他的腰,为他验伤时的神情,就禁不住心头一阵悸动,她在真心为他担心呢。以前好像从没人那么关心过他。这是他从来没体验过的,充满女人味的关心,而且还是他喜欢的女人。
“19岁的模特?那一定很漂亮吧?什么时候带来让老爸见见?”简其明大感兴趣。
“现在还早,我才刚跟她好……”
“你跟她进展到什么程度?”
“没什么程度,才开始。”他狠狠瞪了老爸一眼,心想这老头真八卦。
“我真想看看那个让你大唱《社会主义好》的女孩长什么样?有没有照片?给我看张照片也行啊。”
老爸要没完没了了。
“以后吧。以后吧。”他真是怕了老爸了,赶紧拿了自己那份煎饼,逃上了楼。
回到房间后,他一边吃早餐,一边暗暗决定,等以后有机会好好给江璇拍几张照,她的美丽不记录下来实在是可惜,或许还可以再拍几张合影,就只怕她太漂亮了,搞得站在她旁边的他不像她男朋友,倒像稞树。
简东平上次并没有仔细看赵依依的长相,这次坐了面对面,他发现她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五官长得小巧圆润,虽然不算漂亮,但显得俏皮可爱,只是眼睛里充满了戒备。
“你就是想见我的人?江的男朋友?”她吃惊地上下打量他,又回头问坐在他身边的江璇,“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依依,我们昨天才成为男女朋友。”江璇略带羞涩,笑吟吟地说,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等待他的确定。
简东平连忙握住江璇的手,对她的闺中密友可怜巴巴地说:“是啊,我昨天求了她好半天,她才同意当我的女朋友。”
赵依依捂嘴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这顿你请啊。”她大大咧咧地说。
“没问题,没问题。”简东平点头哈腰地应允。
“可是,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要打听我姐姐的事?”赵依依忽然收住了笑问道。
江璇马上替他回答:
“东平朋友的事可能跟你姐姐的失踪有关,依依,你就别卖关子了,都告诉他吧,有什么好隐瞒的,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没准他还能帮到你呢。”
“你说他有个朋友也被杀了,临死之前还问他要过一颗纽扣?”赵依依压低嗓门问江璇,好像当简东平是隐形人。
“是的。一颗红色的玻璃纽扣。”江璇很确定地答道。
赵依依神色怪异地看了简东平一眼:“你觉得你朋友的死跟我姐姐的失踪会有什么关系?”
“这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如果不介意,就跟我说说你姐姐的事。”简东平停顿了一下,用异常沉稳的口吻说,“也许,我真的能帮你找到她。”虽然他不确定她是死是活,但这恐怕是现在最好的诱饵了。他知道对于一个失踪者的家属来说,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会不遗余力地付出金钱、时间、精力,哪怕是生命,更何况,他现在只是让她开口说说话,她应该不会拒绝的。
果然,她马上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我也一直想找人聊聊我姐姐的事,跟父母,你知道很多事是没法说的。有的事,他们不能理解。”
“我明白。”简东平点了点头。
“从哪儿说起呢?”
“就从你姐姐的长相说起吧,她跟你长得像吗?”简东平一边问,一边偷偷打开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赵依依连忙摇了摇头。
“我姐姐跟我长得一点都不像,她比我高,比我壮,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一些,所以我才叫她姐姐,因为她看上去真的就像我的姐姐,虽然她只比我早出生几分钟。我有她的照片。”赵依依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半身照来递给简东平,“你看,她就这样,你说她像16岁吗?说她26岁也有人信。”
就16岁的年龄来说,照片上的女孩的确是显得太过成熟。也许是青春期荷尔蒙分泌太旺盛的缘故,她看上去很丰满,虽然穿了一身少女装,身上却散发出一股不太协调的少妇的味道;五官长得很普通,留了齐耳短发,皮肤不是很白,脸上架了副黑框眼镜,玻璃镜片后面的一对黑眼珠不太友善地注视着镜头。简东平一看便知,邱元元在哪里都不会是受欢迎的女生,这是性格使然,她显然不是那种开朗的女孩,而她的长相也许会让她在同龄人中被孤立,这可能让她相当困扰。
“是有点成熟。”简东平道,“可以把这照片给我吗?”
“没问题。”赵依依点了点头,毫不介意地说。
“听说你姐姐爱收藏些怪东西?”
“是的,她就爱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开始是收集瓶子,各种瓶子堆了一大箱,动都不许别人动,谁动了她就大哭大闹,过了一阵又不喜欢瓶子了,开始搜集人家扔掉的塑料花,后来还搜集过手指甲、破书、人家扔掉的照片、破内裤什么的,反正五花八门的垃圾,她都搜集。但她的热情一般都只是三分钟热度,今天收集塑料花,下星期可能就开始讨厌它了,于是她就会放一把火把它们烧了,她觉得这比扔进垃圾箱更干脆更有力量,用她的话说,‘毁灭也需要力量和激情’。对所有被她厌倦的藏品,她都会这么做,一把火烧掉决不留情。”赵依依好像很欣赏自己姐姐的这种行为,口气中带着几分欣赏。
“她学习成绩怎么样?”简东平问道。
“她学习成绩很好,每次期末考试,都能排上年级的前十名。我跟她不能比,我的成绩差多了,虽然我们是姐妹,但我们两个一点都不一样。我比较俗气,喜欢看电视,追明星,穿衣打扮和乱花钱,但她只喜欢看书、学习和做怪事。”赵依依朝江璇挤挤眼,两人会心一笑,简东平估计江璇的学习成绩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喜欢她,她是不是个学习尖子根本无关紧要。
“邱元元读书很用功吗?”简东平问道
“嗯,非常用功,”赵依依重重点了点头,“她做什么事都很疯狂,学习也一样。有一阵子,她特别讨厌她们班的学习委员,发誓要在期末考试的时候超过她,于是就每天开夜车钻研功课,后来果然超过了她。”
“你是想说,她学习用功并不是因为她喜欢学习,而是因为她喜欢竞争,她喜欢给自己定一个目标,然后超越这个目标。是不是这样?”简东平启发道,他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班上也有这种人。
“被你一说,我觉得好像她就是这样的人。她讨厌所有成绩比她好的人,她只跟成绩比她差,脑袋没她聪明的人交往。”赵依依说到这儿忽然朝江璇笑了笑,低声说,“比如那个程13。”
不知道她们说的程13是谁,简东平决定先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
“邱元元脾气怎么样?”他问道。
“她?说不清。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很内向,很少说话,但在家里人或者熟悉的人面前,她话很多,还很有幽默感,家里人都很喜欢她。当然,也有点怕她,因为她很敏感,容易发火,可只要没人惹她,对她宽容点,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怎么个宽容法?”
“就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去反驳她,也不要企图改变她。我就是这样的,她本来就是个怪人,怪人有点怪想法,也很正常啊。而且,她这个人我喜欢的一点就是不矫情,不虚伪,不会装假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也从来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最佩服她的一点是,她竟然从来没撒过谎。”赵依依感叹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太佩服她了。如果是我,我一个礼拜不撒个小谎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江璇叽叽咕咕笑起来。
“你就不要说你自己了。依依。”江璇轻打了她一下。
简东平也很佩服从来不撒谎的人,他觉得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一定很难跟人相处。
“她真的从来没撒过谎吗?”简东平想再次确认。
“对,她从来都说真话,要不,就不说。”赵依依喝了口奶茶,“有一次她出去玩半夜才回来,身上全是泥,看上去精疲力竭好像快昏倒了,我爸妈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很一般。”赵依依很俏皮地耸耸肩,“她朋友不多,因为她身材高,被老师摆在最后一排,跟男生坐在一起,所以她跟女生在一起玩的机会也不多。跟她唯一比较好的女生就是程敏了,后来跟她一起离家出走的那个。还有一个男生也算是她的朋友,叫袁之杰,他们三人经常一起玩。袁之杰人有点傻,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我姐姐,反正我姐怎么使唤他都行,他就像是我姐姐的奴隶。”赵依依说到这儿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捂嘴笑了起来,“有一次,我姐突发奇想,要去当一天的乞丐,她就让袁之杰跟她一起去,两人穿得破破烂烂,把脸涂得乌漆马黑坐在人家家门口要饭,结果正好被我爸妈看见,把他们气死了,拉了我姐就走,我姐离开的时候命令袁之杰,我是走了,你可得继续留在这里,不到晚上8点不许走。结果,那个袁之杰真的搞到8点才回去。”
这事倒真有趣。
“她怎么知道袁之杰真的等到8点?”简东平问。
“因为她八点去接他的。我姐后来还说,幸好我爸妈把她拉走了,还是袁之杰一个人在那里比较好。”
“他们在哪里讨饭?”
“在丹平路,罗河路的交界处,我爸妈正好在罗河路的朋友家,正巧被他们看见了。”赵依依说。
“这个袁之杰现在人在哪里?”简东平觉得有必要跟他见个面。
“他?他现在在一所民办大学念大一,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呢。我姐失踪后,他经常给我打电话,问我姐有什么消息,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赵依依从手机里找出个电话号码,发短信给了简东平。
“听你刚才这么说,你姐姐好像经常做些不合常理的事,你爸妈从来不说她吗?”简东平觉得邱源夫妇对这个女儿可真够宽容的。
“因为她学习好,这就是我爸妈为什么事事都依她的原因。”赵依依说。
也对,中国的父母向来最重视的是孩子的学习成绩,就连像他老爸这么开明的父亲,也曾因为他考试不及格罚他面过壁。“你好好考虑一下,以后是要去伺候人,还是被人伺候。如果准备伺候人,就别浪费我给你出的学费!”老爸曾经朝他大吼,到现在想起老爸那天的怒发冲冠的表情,和倒印在墙上的巨大黑影,他还有点心慌,所以这么一想,邱源夫妇对女儿的放任不管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出走的时候几岁?”简东平问道。
“16岁,在A中学念高一。”
“你们不在同一个学校吗?”
“不,她念的是市重点中学,我念的是普通高中。”赵依依笑着说。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简东平问道。
“是那一年的春天,4月18日。我把她最后的字条带来了,你看看吧。”赵依依看来是有备而来,东西带得挺齐全,简东平猜想江璇为此作了很多努力,一定叮嘱了很多话,忍不住在桌子下面捏了捏她的手,江璇回眸朝他一笑。
赵依依拿出来的是一张复印件,里面只有一两句话。光从字面上看,口气很平常,只是字迹稍嫌潦草。
“爸妈:我跟敏敏有事出去两天,很快回来。勿念。元元。”
“她平时写东西就这么潦草吗?”
赵依依从包里又拿出一张复印件递给简东平,“这是她离家前两个星期写的我的。”
这次也是一张便条。内容是:
“依依:我去川张河了,不要告诉爸妈,我去去就回。元元。”
这张便条的字迹果然工整很多。简东平觉得她的笔迹非常男性化,下笔有劲,干净利落。
“她平时的笔迹是这样的,当然有时候也会潦草一些,这有什么关系吗?”赵依依非常困惑地问道。。
“笔迹潦草,至少有两种可能,一是她当时赶时间,急于想把字条写完。二是她当时心情烦躁,无法用平常的心态写字。如果是第一种的话,那问题是,她为什么这么急?是不是跟谁约好了?跟她约会的人是谁?他们约在哪里?当然跟她约好见面的可能是跟她一起出走的同学,但也可能不是。从她的留言看,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那张留给父母的字条,没有商量、恳求、道歉和解释,这说明,她认为这样写就足够了,没必要说太多,她相信父母能够谅解她,如果不谅解,她也无所谓。所以我认为,她跟程敏一起出走,她是老大,如果单纯是跟程敏约好了时间,她应该不会在乎是否会迟到。那么……她们要跟谁见面?”简东平见赵依依和江璇两人都听得很认真,继续说道,“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我想她可能是碰到了某些烦心事,她没把握自己能否控制全局,也犹豫是否要出这趟门,她一边写一边就在想这件事,正因为举棋不定,又无可奈何,所以才心烦,于是写起字来就乱涂一气。这样的话,就又产生了几个问题,什么事让她心烦?她是自己想走还是被迫的?她出走前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她跟谁争吵过吗?她有没有特别关注过某些特定的人或事?有没有购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等等。”
他说完这番话,发现赵依依和江璇都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哇,你好厉害!就给你看了两张便条就能瞎掰出那么多来。”赵依依用标准的小女生口吻赞叹道。
“依依,这哪是瞎掰,这是分析,分析。你好好听着。”江璇的口气里充满了自豪。他趁机搂了一下她的腰,好细啊,有的人穿很多衣服,腰还是那么细。嗨,你这包速溶咖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我这杯热水冲泡成热咖啡啊!
“那第二张字条呢?”赵依依问道。
他迅速摆脱冲泡热咖啡的美好幻想,正色道:“字迹工整,说明时间充裕,情绪稳定,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另外从内容上看你们彼此信任,感情很好。”
“是的,我们从小就感情很好,我很喜欢她,她非常特别,跟别人都不一样。但是……我们虽然很好,她也不是什么话都对我说,我们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赵依依笑了笑说。
“我听说她出走前在搜集遗言。这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我姐做出这样的事,我一点都不吃惊,她就是这样的人呗。”赵依依玩弄着手机链子,说道,“她是出走前两个月开始收集遗言的,地点就是刚刚字条上写的那条川张河,我姐有段时间在报纸和网站上搜集关于自杀的新闻和信息,有个网友说,川张河那一带经常有自杀者,因为那条河藏在山谷里,四周没人住,所以自杀容易成功。而且,跳河之后尸体会飘到下游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事情的源头原来是发生在川张河。于是,我姐就开始对那条河产生兴趣了,经常利用周末跑到那里去蹲点,她说她看见过几个自杀者。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开始的,反正后来她就跟那些自杀者聊上了,她好像是负责记录下他们的遗言。她说有个老头生了绝症,他想在临死前听一首周旋唱的老歌,我姐就用手提电脑从网上搜索了一首给他听,她一边放音乐,老头一边就跳了河。”
这故事让简东平听了觉得有些恐怖。他不知道该说邱元元什么好,也许完成自杀者的心愿从某方面说也算是高尚之举,但他是个普通人,他认为面对想死的人,努力帮助他留下生命才是最正确的,而不是给他听首歌,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他觉得邱元元这个女孩非常不一般,或者说,有点残忍。
“她一共搜集过多少自杀者的遗言?”简东平问道。
“一共才4个。”
“有没有记录?”
“有的。她写过笔记,但她出走的时候把笔记本一起带走了。”赵依依说。
“这4个人,除了那老头以外,另外三个是什么样的人,她跟你提起过吗?”
“提过一些,第一个是小女孩,跟我们同龄的,因为跟班里的男生发生关系怀孕了,所以就不想活了,她的遗愿是半夜给那个男孩打恐吓电话惩罚他。作为报答,那个女孩把自己的钱包给了我姐姐,里面一分钱也没有,只有一张公交卡和她的一张照片。我姐姐用录音机录下了那女孩对那男生的控诉,在女孩死后的两个星期内,每天半夜给那男孩打电话放录音,据说把那男生吓得都快崩溃了。”赵依依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继续说,“第二个就是那个老头,第三个是个中年男人,因为生意失败,老婆得了绝症,他就想死,他的遗愿是死了以后,有人把他的遭遇公布出来。我姐后来就把他的故事整理成文发到网上了。那个男人没给我姐什么报酬,不过我姐也不在乎。最后一个好像是个比较年轻的男人,他的女朋友跟他老爸有一腿,所以自杀。他的遗愿是有人说爱他,作为报酬,他说要给我姐一些东西,我姐姐最后满足了他的愿望,但是我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拿到那个人给他的东西,因为她后来没再提过。”
简东平决定去查一查三年前的自杀记录,老爸一定能帮他查到。
“邱元元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们这几个人的姓名?或者他有没有特别跟你提起过谁?”
“她从来没提到过他们的姓名,也没特别提起过谁,”赵依依说。
“她有没有随手记录下什么的习惯?我知道很多姐妹都是在一个房间做功课,也许你曾经在她的草稿纸上发现过什么?”简东平启发道。
赵依依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我很少跟她一起做功课。她做功课的时候我多半都在看电视。”
“那她最后一次去川张河是什么时候?”
“就是写这张便条的那天。”赵依依指指第二张便条,“可能是出走前的两星期。”
“具体时间知道吗?”
“4月3日,那天我父母去扫墓要晚回来,她趁机溜出去,直到晚上10点才回家。幸好那天我父母住在亲戚家没回来,不然肯定很生气。”说到这儿,赵依依好像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她那天晚上回来好像是说过什么,我好像有点印象,以前没人问过我这个,但是……但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她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想到后告诉你好吗?”
“好。”简东平也觉得应该给她时间思考和回想,于是他接着问,“你跟我说的这些,有没有告诉过你爸?”
“我告诉了,我爸也找人去查过,但好像只查到那个想听周璇唱歌的老头,其他三个都没查到,我爸后来也没查下去。他那时候怀疑我姐的失踪跟什么人血纽扣的事有关,我姐好像听了段什么杀人录音,她听出了被杀的女人是谁,我爸一直觉得我姐的事跟这事有关。但这事我知道得不多。我姐没说起过什么,她只跟我爸说过。”
对了,还有这件事,简东平也想了起来,他决定稍后去调查一下那个收藏家俱乐部,先要弄到那个女招待的姓名、地址、失踪日期。
“邱元元平时最要好的同学就是程敏?”他换了个问题。
“是的,她只有她一个女朋友,另一个就是袁之杰,我刚刚说过了。她跟程敏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她们都是女的嘛。”说到这里,赵依依的声音忽然尖锐而急促起来,“江一定告诉你了吧!我昨天看见她了!我真的看见她了!”
“我跟他已经说了。”江璇道。
“你真的肯定是程敏吗?”简东平问道。
赵依依用力点头:“绝对没错,绝对!”
“可是你后来怎么会让她跑丢了?你不是一直跟着她吗?她有没有看见你?”简东平一迭连声地问道,他对这一部分非常感兴趣。如果程敏出现了,那元元到哪里去了呢?
“我被她发现了,她看见我了!后来她就在前面逃!我在后面追,她运气好,正巧让她赶上一部电梯,我挤不进去了,我跟她就在电梯内外这么对望着,我敢肯定,就是程敏!她烧成灰我也认识!这贱人!逃得那个快!肯定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然干吗要逃?”赵依依愤慨地捶了一下桌子。
“说的也是,她干吗要逃啊?你把这事告诉你爸妈了吗?”江璇问。
“我当然告诉了!但是我打电话回去,我妈说,爸去找我们家的张律师了,可等我赶到律师事务所,我爸已经走了,后来我在电话里跟我爸说了这事,我爸昨天晚上就跟程敏的老爸联系了。程敏的老爸最近经常来找我爸的麻烦,我爸问起程敏的事还装糊涂呢,他说他根本没见过程敏。程敏的老爸程华是个老混蛋,三年前就说是我姐拐骗了他家的程敏,现在他的程敏回来了,我倒想问问,我姐姐到哪里去了?一定得让那个程13出来说说清楚!我爸已经联系当年负责失踪案的程警官,程警官说,他会去程家调查一下,看程13的老爸怎么说!”赵依依情绪激动得说了一堆话。
“为什么叫她程13啊!”简东平好奇地问道。
“因为……”赵依依忽然笑了出来,“因为她就是个13点,她有两个特色,小气和自作多情。最喜欢告诉我们谁谁谁看上她了,喜欢上她了,至于小气,那是他们家的传统。我来举个例子啊。有一次,我姐、她还有袁之杰,她们三人准备去看她们的美术老师,这个美术老师好像生病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她们三人凑份子买了大概300元左右的礼物,最先是由我姐垫的钱,第二天袁之杰乖乖把100元钱还给了我姐,你猜这个程13怎么着?她到第三天才拿了两双丝袜来,说要用袜子抵消那天的份子钱。”赵依依作了一个快厥倒的动作,“哦,当时真把我姐气坏了,不过我姐这人也有意思,她对程13说,袜子我收了,钱是抵消不了的,如果你想以后占我的便宜,你就得听我的,那程13知道自己不用付钱了,以后还可以一直占便宜马上就答应了,所以,她们两个就成了好朋友。其实是我姐说什么她都听,只要不用出钱就行了。”
那的确可以认为是你姐姐邱元元把程敏拐跑了,简东平暗想。
“你刚刚说,程敏的老爸最近一直在找你爸的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简东平问道。
“不就是为了那人血纽扣的事呗。”赵依依回头问江璇,“你没跟他说过吗?”
“还没来得及,你快点说吧。”江璇催促道。
听到人血纽扣,简东平感觉身子好像被电了一下。
“是这样的,有个叫王升的男人,他也是收藏家俱乐部的成员,前段时间生病死了,临死之前,他给5个收藏家分别寄了封信,说他把所有的收藏都留给我爸了。他死后的第二天,我爸果然收到邮寄来的10个箱子,但全是空箱子。王升对那5个收藏家说,他把他收藏的人血纽扣也给了我爸,他已经收了那5个人的钱了,现在那5个人都来问我爸要,你说气人不气人?”
啊,这玩笑开得可太大了。……简东平想。
“能告诉我,那5个收藏家的名字吗?”
“没问题。”赵依依爽快地说。
跟赵依依见完面,简东平便急着送江璇去参加一次面试,之前他已经把她推荐给了另一家杂志的编辑了,对方正在寻找封面模特,一看到江璇的照片就非常中意,让他尽快带她去见个面。
“江璇,你别紧张,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我们再找别家。”简东平见她一路都不说话,知道她心里有些打鼓,便安慰她。
“我还从来没给杂志拍过封面,不知道会怎么样。”江璇一脸忧虑。
“你不是以前也经历过面试吗?为什么这次这么紧张?不都一样吗?”简东平奇道。
“不一样。以前,我们都是一大群人一起去面试的,这次是我一个人,”江璇说,“而且,以前也不是你带我去的。”
说了半天原来是怕给我丢脸啊,小女孩的心可真敏感,看她那副娇滴滴的模样,他真想上去亲亲她,但转念一想,现在她最需要的是信心不是亲热,于是他用很平静的口吻对她说:
“江璇,不要想那么多,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相信你是会通过的,因为我了解杂志编辑的需求,他们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脸型,你这样的身材,你这样的相貌。”说完,他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也是。”
他的这番话让江璇露出了笑容。
“好吧,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她点点头说
“对,别紧张,就当是见老朋友好了。”他继续鼓励道。
他们走出一段路后,情绪良好的江璇从背包里掏出4个绿色的小东西来递到他面前。
“猜猜这是什么?”她笑嘻嘻地问,一脸神秘。
他拿起其中一颗,看了看,说:
“这应该是纽扣吧,下面还有穿线的孔。”
“你猜对了,是纽扣,是翡翠纽扣。”江璇加重语气说。
简东平吃了一惊。
“这哪儿来的?”
“是依依从她爸爸那里偷出来的,想托我卖了,这样她就能得一笔钱买衣服了,她还答应分我两成呢。这纽扣漂亮吧,你猜她爸是花多少钱买来的?5万块。我准备晚上去问问我姐姐,说不定还能卖更高的价。我姐姐很精明,干这事很在行。”
简东平等她把纽扣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后才说:“江璇,把纽扣还给赵依依吧。”
她一惊,抬起眼睛瞪着他。
“这些纽扣这么值钱,如果以后被他爸知道,他说不定会报警,就算不报警,他不怪自己的女儿,也会怪你,而且,现在正好这些案子都跟纽扣有点关系,我不希望你牵连其中。还给她吧。要卖也让她找别人,你不缺这些钱。”
“怎么不缺?”江璇有点不乐意,她小声说,“我一个星期最多一场秀,每次只有300元,有的还不是当场给的。”
简东平现在明白她的难处了,他本来以为小模特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呢,现在看来她真的还是刚刚起步,
“璇,”他牵住她的手,温柔地说,“这样好不好?我来帮你接CASE,我想我还是有能力帮你找到一些挣钱的机会的,因为我说过,我了解他们的需求。当然,不一定会报酬很高,比如这次如果面试成功,他们找你拍封面,顶多只有800元,但他们付钱会很爽快,你拍完就会给你。”
“800元?”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有那么多吗?”
小丫头,这在平面模特中,算是最低的价位了,简东平心说。
“嗯,800到1000,可能拍半天,时间要比你走秀长稍微一些,工作也会更辛苦一些。”
“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他们要我,我就拍。”她开心地说,随后仰头望着他,问,“你真的能帮我接到CASE吗?”
简东平点了点头:“好歹我在这行也做了几年了,我还是有一些人脉的。放心吧,我答应了你,就会办到。”
江璇看了他一会,随后干脆地说:
“那好吧,我把纽扣还给赵依依,现在我不缺钱了。”
“嗯,我的小璇真有志气。”他终于忍不住凑过去响亮地亲了一下她的脸,她的脸立刻红了,但他看出来,她很喜欢他这样做。
“那我们明天去依依家时,我就把纽扣还给她,她一定要生气了。不过我不怕,她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江璇笑着说,接着又问,“你为什么要去看元元的房间?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我现在也不知道我要找什么,但是我想去看看。你那个依依还真爽快。”简东平本来以为赵依依会推托,想不到他一说她就同意了。
“大概是她听了你前面说的话,对你很有信心吧。你今天说得真好。”江璇摇摇他的手,笑盈盈地说。
“璇,今天只是我的一般表现。以后你会看到更好的。”他免不了有些得意地答道。
“好,我等着看。James。”
“你跟赵依依是同学吗?这么说你跟邱元元也认识喽?”他问道。
“是啊,我们是初中同班同学,以前还坐过前后座,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我认识她姐姐邱元元,不过我不太喜欢她。她不像依依说的,从来没说过谎,刚刚当着依依的面,我也不好意思说,她跟元元感情很好。”江璇小声说。
像邱元元这样的女孩,恐怕很少有同龄人会喜欢她,简东平对此一点都不吃惊,他感兴趣的是后面半句。,
“难道你听她说过谎?”他问道。
“也不能说她是在说谎,但是我觉得……有时候她的表现就跟撒谎差不多。我该怎么说呢,还是举个例子吧。”
他不理林浩昆,对江璇说:
“帮我去附近的药店买点膏药好吗?红花油,或者跌打损伤的膏药,你问问店里的人买什么好。”
江璇看看他,又看看林浩昆,好像不太放心。
“我想跟这个神经病想单独谈谈。”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林浩昆一眼。
她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塞给他一把弹簧刀,低声说:“如果他再打你,你就扎他,扎他的屁股,他的屁股肥,伤不了他,但能让他痛死,反正你也是正当防卫,这是我姐姐教我的。”
“不用了,”他把刀又塞回她的包里,笑了笑说,“亲爱的,你放心吧,他不会再打我了,他很快就会变成我的绵羊。”
“好,你说。”
“有一次,我去依依家玩,元元从外面回来。依依问她去哪里,她说去老师那里了,就是依依前面说的那个美术老师,元元跟她很投缘,以前这老师还教过他们。元元对依依说,我今天送了老师一个礼物,接着她就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纽扣来,我没看清是什么样的纽扣,等我想看的时候,元元已经把纽扣收回去了。我只听到依依叫了一声,啊,这不就是你上次给我看的吗?你有几颗啊?元元说,我有5颗。我送了一颗给老师,让她收好,依依说,可这只是颗纽扣啊,元元说,我没说不是啊。接着元元就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给我印象很深,我觉得,她虽然不说谎,但是那好像跟说谎差不多。她这样,那老师如果不了解她,会以为给她的真的是什么无价之宝呢。当然,我也不知道那纽扣值多少钱,但我觉得……我相信她会作出那样的表情的。她会做表情。”
“你是说,她会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或做一些古怪的表情来制造误会,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事实上却造成了说谎的效果,对不对?”简东平问道。
“对,我就这意思。有一次,她盯着我的头发看,我以为自己头上有什么东西呢,结果去照了镜子发现什么都没有。所以,她说的话,她的表情我都半信半疑。”江璇说。
简东平觉得小女朋友今天说的话非常耐人寻味,于是鼓励道:
“还有吗?”
“我觉得她还有点,嗯,变态和色情。”江璇说出最后两个字时,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依依不在我才说的,你不许跟依依说。”
“开什么玩笑?赵依依跟我什么关系?你跟我什么关系?”简东平马上表决心。
江璇笑了笑。
“我有一次去他们家,路过她的房间,那天她父母不在,依依在自己的房间,我去厕所,正好路过她的房间,我听到一种声音……就是男女在一起的那种声音,你知道吗……就是那种声音……”
“我不知道,没听过,要不你学一个我听听。”简东平一本正经地说。
江璇打了他一下,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啦。你到底要不要听?”
“你说你说。”他把耳朵凑到她跟前,“我洗耳恭听。”
“她的门没锁好,开了一条缝,我就……我也是有点好奇啦,我就凑过去看看,我想她也太大胆了,难道她跟个男人在干那种事?但是透过门缝,我看见就她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听录音,放得好大声,她还在那里一边听一边记笔记,不晓得在记什么,我第二次路过她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她还在听那录音……我觉得她好变态啊,也很色情,你说呢?”
好奇怪的女孩。
变态,是有一点。色情,未必。她在记什么呢?
“我觉得她真有点怪。以后你再想起什么关于邱元元的事别忘了告诉我,什么都可以。”他道,说完忽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来到了杂志楼下,“到了。我就不陪你上去了。”他对她说。
“你不上去了吗?”她吃了一惊。
“我在下面等你的好消息,你上去吧。”他说,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跟上去,也许她会表现得更自如一些。
她好像也有同感,马上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她笑着朝大楼走去。
目送着她俏丽的背影,简东平心里发出一声赞叹,我的女朋友真是天生丽质。就好像普通的苹果跟涂了一层油的苹果就是不一样,也许都漂亮,但后者就是更亮,更吸引人,更让人有食欲。……不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成为名模,如果成为名模会不会瞧不上我。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他的手机响了,自从今天被老爸调侃过后,他就把手机铃声改成了这首歌,没别的,听了这歌,就是觉得心情好,革命热情高,祖国大地形势一片大好,反正什么都好,……不过,等他看了那个来电显示后,忽然觉得并不是事事都好了。电话是李雅真的男友林浩昆打来的。